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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小哑巴家与作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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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曲(含记曲、艺术组)1.4w+
*曲少年时曾被暴力侵犯,有些ptsd。
*自毁倾向曲与稀有的纯爱说。
在被家族抛弃时,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曾认真考虑过,他到底“拥有”过什么。
应该什么也没有。
荣辱是家族的,朋友贵人见异思迁,连所剩无几的才华,也落得了个“天赋”的称谓。
明明够努力了,怎么还是一无所有。
“如果我并非美玉,何不一开始便摔碎我?为什么要给我以生的希望,又不留情面地抢夺?”
感觉命运确实苛刻,到头来还不如让他生而黯淡,这样他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放弃。
什么庄园孔乙己。
就像一片池塘里的蚂蚱,明明注定要淹死,又何必再给他一片树叶。
但既然有了这片树叶,挣扎便是必须的。
于是作曲家来到了庄园,企图在这里找到存在的价值——他活着的意义便在于音乐。
然后,他遇见了许多人,甚至错觉拥有了自己命运的谱写权。
“您好,克雷伯格先生,我叫爱丽丝·德罗斯,是一名记者。”
亚麻金色的头发,浅栗色的眼睛…
作曲家移开视线,垂眸瞥了一眼她伸出的手:
“您好。”
记者,爱丽丝·德罗斯——克雷伯格心中默念。
是个好人。
至少他看得出来她来庄园的目的绝不同于大多数人。
“我可能会死在这里,算是正确的死亡吗?”
而后的日子里这样的想法一直盘据在他脑中
“在想什么?音叉都掉了。”
记者捡起地上的音叉,插回密码机旁边的凹槽:
“压好机子哦。”
静音的世界变得有声了。
作曲家安静地看着她奔向远方狂欢之椅的背影,许久,又默默埋头于机械声中。
“你这个状态,很容易死在这里。”
小说家笑着从身后跑了过去。
“……”
作曲家拔出音叉,攥在手里,静静等着。
他是修机位,记得第一次工作时记者笑着说:“我想也是,克雷伯格先生适合这样的工作。”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他身上游走,作曲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他还是脸红了。
记者说过:“你这么好看腰这么细,需要保护。”
当时作曲家哑口无言,只能羞恼的愤愤离场。
现在的话…
作曲家收回思绪,开了机子。
“嘟——”
求生者可开启电闸。
“今天也是大获全胜?”
“嗯,四跑。”
记者脱掉沾满血和泥的衣服,俯在墙上:
“坎贝尔先生牵制了很久,奥尔菲斯先生辅助也到位。”
医生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在她的伤口上轻轻按压着:
“你也很厉害,救人扛刀很准…这么好看的背,希望不要留疤。”
“嗯…”
记者沉默了,医生以为她在忍痛,手下动作轻了一些。实际上不过小伤,她是在想另一个人。
“不过还是多亏了克雷伯格先生,机子没落下,最后压得也很好。”
“那位作曲家?”
医生有印象,记得他总是一身伤,有时惨得吓人,搞得她开始还以为他是救人位或牵制位。
“他总是受伤,也就是和你一起的时候会安分些。”
“这样啊…”
记者皱了皱眉头,正想多问两句,敲门声响起:
“黛儿小姐,您在忙吗?”
“请稍等一下。”
医生收拾好,示意记者穿好衣服,起身去开门。
“我今天值日,需要拿一些镇定剂去补一下湖景村的箱子。”
作曲家一身风尘仆仆,明显下了工还没有休息。
“行,您请进。”
每一场结束后都会有人留下收拾,抬起板子、补被破坏掉的板子、补给箱子…一般来说会由败的一方来干,但今天监管那边还排了下一场。
记者和勘探员最佳演译,叫他们干肯定不合适,小说家…那个白痴,把他除外。只能由自己干了。
反正只是修机位,反正只是个不起眼的人…嗯?
