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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刑堂 ...

  •   入夜,定远候府刑堂。须发灰白的掌刑师傅傅老钟就着油灯倚上长凳上打着磕睡,一只酒壶斜斜地被他抱在怀中。桌上有一只装了花生米的盘子,还剩下几粒花生米。

      傅老钟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拈起一粒花生米高高抛在空中,伸长了脖子张大嘴去接。就在这个时候,刑房的门“啪!”被推开。

      傅老钟吃了一惊,花生米直接进了气管,“啊……唔,咳!”想咳咳不出来,傅老钟急得抓自己的脖子。眼睛看向来人发出求救信号。

      来的是个十五六岁少年,府中最低等下奴的褐色衣裤,衣服没有袖子,仅仅是马甲样一个直筒掏了洞,裤长也仅到膝盖,露着乌黑青紫的膝盖,赤着大脚板。不是候府中最低等的贱奴阿青是谁。

      阿青看到傅老钟这个样子,身子一飘,转眼间就绕到他身后,伸掌在他背后一拍,:“咔!”那粒肇事的花生米从傅老钟的嗓子眼喷了出来。

      傅老钟大声咳嗽着清理嗓子,大口喘着气,最后拿衣袖擦去了憋出来的眼泪,这才又去看阿青。“又是你这小奴隶,你想害死我老钟啊!”

      阿青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脚边。傅老钟眼睛看过来,阿青伏身低头:“钟爷,阿青前来领罚,劳烦您。”

      傅老钟打了个哈欠,:“这次是谁罚得你?”

      “少主人。”阿青波澜不惊的声音。

      傅老钟踢了踢阿青清秀的小脸:“你这小奴隶他妈的真够倒霉的,前天夫人才吩咐打你五十桃木杖,今天你就又惹少公子生气?你这小身子骨倒底能受多少刑罚?这会子是多少?”

      “回钟爷,是,三十花梨杖!”阿青抬了头,眼帘微垂着,神色平静。不像是来领罚,倒像是来串门。

      “啧啧,还真会挑刑具,前天是用桃木杖,今天是花梨杖。前天是吊起来打胸脯子,今天的正好杖脊背。也不行,花梨杖重,三十杖都杖在脊背上,伤上伤不好恢复。如果恢复不了误了小候爷使唤你……嘿嘿,他可能又要发火。我傅老钟可不想让他再砸我一次刑堂。这样,留下十杖打屁股吧。哈哈,怎么?脸红子?呵呵,对了,你可是宁挨厉害的刑罚也不想被打屁股的。”

      “多凭钟爷。”阿青淡淡地笑了笑。

      “哼,进去吧,自个点了灯,老地方趴下。”

      阿青磕了一个头从容推开一扇铁门,铁门下是一级级台阶,沿着台阶向下就是定远候府的刑房。

      一进门,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夹着腐烂发臭霉味扑鼻而来。

      阿青点着了墙角几盏桐油灯,空旷的刑堂依旧昏暗。巨大的刑架、暗红色的水池、四周墙壁上挂满的各色皮鞭,水缸中浸泡的各色刑板,在摇动昏暗的灯光下,活了般的在阿青眼前摇晃,老熟人似的对阿青发出阴森森的嗜血冷笑。阿青闭了闭眼睛,近七年了,走进这个刑堂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惧。可是,不能逃避。

      “脱了衣服吧,裤子也褪下一半来,露出屁股。”

      阿青苍白的脸红了红,漆黑修长的眉毛微蹙。他垂下头,略带羞涩地咬了咬唇,手有些颤抖地搭上束腰衣带。

      将衣襟解开,却一时没有敢脱,褐衣被血水碎肉沾在伤口上,略一动就钻心的疼。阿青不愿让傅老钟久等,屏了呼吸,猛然将衣服从身上扯下。前胸后背几道翻卷的伤口立刻撕开流出血来,阿青的额头脊梁迅速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猛地扶住刑凳,轻轻打着抖,等着一波疼痛的过去。

