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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心悸 ...

  •   是夜。

      盛闻在心中默数着皇帝手指敲击御案的节奏,那日他求皇帝允他去陈州赈灾,也是这样的气压。

      不同的是,现在的他能从皇帝眼底窥到一丝近乎贪婪的光。

      “亨利福特。”皇帝念了遍这个拗口的译名,“西洋可有这般奇才?能把机括装配缩到一个半时辰?”

      盛闻在心里叹气,是汽车,不是某种大型弩机啊。

      他斟酌着措辞,“此人善用分工之法,让工匠各专一门,省去来回奔走的功夫。不过…”

      盛闻偷瞄着皇帝脸色,“此法需大量工匠集中劳作,工序严苛如锁链,稍有差池便会全盘皆乱。”

      皇帝沉吟片刻,问道,“你那点心铺子,流水线上的工人每日最多能做多少个点心?”

      盛闻偷偷摸摸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个?”

      盛闻硬着头皮道,“回父皇的话,赶上年节,约莫三千…”

      皇帝手中的佛珠险些滚落在地。

      若兵部火器营用此法制铳,每月岂不是也可多出千杆火铳?

      崔家苦心孤诣连偷带骗,贩运的那几十箱私铳,在这等产量面前简直是孩童玩闹。

      “为何不说?”皇帝思虑万千,最终还是决定给蠢儿子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不老实,不老实就是欠收拾。

      皇帝得出结论:太子又欠收拾了。

      盛闻示意皇帝屏退下人。

      盛闻感觉心态又是一阵小崩。他要如何说:爸你不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就贸然推行,如果大规模推行,天下百姓搞不好会把咱们爷俩都杀了,咱俩就可以手牵手共赴黄泉了。

      但为了社会进步,我实在很想推行,到那天也是我的重孙子辈了,大雍早晚药丸。

      皇帝会不会一边吐血一边骂他畜牲?

      说祖宗基业尽毁于你手?

      思及他从小到大,特别是近一年对皇帝爹的洗脑,盛闻心一横,尽量简明易懂地给皇帝解释了一下什么叫“生产力要匹配生产关系”。

      “三皇五帝之前,人以石刀石斧采集野果,茹毛饮血,故而部落的首领为了成员的繁衍,将所有的食物都收归公有,统一分配。”

      “到了商周年代,人们学会了种植放牧,再也不用紧巴巴地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有食物的结余,小城邦逐渐扩大,形成了国家这一概念。”

      皇帝盯着盛闻,眼神里既有帝王的审视,又有几分为人父的复杂。

      “这样啊。”良久,他叹了口气,“日后,也可能没有皇帝了么?”

      “…是。”盛闻叩首于地。

      皇帝爹应该不会杀他——但他也做好被圈禁至死的准备了。

      圈禁,越狱,造反的准备。

      “还有多长时间?”

      皇帝的声音似乎不像动怒,盛闻迷惑地回答,“呃?一千五百年?”

      “朕还以为明天大雍就要亡了呢。”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先说说,朕还能活几年吧。”

      盛闻惊恐地抬起头,他合理怀疑,他爹可能在刚刚那一瞬间很有可能也被一个穿越者同行给穿了。

      只有这个不要哇。

      “实话说来。”皇帝道,“你不是说什么,家有诤子,不亡其家么?这时候怎么不敢说了?”

      盛闻抓耳挠腮,“反正比儿臣活得时间长。”

      “……”皇帝剧烈喘息了片刻,盛闻吓了一跳,他连忙起身拍了拍皇帝的背,看他爹是不是突然心脏病发作了。

      皇帝缓过劲,指着乾清宫的大门道,“滚出去。”

      盛闻圆润地走开了。

      直至三月初五,父子两人再未面对面地详谈过此事。

      卯时初刻,初春的天还黑着,东方的天际泛出一点淡淡的蟹壳青。

      盛闻跟着皇帝站在西苑籍田旁。晨霜未晞,沾在他新换的皂靴上。

      太仆寺官员牵来两头黄牛,牛背披着绘有八卦纹的青缎,角上系着的红绸结还滴着露水,显然是今早刚换的。

      盛闻没话找话,“这两头牛有名字么?”