作曲家迈进医疗室的下一秒,眼前是记者,她上身只穿着一件胸衣,地上都是沾着血的纱布。
…她总是这么认真。
作曲家立刻背过身面壁,淡淡一句:
“抱歉。”
举止得体、平静自如——如果他耳朵没红的话。
“天,爱丽丝…”
医生小小惊叫一声,小跑上前将一盒镇定剂塞给作曲家。他十分绅士地闭上眼,转过身接过,打开门退了出去。
……
合上门,作曲家依旧闭着眼,心动得疑似监管者在附近。
很不礼貌地回想过后,他发现残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地上沾着血的纱布。
会很痛的吧…
“你还要睡多久?”
作曲家睁开眼,是小说家。
“你最近总是走神,克雷伯格。”
小说家拿走他抱着的镇定剂,不可察觉的微皱了一下眉头:
“你这是要干什么?”
作曲家对小说家一向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他们不是一路人,没必要互相折磨。
说实话,作曲家是有点怕他的,但又不可控地受他吸引——缪斯女神眷顾的宠儿。羡慕多少有点儿。但害怕他是另有其因的,也许是被他身上的气质勾起了一些过去的回忆。
“我收拾湖景村,补给箱子。”
“……”
小说家沉默了一会儿,深深看向医疗室的门:
“德罗斯小姐在里面?”
作曲家点了点头,视线回避着。他不喜欢这个男人盯着自己看,很不舒服。
但小说家没有收回视线的打算,直勾勾看得坦荡,他上前两步,微微俯身:
“小心点儿克雷伯格,在小说的人物构造中,你这样的,会很容易死掉。”
说罢他直起腰,转身向外走去。
克雷伯格不予反驳,他知道自己会死。
不如说他早就知道了,甚至对于死期如此之晚而感到惊讶。
也许他应该死在十二岁,又或者二十二岁…
支撑他的音乐也逐渐在从灵魂中抽离,世界又要静音了,只有脑中的嘈杂不消…
“在想什么?”
小说家不耐烦地回头叫了一声:
“快点,晚上联合还要用湖景村。”
…他这意思是,一起去收拾吗?
作曲家一阵恶寒,看着小说家深棕色的眼睛,里面是不可捉摸与…一种不可言喻的危险。
“抱歉,最近睡眠不足…”
他小跑追上去,在袖子里藏了一把手术刀。
医生打开门,看着两人的背影,无话可说。
“爱丽丝,说实话,我觉得奥尔菲斯更有可能。”
记者穿着整理走出来,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
“不好说,但克雷伯格恐怕是真喜欢你。”
“那为什么会是奥尔菲斯?”
医生思考了一下:
“可能有种更剧烈的情感超过了‘喜欢’,也许是恨,也许是…谁知道呢。”
艾米莉·黛儿有预感,这种“情感”会病态,而“情感”的主人恐怕会更病态。
她没想错。
合上最后一个箱子,作曲家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他望了一眼不远处正扶板子的小说家,莫名紧张了起来。
算了,如果奥尔菲斯真的想杀他,他肯定反抗不了。也许就是命该如此。
作曲家捏住袖中的手术刀,准备处理掉。他低头,手腕上布着青色的脉络,细棱棱不堪一折。他抽刀,手一抖剌了一道口子,鲜血如注。
实际上这样也不错,至少掌握着自己命运的谱写权——怎样死去。
…太懦弱了。但先弃他而去的明明正是命运。
“你是真神经吗?”
小说家一巴掌打过来,他半张脸瞬间麻了,耳朵嗡嗡直叫。
“我以为你塞刀是要捅我,结果是想当我面自杀?”
“怎么,克雷伯格,你这么想死的吗?”
“……”
作曲家被打懵了,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
原来他看到了,看到他往袖子里藏刀。
…好可怕。
“不用你管。”
小说家笑了,抓住作曲家拿刀的手:
“别这么说,我可以帮你。”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作曲家痛得无力挣扎,干脆放弃,闭上眼睛。
睫毛好长…奥尔菲斯看着他颤抖着身子摆出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又气又好笑,从人手里把刀抽走,一把扔进了海里。
“怕什么,不是想死么?”
“…唯独不想被你弄死。”
作曲家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抵着船身。
“那想被谁?”
小说家压了上去,狠狠抓住他的脖子:
“德罗斯吗?”
