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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亮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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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怀中人,眼泪大颗无声落下,徐敏修在原地呆了很久很久,几乎要化成林子里的一颗树。
四周偶有夜鸮发出怪叫,惨白的月光照在满地死状惨烈的尸体上。
他仰头望向夜幕当中的圆月,月亮静静地照着他。
强撑起心力横抱起怀中人。
慕心文脖子无力地挂着一头青丝,向后坠落。
徐敏修往后挪了挪手臂垫住她的后枕,无助又绝望,脚步虚浮踉跄了几下,而后从一具具尸体上跨过。
就算杀了他们,师姐也没有回来。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为了复仇而战的人会在战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师姐,师姐——
天地之大,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心心师姐了。
当初知慕少艾的年纪,他只敢把喜欢藏在心里。
只记得桃花溪美如仙境。而心心师姐,是比桃花溪更让人流连忘返的存在。
“今天是大小姐出关的日子。敏修,你今日不去桃花溪了吗?”
“欸,敏修人呢?”
太阳出来了,少年站在一颗桃花树下心不在焉地练剑,余光瞥见一身粉裙的明艳少女从桃花溪深处翩然而至,比悬于瀑布边那道彩虹还要光彩夺目。
她越来越近,他在期待,心也随着她的动作跳得飞快。
“你的剑意也太柔弱了。”少女旋身飞舞过来,夺过他手中长剑,朝他仰头一笑,“看好了!小师弟。”
“发什么呆呢?”少女在他头上砸起一个包,“你再照着我刚才的练一遍。”
“哦哦。”少年哪里把身法记在心里?舞得毫无章法,脚步错乱。
“笨死了。怎么这么笨?”少女又扬起手要敲他,“算了,本来就够傻了。”瞥见他身上挎着个布袋,少女扯过来,从里面翻找出一包点心,“这次是酸枣山药糕啊。”
“嗯,不够酸,有点甜了,不过没关系,我正好饿了。”少女眯着眼甜甜笑起来,少年也跟着笑起来……
学室内。少女撅着腰在和师兄们说着什么,“小师弟最听我的话了,我叫他往东就不会往西。”
“这就是你敢不抄师父布置的剑谱的原因?”
少年埋着头,心不在焉在纸上写写画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终于听到师姐叫自己,徐敏修猛地抬头。
“小师弟,把你的功课给我,我昨日吃醉了酒,忘记写了。”
后来师父罚他跪在门口。师兄们当着师姐的面笑话他,连从他身边路过的狗都要围观一遍。
终于到了他最期待的环节。
师姐把他带回房间,亲手在他肿成馒头的膝盖上面上药,“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我也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会这么生气。”
“幸好是我。”
“什么?”
“如果是师姐……真的很疼。”
“哈?”少女看着他笑起来。他突然觉得膝盖一点也不疼了。
……
少女手里拿着柳条,追着几个师兄屁股后面打,小小的徐敏修跟在师姐屁股后面跑,“师姐,别生气了。”
“敢让我的跟屁虫给你们顶罪,给我站住!”
少女身法敏捷,很快抓到敏言师兄,柳藤毫不留情在他身上抽打着,“你们说补气丹是敏修偷的就算了,九阳滋补丸,还春丹,竟也向人推说是他拿的。”
“当我不知道你们又偷偷溜去那种地方!徐小宝年纪还小,顶不了那么多罪。”少女不住狠狠抽打着他们,打断了好几根柳藤。
徐敏修看得心惊肉跳,站在后面,心里渐渐升起一丝暖意。
……
“敏修,又来厨房帮忙啊?”
“嗯。”
少年把手浸在水桶中,搓洗着新鲜从地里拔出的萝卜。厨房的秦叔和王婶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敏修,这里没有外人,婶子跟大叔把你当自己孩子看。你对大小姐的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可是……你们身份悬殊,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是呀,敏修,她是小姐,你只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又没有修炼天赋,你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不如趁早,婶子帮你介绍一门亲事,离了此处踏实过日子去。”
少年垂着眼睫,沉默着把萝卜从水里捞起来开始削皮,越削越快。
削着削着,他突然抬头认真问:“所以怎样才能娶到心心师姐?”
