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败》枝恒相烈

37、槐荫庇佑玫瑰香

　　1.
　　2022年5月20日 星期五 晴天
　　我并不知道小思的真正姓名，他不愿意告诉我。
　　我们见的第一面是在沪湖边。
　　那年我十五岁，他十七岁。
　　我愤愤朝着水里扔石子里，他走到了我身边，说出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你好。”
　　我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就要摔到水里。事实证明，我也确实摔到水里了。
　　“你走路没个声音嘛？”我骂骂咧咧地从水里站起来，恶狠狠瞪着他。
　　我的身上都湿透了。
　　“对不起。”他跑过来扶起我，被我甩开：“......你不要碰我。”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松开了手：“你嫌弃我脏吗.......抱歉。”
　　我：“？”
　　“我身上有水啊，你来扶我你身上不也就是水了？”我不耐烦的解释，绕过他走到了岸边。
　　我没有见过这个男生，村子里没有他。
　　看着他窘迫的神情，我开口：“你是外村人吧？”
　　他点点头，声音还是有些怯怯的：“我今天才跟我妈妈搬到这个村子里。”
　　“哦。”
　　我没有再说话。
　　他也没有。
　　既然如此，那我就出击了。
　　“我叫季赏吟，十五岁，我喜欢笛子，但是我没钱学。我上村里的芜中，初三。学习一般，但是体能很好。我擅长理科，文科一百五十分我考五分，理科一百五十分我考一百六十分的那种擅长。我有个妹妹叫季大壮......我总觉得我和她的名字起错了。我小时候被人认成过女生，而我妹妹也被认成过男生。”
　　说到最后，我有些想笑，于是我笑出来了。
　　虽然他没有笑，但是没有关系。
　　笑完之后，我继续道：“我现在三年没有见到过我妹妹和我妈妈了。”
　　他沉默。
　　临走时，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追上去问道：“喂，你叫什么啊，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他顿住，转身看着我，一字一顿：“我叫小思。”
　　小思？好吧。
　　2.
　　2022年5月21日 星期六 阴
　　今天又见到他了。
　　我在河边抓鱼，他又来打扰我，导致我好不容易抓到的大鱼都跑走了。
　　我有些气急败坏的跺脚：“你干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小思依旧沉默着，转身离去。
　　扰乱我抓鱼就想跑，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上了岸，赤着脚追上去，却发现他没了踪影。
　　无奈，我只得悻悻回去，坐到岸边发呆。
　　今天抓不到鱼，回家又要挨打了。
　　坐了没一会，我的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我以为是那个酒鬼爸爸，吓得我从地上弹起来，却发现是小思。
　　“......吓我一跳。”我站好，斜眼瞪他：“你来干嘛？”
　　小思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那是一条大鱼，活生生的，还在蹦跶。
　　这可比我刚才溜走的那条鱼大好多。
　　“这是什么？”
　　我眼皮跳跳，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赔你的鱼。”他说。
　　被丢在地上的大鱼蹦的厉害，我快速捡了起来丢到了桶里，抬起头看向他，挤出了一个笑容：“谢谢啊。”
　　小思摇摇头：“赔你的。”
　　还挺倔。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高高兴兴的提着水桶冲着他招招手：“之后有空了带你去玩！”
　　待我烧好鱼后，才五点，时间还早。
　　盯着墙上老旧但是还在转动的钟表，犹豫片刻，我出了门。
　　或许会碰到他吧。
　　在沪湖那边，我果真又再次碰见了他。
　　“小思！”我喊道。
　　那个人影转过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们聊了很多。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那么多话。
　　他说，他也有一个妹妹，叫李思恒。
　　“很好听的名字！”我凑过去：“那，你是不是也姓李？”
　　小思摇摇头：“我叫小思。”
　　“......”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说他高三，因为家庭纠纷搬到了这个村子。
　　他的学校在县城，不跟我一起。
　　六月份他就要高考了。
　　“那你还有时间出来玩？”我张大嘴巴。
　　小思看着我，笑了笑：“不难。”
　　跟这种全能战士没法说话。我无语的别过头，没有说话。
　　3.
　　2022年5月22日 星期三 小雨
　　今天又被那老头赶出来抓鱼。天还没亮，下着雨。
　　自己倒是睡得挺香。
　　听着里屋震天的呼噜声，我翻了翻眼睛，带着桶子出了门。
　　很冷。我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
　　这条路很黑，没有路灯，没有人家。
　　每次黑夜经过这里我都很害怕，并且现在还下着雨。
　　“季赏吟。”
　　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我-靠，真撞-鬼了。
　　老头跟我说过走夜路有人喊你名字或者拍你肩膀都不要回头。这下倒好，让我撞了两个。
　　但是现在不是晚上了.......应该没事吧？
　　这个声音像小思的。
　　我内心纠结了几秒，正打算不管不顾，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哇啊啊！”
　　“......是我。”
　　小思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我是小思。”
　　“咳咳咳......”