…呼吸…要窒息了。
作曲家感觉到眼泪和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更丢脸的是身下起了反应。
小说家自然感觉得到,恶趣味的用膝盖碾了碾,然后略微松手,看着他艰难汲取空气的样子——至臻的愉悦。
最后一放手,作曲家失力地滑坐在地上,咳嗽喘息着。
小说家欣赏着,兴奋不已。
“……”
缓过来后,作曲家坐好,耳根子都在发烫。
是要求我吗?奥尔菲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但他却颤颤巍巍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来:
“不好意思,弄脏你了…”
“……”
小说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一手的水渍,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口水。
…这人神经病吧。
烦躁一下冲上头脑,小说家一把将人压住,用最后的理智低沉笑道:
“一会儿才脏呢,留着一会儿用。”
凭心而讲,小说家不懂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与目的,将克雷伯格摁在身下的。
如果参考平日的交往,他们没有结仇简直是奇迹。奥尔菲斯一大乐趣便是明嘲暗讽这位曾经的天才作曲家。说来也奇怪,明明对上别人都能够礼貌对待,怎么偏偏遇上那人就控制不住的态度恶劣起来了?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
简直像是摧毁欲与占有欲上头的疯子…
……
不可能。
“我喜欢圣心医院的石雕像也不可能喜欢那家伙。”
奥尔菲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可能对克雷伯格动了心思,他不能接受这个结论,所以报复心渐起将一切推脱给了作曲家。
他想着:“不过只是馋他身子罢了。”
他当然看得出来作曲家喜欢记者,所以显而易见,他是故意的。
“在发什么呆,乌鸦都聚过来了。”
医生从他身边跑过,寒意沿着脊梁骨一路上爬,监管追来了。
“抱歉。”
小说家翻过窗户,烦躁、不安、莫名的气愤…他紧握拳头,居然将墙生生砸倒了,倒在外面的机子边。
“当——当——”
再一看状态栏,作曲家倒了。
……
“克雷伯格先生,你还好吗?”
医生惊讶地跑来,蹲下身从石块下将人扶了出来。
“我没事…”
非恐惧值造成的伤害是真实伤害,他捂着额头,流下的血模糊了视线。隐隐约约看到残垣断壁后另一人的身影。
“我给你包扎。”
医生从口袋中掏出一卷纱布,简单做了处理。顺便以一种责怪的眼神看向搭班的小提琴家。
“啊,我什么都没干…”
安东尼奥百口莫辩,心说自己的刀气也不该有二十米长呀,况且圣心医院这里不应该有危墙。
“没关系。”
作曲家抬眼看着断墙,他知道那后面是谁。
小说家也看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面无悲无喜,阴郁又沉闷,像是一片死海。
…无法想象自己淹死在里面的场景。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奥尔菲斯闭上了嘴。
“这几天注意工作时不要碰到,你有点儿轻微的脑震荡。”
医生收起医药箱,将沾了血的棉花丢进壁炉。
“麻烦您了,黛儿小姐。”
作曲家看着壁炉里的火焰窜出一串串火舌,燎舔着木柴,沾满血的棉花一瞬间便化成了灰烬。
他突然想到了飞蛾扑火。
“对了,很抱歉再麻烦到您,您这里有没有…”
“治疗外伤的药?”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走向药柜,从里面拿出一支外用药膏,合上玻璃柜门。
“从我这里拿药是要报备的,我能多嘴问一句是什么伤吗?”
作曲家身子一僵,避过视线:
“外伤。”
废话。她一眼就看得出来,况且,脖子上的痕迹已经够明显了。
医生叹了口气,将药膏用手帕包好,塞进他风衣的口袋:
“是那个小说家?”
克雷伯格猛然收缩的瞳孔已经承认,他站起身,一阵晕眩。
“…谢谢您,那我先告辞了。”
“我需要和爱丽丝谈论这件事吗?”
