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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太子有云 ...

  •   “殿试考实务,才是给咱们这些见过民间疾苦的人活路。”

      姚谅正用茶盖拨弄浮沫,看似闲逸,实则耳尖微动,将楼下每一句议论都收进心里。

      她轻轻敲了敲竹椅扶手,递出一个信号。

      “这位王兄可知,上届秋闱舞弊,房师收了多少冰敬炭敬?”一人混在举子中高声道,“前些日子崔家被抄,某家表哥在刑部当差,亲眼见抄出的地契铺满半间屋子,半人高的珊瑚,拳头大的珍珠…”

      眼见那人说得越来越离谱,姚谅赶忙又敲了两下竹椅的扶手。

      “殿试若由陛下亲断,至少能筛掉三成靠门第钻营的...”那人接到信号,转口道,“咳,当然,像王兄这样的真才实学,自然不怕考实务。”

      王姓举子的脸色青红交替,姚谅望着他攥紧的拳头,“掌柜的,再来壶碧螺春。”

      福茗楼的掌柜哈着腰上来,为姚谅斟上了一壶碧螺春。

      姚谅偏过头,云来卖卜的瞎子正敲着铜锣过街,竹杆上也新添了根红布条, “测殿试三甲,不准不要钱!”

      姚谅不由得笑了,她漫不经心拨弄着茶盏,“听雨轩和金缕衣的两间铺面,在陛下亲耕祭天之前能不能拿下来?”

      “姑娘放心吧。”掌柜的躬身道,“听雨轩的吴妈妈昨儿个刚收了咱们五十两银子,金缕衣的掌柜今早还来喝了茶——”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楼下攥拳的王姓举子,压低声音,“祭天前准能按姑娘说的,让那两处铺面换招牌。

      “不急。”姚谅道,“既然两位掌柜的会来事,咱们就顺其自然。”

      既然崔珩是饵,总该有条更大的鱼在水下。

      这满朝文武,到底有多少暗中和废太子的旧部联系上了,又有多少根本就是他们的人?

      姚谅瞥见一个人影,从竹椅上坐直了身子,向下看去。

      那人攥紧拳头又松开,正是卢彦。

      他听着邻桌对崔家抄家的夸张描述,喉咙发紧。

      那所谓“半人高的珊瑚”他也见过,去年崔老夫人寿宴上,那珊瑚就摆在正厅。

      “卢公子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姚谅的声音传来,惊得卢彦立时抬头。

      她拨弄茶盏的手顿了顿,邀请道,“碧螺春醒脑,尝尝?”

      卢彦勉强笑了笑,登上福茗楼的小二楼,他接过茶盏,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发抖,险些泼出了杯里的茶水。

      “卢公子如何看?”姚谅问,“关于殿试的事。”

      “殿试考实务,对寒门子弟是好事。”他在“寒门”二字重读了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姚谅,只见她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福茗楼碗盏里盛的是珍珠奶茶,收银用得是东宫银元,他屁股底下坐得是盛闻推广的所谓“太子凳”。

      太子看似什么也没做,实则他的影响力早已扩大了到了民间。

      姚谅是位平民公主,更是太子心腹,自然对此是乐见其成。

      “殿下同我说,你有意娶崔姑娘为妻?”姚谅问,“崔氏案虽还未结束,但崔姑娘一直都在清华园中读书,连京城的宅邸都鲜少回去,自然不可能勾结反贼。”

      “出狱后…哦,殿下如今将一些活计交给狱中罪行较轻的犯人做,她很快就能出狱。”

      “我的意思是说…”姚谅沉吟片刻,“不需要你娶她,她日后也能讨得了生活。”

      卢彦放在茶盏上的手骤然收紧,茶盏边缘的青瓷纹路硌得他指尖生疼。

      那句“不需要你娶她”像根细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了耳骨。

      “校长…旁的我不清楚,但那座珊瑚我是见过的。”卢彦无意识地将茶盏底在竹桌上碾出细微的响动,盖住了他压低的声音,“那珊瑚并非崔家旧藏。”

      卢彦换了称呼。姚谅拨弄茶盖的手顿住,她瞳孔里的光骤然冷了下来。

      “那珊瑚从海上来,据说是底下人的孝敬。”卢彦喉结滚动,“那么大的珊瑚实在少见,家父和我都有些好奇,因此多了解了些…”

      “运珊瑚来的商船,打出来的旗号是振远。”

      “振远。”姚谅思索片刻,这名字实在很熟悉,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她的思路顿时中断,原来是一言不合,那王姓举子拍案而起,摔碎了两只碗盏。

      她指尖轻叩桌沿,小二立刻晃了过去,将瓷片碎末扫进簸箕,抓着那王姓举子讨要赔偿。

      “几日后殿试的实务题。”姚谅继续问道,“若是考海运利弊,卢公子觉得,那些主张‘禁海固防’的大人会怎么想?”