      “啧啧,这些新伤是昨天的吧?怎么有刀伤有烙伤还有鞭伤?又是那个仁教头干的?啧啧,你怎么得罪的他,下手常常比我傅老钟狠的多。就是从前老候爷在的时候训练死士也不待这样的。你胸脯子上的伤还没养呢,现在还能站着已经算不错了,这个样子怎么再能熬刑?”傅老钟提着刚从水桶里捞出来的一巴掌宽,三尺长的沉重花梨木刑杖,皱着眉头看着阿青身上横七竖八的伤痕,心里竟然不忍。

      阿青止住了颤抖,安慰的目光从花梨杖上移到傅老钟脸上,他温和地笑:“钟爷,您尽管下手,阿青能行!”说完,伏身向刑凳趴了下去。

      他的胸口是一片可怕的黑紫,这是前天五十桃木杖的结果。刑罚是傅老钟的绝活,五十桃木杖全都打在胸口上,却没有打断一根骨头。可胸口别说挨到刑凳,就是落上一只苍蝇都会疼入骨髓。

      阿青咬牙,将胸口贴上刑凳,抓住刑凳的指节因忍疼用力而发白。他缓过一口气,“钟爷,您可以行刑了。”

      “来,咬住,知你不愿意喊叫,可也别咬牙太狠伤了牙齿。”傅老钟眼睛中露出服气的神色,将一块碎布塞进阿青口中后,将花梨杖高高举了起来:“唉,真是个精怪孩子,我傅老钟头一回给你个小孩子用刑时就以为你忍不下去,后来一次次的,你都忍了活了过来。现在一眨巴眼都六七年了……知道吗?我老钟从老候爷那辈就开始就掌刑。现在都三十五年了……”

      “啪!”一板子打了下去,阿青身体猛然一挺。第二板子紧挨着第一板子打了下去。破烂的脊背起了一指高的紫黑棱子,傅老钟下手从不容情。

      “啪!”“三!知道吗?”钟老钟今天喝了酒,明显的话多。:“这刑堂跟这定远候府一样的寿数。”

      “啪!”“四,当年傅家祖上为太祖皇帝掌管卫府。担负着为皇上挑选训练心腹卫士的责任。”

      “啪!”“五,有训练不尽心的还有熬刑训练都得动用这刑堂。那时候,刑堂有多热闹你想都想不到。呵呵,死在这刑堂里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老钟有时候都能听到他们的叫声。”

      “啪!”“六!到了峥候爷父亲老候爷那辈,虽然还要训练卫士,但已经不是给皇上了,是给些王公大臣。规模也大不比从前。不过,也有几个孩子被严苛训练,包括现在的峥候爷。”

      “啪!”“七!峥候爷小时候是被当成长公子的卫士训练的。

      “啪!”“八,唉……这才几下你这破脊背就看不得了……啧啧,打过不少大汉,这几下子就哭爹喊娘了,何况你还是伤上伤。不简单!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唉,傅老钟三十五年打人无数,从不手软,可有两个人我不想打。知道我不想打的是谁吗?”

      “啪!”“九,第一个不想打的是峥候爷。”

      阿青身子一挺,用力回头看向老钟。

      “啪!”“十,峥候爷生母不知是谁,也有人说是个小丫头,听说死得早。前夫人与长公子都不待见他。训练时教头们也对他苛刻,他自个也对自个苛刻,他是常常过来受刑的。”

      “啪!”“十一!”

      血雾在脊背上散开,阿青一动不动,大大的眼睛用力睁开,凝神看着傅老钟。

      “峥候爷挨打时也一声不吭,有一回他为了忍痛,自个的手指头在腿上挖出了血洞。呵呵,我都不忍心下手了。”

      “十二,我第二个不忍下手的就是你。咦,你们这都这么能忍。”

      “十三,不过,峥候爷再怎么说也是老候爷的儿子,当时看他挨打我就知道他一准能有出息,一定能熬出来出人头地!哈哈,以庶代嫡,果不其然。”

      “十四,可你呢……啧啧,只是一只奴畜,这辈子怎么可能翻身?忍也是白忍,有时想:如果老钟现在就刑杀死了你,是不是做了件好事……”