作曲家身子一抖,转过身来,医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委屈、不甘,甚至绝望。
…应该是被强迫的。黛儿点了点头:
“放心,我不会说的。”
时隔多日,作曲家又想到关于“拥有”的问题。
如果单纯只是按照“使用”来定义,那么他也曾“拥有”过一些东西。
六岁时马戏团发给孩子的八音盒、十二岁生日时父亲赠予他的一支乐谱笔、界内人士对他的赞美与期望、同龄人的羡慕与崇拜…
一挥而就。他才华横溢,仿佛听得见万物的声音,能谱出千百种神创般的曲调。
脑中与生俱来的嘈杂在音乐中宁静,他得到了生命的救赎,如若重生。
……
一挥而就。
他没有去看过马戏团,琴房顶上碗大的灯便装得下他的童年。
乐谱笔的礼盒上写着“克雷伯格”,只是一个姓,一个姓便是他的命运。
命运。
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站在二十六岁的台阶上俯看过去,二十二岁的他意气风发,站在聚光灯下,掌声、鲜花,人们赞美他的才华。
十二岁的他在泥潭里挣扎,满眼的音乐,无人问津他的努力,无人知晓,似乎上天也将他遗忘。
十二岁。
作曲家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十二岁发生过什么?
……
“恕我直言,贵子似乎有些…”
学校的老师认为他有精神疾病,将他遣送回家。
“我说过不要发出剧烈声响!”
“噪音!都是噪音…”
漫长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练琴、读书、习字,同“自己”聊天。
“小克雷伯格,你是一名克雷伯格,但你刚才的演奏可一点都不‘克雷伯格’,这难道不需要一点小小的惩罚吗?”
教音乐的先生曾不只一次的轻薄他、强迫他,并威胁他不许说出去。
但就算这样,那时音乐课也还是他所热爱的,年少的克雷伯格坚信音乐是他的救赎。尽管家族的淡忘、一个人的孤独、先生带来的恐惧与痛苦时常让他如坠深渊,但有音乐在,他甘之如饴。
被压在琴椅上时,他笃信眼前是救赎。
……
“克雷伯格先生,克雷伯格?”
小提琴家扶着他,在走廊轻轻靠墙坐下:
“你还好吗?”
作曲家朦胧着双眼,睫毛抖了抖,眸光一转似乎有水波荡漾。但也只不过一瞬,他眨了眨眼,无焦的眼睛看着小提琴家,但更像是在看不可到达的远方。
“…音乐,会是救赎吗?”
小提琴家沉默了。
“不会,音乐会拉你入地狱的。”
见这人的眼神更涣散了,他大笑两声:
“但也许会,只要你信,救赎总会来。”
“…抱歉,失态了。”
作曲家扶着墙爬起来,天旋地转。身下的伤又还未处理,痛得紧。
“感觉你现在就需要救赎。”
小提琴家一手揽过作曲家,带着人走向天台。
“想听什么,您点?”
他指了指长椅示意人坐下,而自己跳上护栏,架起了小提琴。
“也算是为今天的事道歉了。”
“我知道不怪您。”
作曲家笑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我就厚脸皮点一首马斯涅的《沉思》怎样?”
“如您所愿。”
安东尼奥身后是夜空,星月似乎随着琴声升了起来。月光倾在他们身上,劈头盖脸的,克雷伯格白得发光,似乎下一秒就会随月光融化。
作曲家有一瞬间动容了。他想,就算不作曲,他弹了一手好琴、精通乐理,不论是钢琴家还是提琴伴奏,都可以向音乐迈进啊…
在沉沦的深渊中憧憬着清明湛蓝的天空…
但他不是泰伊思。
修完圣心医院断墙的小说家一身灰,他合上庄园的大门,疲惫不堪,抬头看向天空,听着那悠扬传来的琴声,心中苦笑。
他也不是阿塔纳埃尔。
“弗雷德,听说你受伤了?”