      “这我却不知道了。”卢彦苦笑,“珊瑚虽少见,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家父后来未提,我也一时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既如此,我会去查。” 姚谅颔首,“多谢卢公子了。”

      “愿你我二人都能得偿所愿吧。”

      卢彦低头告退,姚谅叮嘱了句,“路滑,卢公子不妨让小厮打盏灯笼。”

      卢彦身形微顿,却没回头。

      她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栏杆尽头,身侧的小二立时俯身凑近。

      姚谅盖上茶杯的盖子,低声吩咐,“跟着点,别出了事。”

      卢彦踏出福茗楼,他低头看向云来的路,往年这个时候,路上是雪水混着路上的泥,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

      街角算命瞎子的铜锣声渐远,红布条上“测殿试三甲”的字样在雪幕里忽明忽暗。

      卢府。

      穿过二门,卢家的老管家匆匆迎上来,“公子,老爷请您去书房。”

      书房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卢玉成只穿了件单衣,他背对着一副龙王的画像出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听见卢彦的脚步声,他指了指对面的圈椅,“坐。”

      “你母亲给你寻了门亲事。”卢玉成开口,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得空了去见见。”

      “是国子监祭酒的外孙女。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但很老实本分,眼下正好。”

      卢彦坐在圈椅里,盯着炭炉里跳动的火苗,半晌没吭声。

      “老实本分”?国子监祭酒的外孙女不就是顾少师的女儿么?那丫头哪和“老实本分”四个字搭得上边?

      那明明是个超级大喷子,能把她亲爹顾少师都喷得退避三舍的杠精。

      现在崔家成了反贼,父亲急着和他们划清界限,也是情理之中。

      “父亲,”卢彦捏紧了袖口,他的声音有些发闷,“我…想再等等。”

      “等什么?崔家的事闹成这样,你还惦记崔家那丫头?”卢玉成沉声道,“国子监祭酒虽不是权臣,但胜在清白。这门亲事,于你于卢家都稳妥。”

      稳妥。卢彦在心里苦笑,搭上太子的船,确实稳妥。

      “你入大理寺已经有一段时间,怎的还学小儿女情长?”

      “大理寺是做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

      “崔家现在是什么处境?你还想让卢家跟着遭殃?”卢玉成皱眉,他将案头的账册摔到卢彦面前,“你看看这些漕运单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卢家!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儿子明白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还沾着路上的雪水,“听父亲的便是。”

      卢玉成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个锦盒,“这是你母亲当年的嫁妆,明日让管家派人送还给嘉淑。”

      是了。卢彦恍然,母亲也是崔氏女。

      锦盒打开,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在烛火下泛着柔光。

      卢彦认得这对镯子,小的时候,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读诗经,手腕上正戴着这对玉镯,如今却要亲手还回去。

      他捏着镯子的手有些发颤,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寒入骨髓。

      “父亲先忙吧,儿子告退。”

      卢彦回到自己屋里,随意把装玉镯的锦盒往桌上一放,把自己扔在了屋子里的矮榻之上发呆。

      盒盖磕在木头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小厮进来添炭时,看见他盯着盒子发呆,就多嘴问了句,“这镯子不是夫人的爱物么?”

      小厮不明所以,说不定还以为卢府要多一位少夫人了。

      卢彦没说话,他伸出手摸了摸盒角,想起小时候母亲戴着这镯子教他背诗的样子,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闷得难受。

      他随手从盒子里拿出其中一支手镯,对着月亮照了照。

      不知怎的,卢彦忽然想起了太子。

      那位比他还小的太子,似乎也常戴着先皇后留下的一只白水晶珠串。

      在无数个类似今天的夜里,面对母亲留下的器物,太子是怎么想的呢?

      太子是怎么想的?卢彦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扑倒桌前,提起笔便要写。

      砚台里的墨汁结了薄冰,小厮尚未反应过来,连忙寻来热水将砚台里的冰化开了。

      卢彦抓起笔在纸上疾书,他动作太急,墨汁渗进宣纸,晕开一片深黑。

      他顾不得手上的墨渍,急忙换了一张纸,他定了定心神,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臣闻昔者圣王之世,有嫘祖佐黄帝,太姒辅文周…”

      太子有云,“关孤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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