      “这是承露,那是载阳。”出乎意料,皇帝指着牛背答了,“去年秋日开始驯的,每日喂的都是精料,比你在陈州遇见的那头野牛老实的多。”

      盛闻盯着两头牛的眼睛,它们正温顺地嚼着苜蓿,他勉强放下心来。

      皇帝接过太仆寺卿递来的耒耜,转手递给盛闻。这柄耒耜过于精致,连耒头包着一层镀金,手柄上用银丝缠出麦穗纹样,末端还系着块玉佩。

      谁会拿这玩意种地?盛闻心道,他却也知道今天这籍田表演性质更大,便将耒耜握在了手里,试着挥了两下。

      “握这儿。”皇帝伸手调整他的握姿。

      盛闻能嗅到父亲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晨露与泥土气息,他忽然想起幼时第一次骑马,皇帝也是这样从身后环住他,手把手教他控缰。

      “启禀陛下,吉时已到。”礼部尚书王景贤捧着仪注高声唱喏。

      盛闻抬头望去,籍田四周已围满了文武百官,连远处的观礼台上,太学生们穿着统一的青衫,正踮脚张望。

      更不必更远的地方站满了好奇的京郊百姓了。

      他爹的。盛闻心道,跟猴一样。

      "随朕来。"皇帝踏上籍田,盛闻深吸一口气,跟着迈出第一步。

      第一犁下去,泥土翻起潮湿的腥气。

      熟悉的气息让他很快习惯了这种与泥土亲密接触的活动,盛闻照着皇帝的指点,推三步退半步,耒耜切入土中的深度分毫不差。

      第二犁时,某头黄牛忽然打了个响鼻,盛闻吓了一跳,握着耒耜的手腕不由得颤了颤,皇帝在旁边笑了声,“稳住,它们比你怕出错。”

      当然了。盛闻挎着脸接着挖地,要是这次再被牛创了腰子,他非得让这两头牛“暴毙”,变成两碗香香的牛腩饭。

      三推三返毕,宗亲和较为年长的皇子跟着下到御田之中,跟着挥耒耜。

      理出一块田地,礼部官员捧来五谷盒,皇帝示意盛闻一同撒种。

      水稻、黄米、小米、小麦、大豆五种植物的种子从掌心滑落,落在新翻的泥土里。

      这就算礼成了。

      皇帝可以暂时得以休息,吃一碗御田里产出来的米饭填饱肚子,之后还要再祭祀上天,祈祷接下来的一年风调雨顺。

      肯定不可能是刚扔进地里的种子就长成了粮食,何况这样随便扔进地里的种子也多半活不了。

      所以这是去年地里产出来,由太仆寺官员专门伺候的粮食。

      盛闻低头扒饭,他的兄弟们也坐在一旁,至少面上大家都做出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

      这次的饭不好吃,既是祭天,自然没有人给你做个八菜一汤。

      皇帝接过乐茂德递来的湿巾,擦了擦手,慢悠悠地道,“昨夜,朕偶感心悸。”

      盛闻端着碗不知所措,怎么会好端端的就心悸了?

      没等盛闻开口,五皇子盛阗直接嚎了起来,“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父皇操劳国事,勿要忘了保重龙体。”盛阑眼圈一红,他咬着唇,眼眶里的泪珠要掉不掉,一副被暴风雨打过的小白花样。

      不愧是宫斗之王梅贵妃的好大儿,真是我见犹怜——

      盛闻在心里扯烂了一张帕子,真是特么的小贱人,孤撕烂你的嘴!

      盛闱颇为尴尬,大约是哭不出来,他干咳了两声,“父皇…”

      年纪小的皇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哇哇大哭了起来,跟过来最小的老八一边哭一边往皇帝大腿上爬,弄得皇帝的龙袍上全是眼泪鼻涕。

      你们说的全是我的词儿啊!盛闻在袖子里捏紧了拳头,全特么是一群影帝。

      “孙太医看过了吗?”盛闻问,“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盛闻哑然,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不会是…我气的吧?

      老头虽然身体不错,但哪个皇帝突然得知“皇帝”这个存在都要消失了还能不胡思乱想啊?

      这也是穿越者扇动的蝴蝶翅膀?

      可惜他不通医术,不知道皇帝爹具体可能得的是什么心脏病。

      就是不知道皇帝敢不敢吃火药工坊里的硝酸甘油。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哭嚎的皇子们退下。殿内只剩盛闻与他相对而坐。

      “你代朕去天坛祭天。”皇帝开口道,“朕需在此处静养。”

      祭天乃国之大典,向来由皇帝亲往,如今突然改由太子代劳,这在大雍开国以来尚无先例。

      “儿臣领旨。”盛闻垂眸,这次他并未推拒,而是答应了下来。

      “去准备吧。”皇帝挥了挥手。

      盛闻领旨退下,他心神不定,险些在迈出门槛的时候摔了个大马趴。

      他站稳了身体,回头去看坐在原地的皇帝,后者抬了抬手,示意他快滚。

      稍作修整,盛闻坐在步辇上往先农坛而去。

      初春的风卷着细沙,将前路笼上一层薄雾,忽闻身后传来马蹄声,竟是盛阑带着一队禁卫纵马而来。

      “皇兄祭天,臣弟特来护送。”盛阑勒住缰绳,嘴角挂着惯有的温和笑意。

      “给孤爪巴。” 盛闻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便道。

      “?”盛阑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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