记者搅拌着手中的白咖啡,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修机位。
“多谢关心,并无大恙。”
作曲家头上还绑着纱布,眼下的黑青高高肿起,神情恍惚,一点都不像“无恙”。
“不要逞强,如果不适就休息。”
画家将颜料与画布准备好,淡淡瞥去一眼权当打过招呼,再无多言。
他不喜欢同大脑简单毫无创意的人沟通,那种感觉就像是和白痴解释吞咽大象的蟒蛇为什么不是帽子。
“不影响修机,如果我被抓就不用救了。”
作曲家拿起餐具,叹了口气又放下,抬手去拿酒杯。
“对着食物叹气很没礼貌。”
拿了个空,作曲家抬头,心脏一阵抽搐——小说家站在他身后,端走了他的白葡萄酒,放下一杯红茶。
受伤就不要喝酒了。小说家在心中讲道。
他看作曲家的眼神分明不清白。记者想到医生的话,一时间对他充满了敌意:
“奥尔菲斯先生,印象中今天应该是克拉克先生辅助吧。”
小说家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
“萨贝达先生借他去排位了。”
谁信啊?那三个穿兜帽的有同时出现在排位赛中的可能性么。
“……”
画家感觉得到气氛的怪异,他无心参与,干脆铺开餐巾,用手指沾着咖啡与酱料在上面点画着。
这是非常不雅的行为,不像一位出身优越的少爷会做的,但瓦尔登不在乎。
艺术走到最后只不过是一群疯子。
“船?”
画家抬头看去,作曲家立刻避开视线:
“抱歉,多嘴了。”
“不,没事。”
画家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污渍:
“我需要灵感,需要知道普通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然后尽力去规避。”
“不如请你们来说说看,你们看到了什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都是脑子简单的普通人。
小说家咬了咬牙,据傲如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受到这样的贬低。
“评价一幅画的前提是它得是画,瓦尔登先生,您的著作我恐怕欣赏不来。”
“嗯。”
画家轻描淡写一点头,看向记者:
“德罗斯小姐?”
“我不懂画,只会一点素描,您别为难我了。”
记者从容地笑了笑:
“我看到的都是表层的——像失火的木屋?”
“谢谢。”
画家看向作曲家:
“你说看到了船?”
作曲家也不太喜欢这位天才艺术家的态度,皱了皱眉头不太想多交流,但能让小说家不爽的人,他又不禁有些敬佩:
“是的。但我相信这可以是任何事物,随观画者的心境而变罢。”
“没错。”
画家将餐巾一揉,丢在了一边,起身拿起画具向门口走去:
“但我画的时候确实在想船。”
漂浮在海面上随时可能沉没的船,鲜红如火的夕阳,在尸体上空盘旋的乌鸦。
艾格·瓦尔登感觉到了兴奋。
门轻轻合上。
“哈,看来你也有艺术家的思维?”
小说家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那为什么呢,克雷伯格,是什么束缚住了你的天赋?”
作曲家低下头,不太想和他说话,不敢看他。
“行了,好了的话就开工吧。”
记者敲了敲桌子,拿好相机,站起身:
“弗雷德,你能来一下吗?”
“请不要这样叫我,德罗斯小姐。”
作曲家身体一僵,想到医生那句“我需要和爱丽丝谈论这件事吗?”他指尖发凉,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他不配的。记者帮他那么多,他不能恩将仇报地喜欢她。
“好的弗雷德。”
记者轻轻合上门。
“……”
作曲家站起身,喉咙像被扼住了一般。
有一种绝望是我侥幸获得上帝垂怜,能一睹世界的美好,但最终我还是瞎子,那这三天光明何尝不是一种刑罚。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也许她会接受你。”
小说家嗤笑一声,继续用自己不早的早餐:
“克雷伯格,你越来越像一个即将要过世的角色了。”
作曲家只当他是想杀他。
“那您下次不要失手了。”
关门声回荡在餐厅,奥尔菲斯切下一小块牛排放在嘴边,终究还是放不下。
我没有,墙塌掉只是意外。
他对自己说。
人的生命应该是丰盛而有缺陷的,缺陷是灵魂的出口。
天赋异禀的艾格·瓦尔登对完美掌握得淋漓尽致,残缺在他眼里叫作“次品”。
不论是画作的完整性,还是人。
他见过太多的次品了,但这么“完美”的次品还是第一次。没有机会利用好的天赋,就像他手里攒两幅画被送回庄园。
令人惋惜的同时又忍不住嘲讽。
比起江郎才尽,更绝望的是满溢的才华用错了地方。就像一个瞎子努力想学会画画,而遗忘了自己天生敏锐的听觉。
可悲。
“瓦尔登先生,您在看什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休息了。”
作曲家擦干净音叉,举起在灯光下照了照。淡金色的光照着他的侧脸,白色的睫毛长而翘,上面像是积着光。