秦叔愣住,哈哈大笑起来:“至少得财力跟慕家匹配吧。”
……
“徐小宝,入赘我家好不好?”少女叼着草茎逗他,“聘礼嘛…就要你每日帮我抄剑谱。”
“徐小宝,我好难过,你快点过来,抱抱我。”
“徐小宝,我们试试吧……”
一百年了,他以为自己一直应是恨着她的。美好青涩的回忆被一点点翻找出来,他却舍不得细细咀嚼。
月亮落了,再没有以后了。
他越走心里越空,终于在即将走出树林时支撑不住跪倒下去,双臂却紧紧抱住尸身,不让她再沾尘土。
借此契机,一直压抑着的悲痛终于爆发,他声嘶力竭,语不成调,“师姐,心心,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词不达意,他浑身瘫软,终于支撑不住靠着慕心文的尸体昏倒。
**
很快就有第一个门派发现自家弟子的魂灯灭了,紧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
各大参与此次围剿行动的门派慌了。
想不到慕心文竟以一人之力反杀数百名实力不俗的修士。
各门派连夜派弟子以最快速度向帝都传递此消息,希望帝君能亲自出面解决此等大事。
然而恰逢帝君闭关悟道,于是这个消息还是最先被送到了东方承宇的手中。
得了消息后,东方承宇赶去祠庙看见慕心文的魂灯竟然也灭了,登时喷出一口血来。
“殿下!”宫侍伸手要去扶住他,他只是摆了摆手,屏退所有人。
手中的信纸被捏成一团,随后在他手心化为齑粉:“为什么宁愿死,也要离开我?”
徐敏修无意与东方承宇派来争夺慕心文尸体的剑修们缠斗,他只是随意调用了些魔气,便让这些剑修们失去理智,互相厮杀。
苏醒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带慕心文回到了渡厄渊。
那里是他们落川族的故乡。
一百多年以前,渡厄渊在四州人士眼里还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域。那时候的渡厄渊也不像现在这样四处都弥漫着浓重的黑雾,不见天日。
渡厄渊中有一条名为落川的黑色魔河。
落川河将落川族与四州他地隔离开,将渡厄渊画地为牢,圈禁着无法离开渡厄渊的落川族人。
落川河与另一条氤氲着白色雾气的仙歌江在渡厄渊与向晴川的边界处交汇,再向下游纵横交错,分支成贯穿整个四州的水系。
四州修士和落川族大战全面爆发后,他的母亲落川族长便开始教族人修炼魔功,回击修士的围剿。
这场大战打破了魔灵两气的平衡,妖魔因四溢的魔气猖獗一时,不少百姓也因此战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没有人愿意一直生活在黑暗里,徐敏修就是在战时流浪到向晴川的。
落川河边,徐敏修把怀中人轻轻放在一边,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魔气弥漫的参天森林里,有不少双诡异的眼睛在暗处忽闪着,徐敏修放出一半魔息,警告着那些心怀鬼胎的妖魔,不许他们靠近打扰。
自幼时起,他总能听见一道哀怨愤恨的呼唤声从落川河深处传来。徐敏修问阿娘,那是什么声音,阿娘告诉他,那是被封印的魔神在引诱他犯错,不要听,也不要对话。
可孩童的好奇心是拦不住的,他骗了母亲,偷偷跑到落川河与那道声音对话。
声音告诉他,只要献祭他的心脏,就能换取一个愿望。他害怕地跑开了,人没了心脏,那还能活吗?况且小小的人儿哪有什么愿望呢。
一百多年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再跟河底的魔神交换一次愿望。
“心心,等我。”
“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够勇敢。我不应该放手的。”
他毫不犹豫在心口处按下手指。指尖冒着魔气,化为黑色利刃寸寸向胸腔内逼近。那里还有一道旧的狰狞伤疤。
以半颗心脏中心为切点,他的胸口处慢慢被划开一个碗大的切痕,而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一样,表情麻木,嘴里一边哼唱着一支古典悠扬的安眠曲,慢慢扒开了包裹着心脏的骨肉。
残缺不全的心脏扑通狂跳着,仿佛以此在控诉主人的粗暴手法。
“哈——没事的,不要怕,很快就好了,很快。”
无边无际的黑暗魔气森林中只有徐敏修一人,他暂止了歌声,温柔地呢喃着,也不知是在安抚着谁。
毫不犹豫将心脏从胸腔中扯出时,他的眉头才有了第一次抽搐。
他捧着鲜血淋漓的,萦绕着淡淡魔气还顽强跳动着的心脏,将它举至头顶,虔诚跪在落川河边。
一首不知词意的歌在他美妙的歌喉中继续唱诵着,那是魔神所授予他的神秘禁术。
黑色河流在他的唱诵中慢慢打开一道缝隙,魔神欣然接纳了他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