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交易沦陷》关别山

3、第 3 章

　　从车上下来以后，其实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程雪驰便沿着夜阑人静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洒水车叮叮当当地放着歌开过，在路灯下，它行驶过的马路变得湿漉漉、黑油油。

　　程雪驰也跟着远去的歌声轻哼了起来，B市的十一月初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供暖，夜里的城市总是雾蒙蒙一片，分不清那是水汽还是雾霾。

　　可是当他抬头望向夜空，却发现这样的夜晚，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只有夜飞的航空闪过一点红灯，更远处的CBD灯火通明，倒像星海似的。

　　路边有只小黑猫悄声跟在程雪驰身后，程雪驰知道它在跟，便不紧不慢地走着，小猫摇着尾巴大胆地跟了上来，蹭在裤脚处喵喵喵地撒起娇来。程雪驰有些无奈地停下脚步，他蹲下身，与小黑猫对视，小黑猫乖顺地趴下翻起肚皮，示意程雪驰摸它。

　　程雪驰想伸手，但那手停在半空，小猫的眼睛又黑又亮，它望着面前的人类，有些不解地喵了一声，程雪驰收回了手，站起身往前走。

　　“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程雪驰大学时曾是戏剧社的一员，有一年公益演出排了《小王子》，他演了那只被驯服的小狐狸，那时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今日依然可以脱口而出，但此时此刻行走在寒冷的街头，心境早已不同。

　　那时只是单纯地背台词，而今却是感同身受。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小猫，心有一点柔软，却又不得不坚硬起来：“别跟着我了，我养不活你的，你还是去找下一个更能托付的人吧。”

　　小猫好像能听懂他的话，摆摆尾巴钻进草丛里去了，程雪驰在草丛边看了一会，最终转身离去。手机在口袋里抖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竟然是周源元打来的。

　　周源元和他是以前的同学，也是同一个经纪人带的艺人，周源元长得温柔甜美，又是Omega，在学校时便很受欢迎，但他总爱缠着程雪驰。其实他人也不坏，像他们这种没什么背景的新人，能有经纪人都不错了。

　　那时也是周源元牵线，让程雪驰进了同一个影视公司，经纪人老王虽然猥琐自大，但也愿意给些资源，不过他总是明里暗里地示意程雪驰走“捷径”，程雪驰也时常装傻糊弄过去。那天那样的活动程雪驰本来就不参与，但周源元给他打电话求情，电话里的他好像刚哭过，含含糊糊地说着自己不想去，可是有个很重要的投资方在那里，求程雪驰替他去露个脸，老王也会在那帮忙照看一下。

　　于是程雪驰去了，该巴结的没巴结，反而把经纪人给送进去了。他点了接听，周源元是南方人，即使当了演员说话也总改不了黏糊的尾音，一开口便像糯米打团：“雪驰哥，怎么办，老王进去了……”

　　“都怪我那天临阵脱逃，让你被那个林易……”

　　程雪驰又冷又饿，周源元在那头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本没太在意，但觉得他好像也误会了什么。

　　“林易那种天生纨绔，又狠又恶劣，他玩过的人就没有善终的，你这次得罪他，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脚下的路面在昏暗的灯下泛着冷硬的光，四周静谧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程雪驰呼出一口白气，冷静道：“没事，我这次能出来也是他不追究，以后走一步看一步。”

　　“也是我经不住诱惑，以后你也少去那些地方，注意安全。”

　　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周源元似乎想告诉他些什么，却又生生忍住了，只留下一句：“对不起，雪驰哥，是我对不起你。”

　　电话被猝然挂断，程雪驰只能将冻得通红的手收回口袋，那老旧的楼房就在前面，可就在这一瞬间，程雪驰感到眼前睫毛微沉，竟然是一粒雪花落在了眼睫上。

　　雪纷纷扬扬飘落下，落在他的发梢、脸颊、肩膀，带着丝丝凉意，远处灯光模糊，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响在耳旁。

　　“下雪了啊……”程雪驰轻声道，呼出的气化作袅袅白雾，消散在风中。

　　即使昨夜回来得很晚，程雪驰依然准时睁开眼睛，他很少贪睡，除了那魔幻的一天。

　　他打开手机开始听新闻，洗脸时手机正放到娱乐新闻，说的是某王姓经纪人被抓，而王姓经纪人还是目前新晋小生周源元的经纪人，与他同期的程某已被抓捕却又因证据不足被释放……程雪驰关掉哗哗流淌的水龙头，用半湿的手指解锁手机密码，指纹几次都输入错误，他便将头发往后一捋，屏幕上映照出一张苍白的脸，面容识别成功。

　　他点开新闻下面的评论，无非是各种人身攻击与罪行连带，不过周源元分去了大半火力，他想给周源元打个电话，但电话那头无人接听。程雪驰洗了把脸，认真端详着镜中憔悴的容颜，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盯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的白气却模糊了镜子前的面容，像雾里看花，再不明晰。

　　程雪驰走出门时看见了一个完全纯白的世界，车辆缓慢驶过，留下两道深色的辙痕，路边的树上也挂满了白雪，轻轻一踢便像雨一样落下，砸了好事者一身。行人脚步匆匆，早在覆满积雪的路上踩出一条道来，程雪驰在路口包子店买了包子，囫囵吃完，等了三班地铁才挤上车。

　　地铁上暖气开得足，人们又穿得臃肿，摩擦时带点静电碰撞时起点火花，一路好不容易到了站，程雪驰感觉又困又想吐，但还是要强打精神来到拍摄基地。

　　这部剧是个小成本喜剧片，讲的是一家人北漂的故事，程雪驰本来要演的是男二号，女主角的弟弟，一个并不出彩只推动剧情的角色，可这机会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其实他从拘留所里出来时就收到了拒演的短信，但他还是不愿死心，一路赶来了拍摄现场。