“……”
完美的次品。
画家默默撑开一张画布在画板上。
他喜欢美丽的事物,不乏美人。
“麻烦你了,克雷伯格先生,为我当一次静物。”
……
赫马佛洛狄忒斯。
小说家站在客厅,抬头看着那位天才画家历时一个月的新作。
主人公美得雌雄莫辨,青白的皮肤上有冻伤的红晕,金色的晨光投下,他垂眸俯看世人,洁白的睫毛上像积着一层厚厚的光,眼中是神明般的淡漠悲悯。在苦难中孕育,如枯死在深林中的白杨树。
赫马佛洛狄忒斯——奥尔菲斯如此想到。
一生都无比荒谬的一位守护神。
画的名字是《完美的次品》,人们称赞瓦尔登的谦虚,走过客厅总要驻足观望。
“感觉…有点像克雷伯格。”
勘探员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
“嗯,那个眼睛。”
先知点点头,回头一看人不见了,追了过去。
“……”
小说家久久站在原地,耳朵仿佛充血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得到画中人的眼睛。
是的,很像他。
很美。
“你看到了什么?奥尔菲斯先生。”
画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空旷的客厅,晚霞穿过落地窗洒了进来。如同教堂。
沉默许久,小说家回答道:
“…赫马佛洛狄忒斯。”
“很文学的答复。”
画家走上去,抬手轻抚着画中人的眼睛:
“一般人都会答出某个人的名字。”
“你很不一般,萨耳玛西斯。”
奥尔菲斯一征,竟无言以对。
可惜他们既不是神明,也不是仙子,只不过是被命运玩弄的次品。
作曲家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有后悔过,但想了想在庄园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
“…有什么事吗,奥尔菲斯先生,已经很晚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腿下意识在软。
“巴尔萨先生明天有事,想和你换一下班。”
小说家自然地走了进来,并反手将门关上,锁好。
“……”
作曲家感觉小腿肚子要抽筋了,不自觉地向后退。恐惧,本能地恐惧,腰已经开始酸了。
“…行。”
小说家观察着他的反应,叹了口气:
“他们说让我来找你商量你绝对会同意。”
“为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咱们在交往。
“可能他们认为我会向恐惧低头吧。”
作曲家靠着墙,视线来回躲闪。
“……”
无语。
“瓦尔登画了一张画,原型是你吧?”
小说家没有靠近他,而是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桌上都是揉皱的谱稿,谱图上干干净净。奥尔菲斯可能目前不明白这种感觉,在桌前呆坐一天无从下笔的孤独。
“说实话,你的琴弹得够好,没必要为了满足家族而逼自己。”
…你懂什么?克雷伯格垂下眼。
艺术是需要本钱的,没有良好的家庭背景,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不给你笔墨,你如何创作?
不给他颜料,他如何绘画?
不给我钢琴,我如何生活?
…算了,你们有足够的天赋。
你能拿铅笔在日历上完成著作,他能用番茄酱在餐巾上作出黄金分割。
我不行。
“您特意来就只是说这个吗?”
“不是。”
小说家将椅子转向他,淡淡开口:
“我来理顺一下你我的关系。”
那种事都做了,干脆交往吧。
“你应该能明白,我可以为你提供资助,不管是工作还是你的曲子。”
交往吧。
“我不在意你会不会死,我的目的只是你这个人。”
我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作曲家愣了,他是想和他交往吗…
“别多想,只是交易。”
“我又不会杀了你。”
小说家十分不绅士地翘起腿,挑了挑眉,将单片眼镜取下放在桌上:
“同意的话就过来。”
……
同意的话就过来。
作曲家脑袋一嗡。
教音乐的先生是法国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袖口总挽上去几分。
“小克雷伯格,你不是喜欢音乐吗?过来,帮老师一个忙,老师教你新的乐章。”
“但不能告诉别人,否则你的手指会断掉。”
“同意的话就过来。”
小说家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清晨的阳光明媚动人,他在想:不如把嘴捐给别人吧。
明明他都屈尊降贵地承认自己动了心思了,怎么话说出口还是不如不说。
更过分的是,这家伙居然真同意了。
奥尔菲斯穿好衣服,回头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作曲家蜷缩在薄被中,青白的身体嶙峋得像是撑了一张皮的骨架,上面的紫青全是自己的杰作。
反正是“交易”,有什么关系,他也会花钱的不是吗?