　　我轻咳几声，若无其事的背手看他：“你怎么来了？”
　　小思似乎在憋笑。没过几秒，他收回了笑容：“你怕黑吗？”
　　“怎么可能？”我梗着脖子：“你才怕黑！”
　　小思无奈的笑：“好好好，我怕黑。那你能不能陪我走出这条小路？”
　　我点点头，脸有些烧红：“那。那我就勉强陪你走走吧。”
　　虽然知道他的用意，但是我还是要装。
　　谁叫我好面子。
　　4.
　　2022年5月31日 星期二 阴
　　今天小思走了。我目送他上了车，去了县城。
　　跟他玩了那么多天，看着他走了，忽然有些落寞。
　　他留下了一枝玫瑰花给我。虽然是假的，但是我很喜欢。
　　哦对，还有一个地球仪。
　　他说，以后我带你去这些地方。
　　我权当他放屁。
　　我等着你。
　　......没别的意思。
　　5.
　　2022年6月01日 星期三 阴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都很差，没有太阳，却又不落雨点子。
　　老头出去挣了钱，我不用去抓鱼了。
　　每天我便抱着那地球仪看啊看，天黑了我就点灯看，虽然被老头骂浪费油。
　　我才不管他。
　　6.
　　2022年6月02日 星期四 晴
　　久违的太阳，烦人的上学。
　　前几天我请了假，今天去的时候似乎错过了很多八卦。
　　我碰了碰同桌的手：“嘿，你们在聊什么？”
　　同桌却像是很嫌弃我，往后挪了挪：“离我远点。”
　　我皱皱眉：“你怎么了？”
　　我好像也没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吧？
　　我一连问了很多人，他们都对我嗤之以鼻。
　　直到问到了一个小女生。她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小声告诉了我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被造谣了。
　　我耸耸肩膀。雕虫小技。
　　我依旧每天照常生活，该干嘛干嘛。远离我倒是方便了我去人群拥挤的地方做事。
　　偶尔有人把我堵到厕所里教训我，但是我皮厚，拿我没办法后又把我放出来了。
　　看着在厕所气急败坏的混混头儿，我得意的哼笑，手插着兜哼歌走了。
　　一个人在宿舍被子里窝着的时候，我也想过小思。
　　他怎么样了呢。
　　7.
　　2022年6月27日 星期六 晴
　　暑假，回村了。
　　我依旧没有见到小思。
　　按理说应当已经高考完了才是.......
　　路过邮局时，那个看着我长大的阿姨招招手将我叫了过去：“赏吟，你过来！”
　　“怎么了？”我顿住，转身走了进去。
　　阿姨递给了我一封信，笑眯眯的说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寄过来的。
　　我哪有什么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半信半疑地拿过信坐到田边，我拆开。
　　【季赏吟：
　　晚上好。高考成绩出分了，我考了六百九十九分。
　　还差一分就上七百了。有些遗憾，这一分不止是一分。
　　我报考了城里的大学，以后找到工作了，我养你。
　　上次送你的玫瑰花喜欢吗？城里有真正的玫瑰花，很多很多。
　　我在信封夹了一片槐树花瓣，闻闻看，很香。
　　住在这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待到明年，你过来，陪我一同去看吧。
　　看所有的一切。
　　可别像六月这么晚了，玫瑰花，不等人的。
　　【思。】
　　我将那片花瓣拿出来，对着那信的最后一句话，沉默良久。
　　我愿为他，再活三百六十五天。
　　8.
　　2022年6月30日 星期二 晴
　　犹豫再三，我回了封信给他。
　　【思：
　　你去哪里了？】
　　只是短短的五个字，将我所有的情绪包裹了进去。
　　但愿他会懂。
　　将这封信送去邮箱去后，我坐立不安，再次扯了一张信纸往上爬字。
　　【思：
　　不止城里才有玫瑰花，这里也有。
　　玫瑰花不等人，槐花等。
　　它等你回来。
　　他也是。
　　若你并非一切都平安，那我便祝你无事。
　　世间万般无言无情，人间百态风平浪静。
　　万幸，我很清醒。
　　我等着你诉说你的曾经。
　　季赏吟】
　　他是一块无法焐热的寒冰，我是一条摇摇欲坠的残命。
　　我会用我仅剩的余温，去拥抱他的冰冷。
　　2022年6月30日书
　　9.
