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不相关》江南烟雨客

18、借寿续命

　　京城的地界花销大，辛夷从白府得的二两银子除去租房和一些吃穿用度，现下已经所剩无几了，若再不另谋出路，怕是要喝西北风了。辛夷打算去后山采些草药，晒干了卖，除去贴补家用，也可赠医施药，救济贫苦。

　　辛夷收拾妥当，背起竹筐才要出门，就瞧见门口有人缩头缩脑的往院里张望，走近了一看，竟是白府的老管家。

　　“刘管家？”辛夷暗暗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戒备，“您怎么来了，白府出事了？”

　　老管家几次欲言又止，急得辛夷搓手顿足，如热锅上的蚂蚁，“是不是白大爷他……”

　　老管家闻言，赶紧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地长叹了一口气，犹豫道：“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是关于大少爷的……”

　　“大少爷？”辛夷有些惊讶，还来不及反应，就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张不疑冷笑道：“既是关于大少爷的，刘管家你最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徇私舞弊也是大罪。”

　　数日不见，他们突然出现，辛夷还有些不适应，略微怔了怔，忙问道：“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张不疑点了点头，道：“我和永哥这两天去了一趟清风观，原来白大少爷的长明灯早在半个多月前就灭了，非但如此，我们还发现早在几年前白大少爷去清风观还愿时，向主持求了一副药，叫千、斤、坠！”

　　“什么千斤坠？”老管家摇着头慌张道：“我听都没听过。”

　　“千斤坠是一种慢性毒药，虽然毒性发作的时间很长，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年五载，但此毒无药可解，中毒者除了等死没有其他活路。”辛夷解释道。

　　老管家闻言，老泪纵横道：“我家少爷也是命苦，自小就恶疾缠身，没有一天不是煎熬的。他定是受不住了，不想再活遭罪了，才会去求一剂毒药来个痛快。”

　　“千斤坠毒性猛烈，毒发是五脏六腑如被千万条蛇虫鼠蚁啃噬，痛不欲生。大少爷一心求死，多的是办法，没必要自讨苦吃，活活疼死。这毒药不像是他下给自己的……”说到这里，辛夷突然灵光乍现，冒出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想，她下意识地看向张不疑，低声道：“难道是……”

　　张不疑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道：“没错，这毒是下给白老夫人的。”

　　“什么？”老管家惊的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我家少爷最是宅心仁厚，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杨永冷哼了一声，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夫人不仁在前，大少爷不义在后，你们白府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老管家闻言，老脸一红，眨巴着眼睛，有些心虚道：“什么前前后后的，老朽才疏学浅，听不懂大人的意思。”

　　“说与不说，全在你，反正左右都是一死……”杨永摇了摇头，语带惋惜地感叹道：“说了灭口，不说灭门，老家人，您看着办吧！”

　　这一番虚声恫吓唬得老管家战战兢兢的，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

　　闻言，张不疑与杨永对视了一眼，这其中果然还另有隐情。张不疑唱起了红脸，语气缓和道：“刘管家，白府的老人大多都不在了，知道细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如今白大爷疯魔了，白二爷白三爷又相继暴毙，白府已是祸根深种，殃及满门，若不尽早将祸胎连根拔起，血光之灾恐在所难免。刘管家身在其中，想作壁上观独善其身，怕是痴人说梦，难得善终，您说呢？”

　　老管家似是有些松动了，但仍瞻前顾后举棋不定，一时摇头，一时叹气的。

　　辛夷不免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急声道：“事已至此，您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难道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吗？”

　　老管家闭了闭眼，一副认命了的表情，“我曾在白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发过誓，要把知道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有生之年绝口不提，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可事到如今，白府危在旦夕，诅咒一一应验，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先前我不说，倒不是怕死，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有几天的活头，无非是顾着白府的声誉。白府的百年名声若就此断送在我的手里，九泉之下我还有什么脸面见白家的列祖列宗？”

　　杨永掏了掏耳朵，不大认同道：“你连死都不怕，却怕没脸见人，哦，不对，是没脸见鬼，你也是一个奇人。依我看，这白府不但风水好，还人杰地灵呢。”

　　“杨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老管家槁木死灰的样子，辛夷看着有些于心不忍，上前安慰道：“白府如今已是声名狼藉，您说与不说，并无两样。况且白府现在家败人亡的下场，也是先人无德，后人无行，与您不相干的。”

　　老管家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悲凉道：“好吧，我说就是了，这些话我原本是要带进棺材里的，就是白府未来的新主人，我也不会对他吐露一个字。可现在白家眼看就要绝后了，我就是拼上我这条老命，也要保住白家最后的一丝血脉。”

　　白家的历史还要追溯到前朝，唐宋时期，祖上从一介寒门布衣登朝入仕，一路封侯拜相，名满天下，可谓风光无限。白家的香火传承了百年，后逢乱世，凋落衰败，一直到白老太爷，也就是白老大的父亲，追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屡立战功，打下了这片基业，光耀了门楣。只是好景不长，边地匪患猖獗，白老太爷奉旨清剿，不料途中遭遇陈汉旧部叛军偷袭，身受重伤，抬回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仅剩下一口气了。当时白家成年的子嗣仅白老大一人，踏入仕途的时间尚短，不足以延续家族荣耀，所以白家不能失去白老太爷这个主心骨。可白老太爷伤势过重，药石无灵，已是大限将至，就算华佗在世，恐怕也是无力回天。昔日的白府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可白老太爷这一倒下，人还未走茶先凉了，白府的境遇一落千丈，已是败落之象。一旦白老太爷撒手人寰，撇下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别说光宗耀祖了，就是能保住一家老小的稳妥都是勉强。当时白府上下愁云惨淡，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白老太爷的后事了。

　　许是白老太爷命不该绝，也许是白家气数未尽，就在白老太爷奄奄一息之际，白老夫人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术士。没人知道那术士的来历，只是白老夫人说是他有办法救活白老太爷，他们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就姑且信了。那术士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就是借寿续命，只是这寿不是随便借的，有借就得有还，借多少就要还多少，而且这寿数不能外借，只能借自家人的。为了家族荣耀，白家的几位小爷都争先恐后抢着为老太爷续命，可那术士说了，白老太爷已是半个死人，仅靠一□□气吊着，借阳寿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借阴寿，也就是从白家未出世的子孙身上借寿。而且借寿续命本就是损阴德的事，所以白家人必须赌咒发誓约法三章，这第一就是守口如瓶，决不能对外吐露一个字，其实就算不立誓，涉及家族隐私，白家人也不会外传的。第二，白老太爷还阳之后，借寿续命的契约已定，后世不得反悔，如法炮制。第三，借寿续命只能用一次，不能再用第二次，若起贪念，必遭天谴。这三条誓约如若违背，白家必门庭凋敝，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白家人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再加上白老夫人从中怂恿，便与那术士定下了借寿续命的契约。那术士开坛做法一番折腾，白老太爷果然起死回生，又活了十年。只是自那以后，白家子息克乏，三房都没有生养，一直到白老太爷寿终正寝的同年，白大少爷才艰难降生，但仅有六年的寿数，白老夫人担心白家后继无人，便在清风观请长明灯续命，但治得了命治不了病，自此，白大少爷就一直病不离身，生不如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白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