…啧。小说家忍不住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撤走了床单,把人拿被子卷好,放下。
作曲家属于平常时冷冷清清,但在床上会哭的那种。但那种情况下的眼泪只会成为勾人进一步犯罪的催化剂。
他也不明白,难道自己很可怕吗?当他说出那句“同意的话就过来”时,天知道他有多紧张,他想站起来跑掉,甚至想白描控制对方走过来。
但克雷伯格什么都没有说,伶牙俐齿毒舌似乎被封印了,只是慢慢走过来,身体抖得一塌糊涂。
恐惧,他在恐惧。奥尔菲斯抬手抚上他的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在害怕什么?
昨晚有一个细节让小说家很在意,意乱情迷间作曲家有说胡话,是几句法语,他听不太明白,隐约听得出来一声“Monsieur”,是在喊他“先生”。
他当时只顾着兴奋地吻他。
……
算什么?奥尔菲斯握紧拳头,他算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在沉沦吗?
这不公平。
但到头来他也明白,自己的行为确实不值得被爱。
小说家打开门,记者正要敲门的手停在了空中。
“……”
这是作曲家的房间。
记者感觉到有种无名的情绪在心底迸溅四裂。
“今天巴尔萨先生拜托弗雷德替班,八点半了。”
“…我知道。”
小说家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子卷,心里埋怨自己怎么没想到这茬,昨晚下手有点狠了。
“额,他有点儿风寒,昨晚我来知会他的时候发现他病了,于是留宿照看了一下,您别误会。”
记者沉默了,瞥了一眼他藏在身后的床单…这也是个笨蛋。
“奥尔菲斯,他打不开心,你张不开嘴,你们真是相互折磨的一对天造地设。”
作曲家几乎失忆,但可惜身体没有。每一寸痛感与不适都在提醒着他昨晚闹剧的荒诞。
他根本不记得小说家有说过什么,只一句让他过去他便听了。实在是荒诞。
有点儿恶心。因为小说家的样子同他记忆中的那个“先生”有些重合…
“呜…”
想到这儿,作曲家无法破译,弯下腰干呕着,狠狠砸着机子。
年少的克雷伯格不只一次向神祈祷带他离开。琴房的窗户破了一个角,每当被要求撑在窗台上的时候,他总是能透过碎掉的蓝色玻璃看到外面的飞鸟。
多想变成一只白鸟,一定能飞很高,像八分音符一样。
于是少年在绝望的交合中幻想着向音乐奔去。
“…你是在用失常吗?”
红夫人转过来水镜,一刀把人撂倒:
“Bonjour,克雷伯格先生。”
“Bonjour…”
作曲家呼了口气,恐惧值过高他浑身颤抖,抬头看着红夫人:
“呜…”
好没礼貌,怎么能对着别人悲鸣。
但这样的一张脸…红夫人允许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作曲家的右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机子也从98%干回了20%
“有两下子,监管应聘你应该参加一下。”
“抱歉。”
作曲家无话可说,明显也是没想到这破机子打两下就失常了。
“对不起,我失误了。”
……
“今天太惨了,我都去贴门了,修机位被砍,我跑去补密码机,监管还给失常了。”
“啊?我记得夫人是带着闪现吧…”
“……”
作曲家有点过意不去,别过脸,装作小憩。医生见他这样,手下故意一用力。
“呜——”
他痛得用左手捂住嘴,硬是忍着。
医生瞥他一眼:
“怕疼吗?感觉你有些神经过敏。”
“有点儿怕巨大的响声,疼痛的话…能忍。”
“还有些男子汉气概。”
医生丢掉血棉花,用酒精轻轻按压他凸出的骨节:
“你个搞音乐的,不好好对待自己的手?”
作曲家心虚移开视线:
“不小心的…”
“擦伤从右到左,撞击伤渐轻。真的不是你自己搞得?”