　　2022年7月29日 星期六 晴转阴
　　打那两封信后，他没有再回过我。
　　或许是我太过心急，迫不及待捅破的窗户纸，已经糊不上了。
　　考完试，我辍了学，便一个人待在家里。
　　我没钱上学了。
　　画圈圈，书泡泡，折柳枝。
　　我想他啊。
　　10.
　　2022年7月31日 星期一 大雨
　　他回信了。
　　那封信纸被揉的皱皱巴巴，上面还被戳了好几个小洞。
　　我费劲的辨认上面的字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认出来了。
　　只有一句话。
　　【那里，我来找你。】
　　我脚步一顿，朝着反方向跑去。
　　沪湖边。
　　槐花。
　　玫瑰花。
　　南思吟
　　“......”
　　我被绊倒在了地上，手掌渗出了血。
　　罪魁祸首骑着车跑走，还不忘留下笑声。
　　南思吟是谁？
　　风很大，将沙子吹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揉了揉眼睛，将口中的血腥味咽下去，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着沪湖跑去。
　　他们依旧不肯放过我。我的面前总是出现一个小石头将我绊倒，一次次的摔倒地上，摩擦伤口。
　　我感觉不到疼。
　　我数不清我跌倒了几次，又爬起来了几次。踉踉跄跄的，我终于到了沪湖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南......南思吟！”
　　他穿的很漂亮，很白。
　　我身上一定很脏。
　　小思转过了身，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一定很脏。
　　好像很多年前，我也曾这样思念过他，抱过他，为他再活了三百六十五天----
　　11.【回忆】
　　我是南思吟，我没有亲人。
　　我一出生便在这个村里，隔壁的大娘抚养我长大。
　　我苟且偷生地活着，每天无能的喘息，成了我最痛苦的事情。
　　那天我遇见了一个男孩。看起来比我小很多。
　　他叫季赏吟，胸前挂着的校牌写着他的班级。
　　【初一（2）】
　　原来才小我两岁。
　　他同我一样无父无母，唯一的妹妹在一场大病中丢了性命，后来村里的老头看他可怜，收留了他。
　　他很倔强，拒绝我对他的一切好，受了委屈就一个人蹲在沪湖旁边在土上画圈圈。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画圈圈。
　　他说：“我爹说，等我画够了一万个圈圈，我娘就会回来了。”
　　我沉默。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又说，清澈的眸子盯着我。
　　我直起身，认真的看着他：“我叫南思吟。”
　　男生忽然咧嘴一笑：“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吟’字。”
　　“你会想我吗？”
　　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想过。
　　我偏头闭了闭眼，道：“会。”
　　“真的？”男生不信，又问。
　　“真的。”
　　他这样问了好久，我也这样不厌其烦的答了很久。
　　我们或许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
　　同病相怜。
　　某天季赏吟来找我，却被一辆车撞到了田地里。
　　田地离地面有很高的距离，即便有粮食做缓冲风险也很大。
　　听到了动静，我慌忙出了屋。
　　肇事车辆早已一踩油门溜了。
　　我将季赏吟背到了村里的医院，焦急的看他进了手术室，在门外忙的焦头烂额。
　　那个最坏的可能出现了。
　　他的脑子不对劲了。
　　村里的人他一个也认不出来，除了养他的老人。
　　记不起我，也好。
　　也好。
　　待他的伤养好，我一直躲着他，却还是在沪湖边见到了他。
　　他依旧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小思。
　　12.
　　2022年8月07日 星期六 晴
　　南思吟带着我上了火车，却不告诉我他要去哪里。
　　他严肃的看着我，将我的手拉起来：“我带你去继续上学，去高三。”
　　我怔怔地看着他。在确认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后，我高兴地踮脚在他耳边别了一朵野花。
　　予君花，思君安。
　　13.
　　2022年8月27日 星期一 阴
　　我提起了那件事，他也终于愿意答应。
　　开学日，他将我送到了城里的高中，转而去他的大学报道。
　　新的同学对我很好，我却依旧不肯放下戒备。
　　我盼着每月一次的放假，盼着去见他。
　　等待我的，却是一张诊断证明。
　　他还是没有回来，我还是没能见到他。
　　我没能遵守诺言。
　　我是坏孩子吗。
　　从纸上抬起头，我看到了南思吟。
　　“下午好。”他说。
　　我问他：“你怎么飘在空中？”
　　南思吟只是笑笑。
　　下一次的雪落，我无法来过。
　　请原谅我的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