　　导演陈湫妍是程雪驰从前的学姐，新人没背景要出头的话总免不了一段艰难曲折的探索，学姐虽有实力，但也时常四处碰壁。资金短缺是常事，拉投资时吃了不少闭门羹，好不容易找到了投资，选角又成了问题，她找来程雪驰时程雪驰极为感激，毕竟他还没有演过什么重要的角色。

　　但是经纪人进监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在局子里蹲了几天又被放出来的事情也不太光彩，投资方衡量过后最终还是决定换人。

　　陈湫妍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雪驰，他没有工作牌，被门口保安拦在外面，那人鼻子冻得通红，一双眼睛像雨像雾，低低地看过来，和陈湫妍对上了视线。她快步走过去，和保安打了声招呼，把他领进了暖和些的地方。

　　“小驰，对不起，我没有什么话事权，只能听投资方的……”陈湫妍有些抱歉地说，她看着这个比她高大半个头的学弟，想起从前一起排练话剧的时光，那时的他多么意气风发，眼中满是纯粹的热爱。

　　他会为了纠正自己的口音而练习到深夜，会为了一个角色的细节雨她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和大家在排练结束以后去什刹海夜跑，还不忘一起讨论剧情。程雪驰微微一笑，安慰她道：“没关系学姐，这不是你的错，只要你也相信我，我不是舆论里所说的那种人就行。”

　　“我还有个认识的好友，他也是导演，比我有话事权，最近要拍一部古装剧，找我要推荐演员，我觉得你也可以去试试戏，不要被那些舆论影响。”

　　程雪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学姐，我现在这个情况，去了不会给你朋友添麻烦吗？而且万一我影响了别人的作品……”陈湫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驰，你别想太多，我朋友很有主见，他看中的是演员的实力。你有能力，我相信你可以争取到适合你的角色，不要被现在的言论淹没，这是个机会，你一定要把握。”

　　程雪驰微微皱眉，他想起周源元那天晚上说过的话，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我……”但陈湫妍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打断他道：“没有什么可是的，你不能就这样被打倒，你要是放弃，才是真的中了那些人的计。”

　　程雪驰感觉眼睛有些湿润，“谢谢学姐，只有你还想着拉我一把，日后若有机会……”但陈湫妍只是像从前一样给他一个脑瓜崩，把试镜地址发到了程雪驰手机上，“快去吧，邵时他说今天就来面试！赶紧的赶紧的！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啊！”

　　和学姐道了别，程雪驰跑出门口，却被几个记者围住了，“哎哎这个就是程雪驰！”“哇塞，真人更好看的，有点被埋没了啊！”一群狗仔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了上来，他们扛着摄像机对着程雪驰左拍右拍，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被退戏是否受到了经纪人入狱的影响？”

　　　“你的同期周源元是否涉嫌某些交易？”

　　那些狗仔扯着嗓子喊道，比寒风更让人颤抖。程雪驰本来冷着一张脸，什么都不回应，但有个人问得更过分：“听说那晚和你在一起的是林氏集团的二公子林易？被他睡了没有拿到一点好处吗？”

　　程雪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在听见那个名字以后内心止不住地颤抖，他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强忍着情绪就要拨开人群往外走。那摄像头一直追着他拍，有人还伸手拉扯着程雪驰的帽子，程雪驰不耐烦地回头，一双眼睛倔强漂亮，与他对视的人心头一颤，差点连摄像机都摔在雪里，他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你们有完没完？有本事去问林易。”

　　“有本事去问林易。”林易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宽大的总裁椅上，办公室内暖气充足，黑色条纹衬衫卷至小臂，露出一片象牙白的肌肤，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平板电脑上播放的八卦小报采访，他将这一段采访拉动进度条反复看了好几遍，目光仿佛要把屏幕盯穿。

　　林易最终将手机往桌上一摔，大怒道：“他什么意思？”柑橘味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外泄，充斥着整个办公室。秘书黄希仁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她正戴着核查信息素浓度的手表核查老板的状态，表盘上的数值不断攀升，只能试图安抚盛怒中的林易：“林总，麻烦您保持情绪稳定，室内的信息素浓度又升高了，请您务必控制控制再控制！不然整栋楼都能闻到你的信息素味道了。”

　　林易烦躁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都怪这家伙，把我信息素都激发出来了，我想控制也控制不了，现在是Alpha闻了害怕，Omega闻了发抖，Beta闻不到也躲得远远……我发情期根本找不到人解决！”他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正是信息素失控的表现。

　　“我都说了要把那个家伙弄死，都是林间说什么放过他！他还威胁我！以前我还为没有信息素烦恼，结果现在有了以后才发现不是一回事！还不如没有呢！”林易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文件被震得散落一地。

　　“请您冷静。”黄希仁的声音倒是冷静又镇定，“等一下林简小姐还要和邵时导演来面试演员，您这样可不好去见人。”

　　提到林易最疼爱的妹妹总是最管用的，林易稍微冷静了些，那浓郁的信息素略微收住了，但收效甚微。林易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一头在笼中愤怒却受困的野兽，他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支配的感觉，只好拧开药瓶。

　　平时优雅从容的动作此刻有些慌乱，拧开药品的瞬间，一股难闻的药味让他皱眉，却毫不犹豫地灌了点水把信息素阻断药吃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喉咙中蔓延，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强忍住想吐的冲动。

　　黄希仁来不及劝他今日吃的药已超过了医嘱，便见林易利落地捡起搭在椅子上的黑色西装，长腿一迈，打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