      阿青闭上眼睛,将脸紧紧贴在刑凳上。

      “十五!”板子揭开时,一片破烂的皮肉被揭了开,血花四溅,雪夜直起脖子“唔”了一声,从刑凳上摔了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唉……阿青,傅老钟不能殉私啊,歇会就趴上去吧,这回绑了你。打完后我就给你上药止疼。”

      阿青挣扎着想趴上刑凳。

      “哐啷!”刑房门被撞开,人未至,浓烈的酒气已经冲了进来。

      “小候爷!”傅老钟躬了腰恭敬的称呼。

      “小候爷,您慢点,那只奴畜真的在这里呢。”如雪的白衣已经有了折皱洒污的小山被二个小厮扶了进来。一个胖呼呼五短身材的十三四小厮撇着嘴道:“公子爷,虎子扶了您回吧。你还非得看这贱奴受刑不成?有什么好看的?咱家的大都督还等着咱们呢,明儿跟苟家公子约了跟他们家的大司马斗呢。”

      “滚开!让阿青来服伺!”小山看到阿青,酒似醒了一半,推开了虎子,摇摇晃晃走向阿青。

      阿青艰难地做出跪姿,将口中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布片挖了出来,额头抵在地下。:“主人……”

      傅老钟扬了扬花梨杖:“公子爷,您吩咐的三十花梨杖,小的已经打了十五杖,还有十五下,公子爷要监刑吗?”

      小山醉眼飘飘乎乎地看着阿青,似看不清楚地揉了揉眼睛,脚下不稳,一个跟头就向地下载下。没等他身体倒下,眼见跪都跪不住的阿青忽然地就窜了过来,粗手插进他胳膊肘儿。

      小山歪着斜着就向阿青怀里靠,阿青另一只手撑住小山的肩膀。求助的目光看向虎子

      “贱奴,这么脏的爪子就敢碰公子?”

      虎子冲了过来,抬腿对着阿青的膝盖骨就是一脚。阿青身体没有动,待虎子扶了小山才慢慢跪下。 “虎子,你……”小山拿眼瞪虎子。

      “公子,您的衣服,”虎子忽然指着小山肩头一片血印:“我的妈啊!这可是高句丽进贡的料子,夫人知道你喜欢白衣好容易才得了一匹给您做的衫子,今儿下午出门才上的身,这可怎么跟夫人交待?都怪这贱奴!”虎子说着气冲冲对着阿青就是一脚,正踢在阿青胸口那片青紫之处,阿青将一声出喉的惨叫堵在咽喉中,身体向后折断似地一仰,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双腿不听使唤地一蹬一蹬地抽搐,侧了身子吐出一口血来。

      “唉唉……我说徐虎,不,公子爷!”傅老钟着急看着小山:“阿青这胸口骨头虽然没断,可裂缝不会少。经不得踢打了。您不想要他命的话,就不要再让人踢打他了!”

      “我……让人踢打他,让你打他板子?阿青……你!”小山被酒气熏红的眼睛忽似滴出血来,他猛地挣开跳了起来,踉跄而快速地扑到墙面拽下一根乌黑中闪着道道银光的鞭子来,在空中打了个鞭花:“哈哈……阿青,你是奴畜就应该挨打,还应该替主人挨打,那,他们呢?”小山忽然挥鞭指乱指:“哈哈……今天本公子心情不好。你们这些猪狗统统来给本公子消消气!哈哈,在我眼里,你们大家统统是猪狗!都是猪狗!”

      小山摇摇晃晃地却跑得飞快,一鞭子向虎子打了过去,虎子“妈啊”一声扭头就跑。被鞭梢扫到的一片衣摆刀子般的割裂开来。另一个小厮迎竹也远远地避开了去,小山的鞭子扫空后又向傅老钟甩了过去,傅老钟哆嗦着,却不敢避,抱了头,将眼睛闭上。小山的胳膊硬没落下去,原来阿青是架住他胳膊肘儿。

      阿青架着他的手臂直抖,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水里捞出来的,连眼睫都被冷汗浸湿。他苍白的嘴唇颤动着,发出的声音却平静温和,:“主人,您醉了。”

      “你……敢拦我?还敢……说我醉了?你这……贱奴!”

      阿青的手臂僵直起来,眼睫停止的颤动。

      “你,喜欢挨打是不是?”小山咬牙切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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