作曲家无话可说。
“别作死,伤害自己所带来一时的肾上腺素还不如去多做。”
医生冷着一张脸看着门口,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你,你怎么…”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作曲家一下站起来,脸红到了耳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咳,今天多谢您,我先告辞了。”
小说家靠在医疗室门口,观察着形形色色的庄园客人,在笔记本上记记写写,抬眼瞥见人出来了,合上本子径直走上前,捉起他的右手,端详着。
“奥尔菲斯先生,这恐怕不合适…”
作曲家看到记者从走廊尽头经过,猛一下收回了手。
小说家看他表情就猜到是谁走过了。
能不能看着我?我比她更喜欢你啊。
“下手还是轻,要是我,就给你打断。”
明明你都答应我了。
“我很好奇你在以什么心态自残,自卑么?”
…我还是闭嘴吧。
“…早点回去休息。”
他前言不搭后语,作曲家也不知道要先回答他什么,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有夜班。”
作曲家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红教堂,十点下。”
“…哦,嗯,好。”
小说家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又停下来:
“医生的建议,我会积极配合的。”
“……”
作曲家反应了十几秒,恼羞成怒对着人的背影骂道:
“混蛋…”
小说家又一次停在客厅,抬头看向那幅《完美的次品》,一看便是半个小时。
庄园人人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或是痛苦绝望,又或是罪恶滔天。而他的过去便是这里,这座庄园,想必他的未来也是。
也许记者能理解他,大火灼烧的不只他一个人。在漫长的日子里,他们在回忆中寻找彼此,希望能窥见当年的真相。然而时过境迁,他们居然成了同事,在这个五险一金都没有的黑心单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在另一种意义上,他们回家了。
庄园给了所有人一个逃避现实的机会,他们在这里工作,为了拥有他们想拥有的,见他们想见的人。无关时间、空间,也没人去拿科学理论来衡量。
但也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倔强,为了一些在他人眼中看来很可笑的理由,负隅顽抗。
长着一张能吃饱饭的脸,偏偏要靠才华饿死。明明有着常人无可比拟的才华,又奇怪地用不在正确的方向上。白费的努力、浪费的天赋。
可悲。
小说家似乎明白为什么叫“完美的次品”了。
“奥尔菲斯先生?”
记者停下脚步,折了回来。
“又在等弗雷德?”
“嗯?我为什么要等他。”
小说家立刻将视线移到另一张画上:
“只是消磨时间罢了。”
“……”
记者根本不想理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瓦尔登先生的新作听说原型是弗雷德,”
她走上前,注视着那双神祗般的眼睛:
“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相似。”
“是吗?我没注意看。”
真行,这男人。记者血压都快上来了。
“…晚安先生。”
先生…
小说家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个,德罗斯小姐,”
坏了,怎么问?这种事要是让记者知道了,克雷伯格能立马辞职自杀。
“怎么了?”
得换个问法,迂回一些。
“你说,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喊‘先生’这个词?”
应该是弗雷德喊他了。记者快速得出结论,略微思考了一下:
“很常见啊,‘Sir’,对老板、对巡警、对陌生人的敬语、对老师,都可以。”
“主要是得看场合了。”
确实。看来问题是场合。小说家点了点头:
“谢谢。”
今晚再试试。
晚上的工作意外轻松,隐士少见的放了水,开门战传过来,硬是装瞎走了。
也许是欠了人情?作曲家抬手将湿答答的头发象征性地重抓了一下,从浴室出来已经不早了,明天没有早班,可以睡个好觉。
客厅的灯还亮着,作曲家路过那张《完美的次品》,忍不住停下看了一眼。
……好恶心。
像脏烂生着青霉的橘子。
“你看到了什么?”
小说家从走廊的阴影中走出来,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一具神化的尸体。”
作曲家回头,愣了一下。
“奥尔菲斯先生,您还不休息?”
“正巧没有。”
小心着凉。
小说家走过来,伸手递去一条白毛巾:
“走吧。”
…狄俄倪索斯。
作曲家在心中默念。像酒一样,辛辣、甘醇,还容易上瘾。残忍的迷醉。
凭什么。凭什么轻描淡写,凭什么对我好,你不是要弄死我吗?
“奥尔菲斯,我知道你想羞辱我,还不够吗?”
适可而止吧。
在我当真前。
小说家沉默了,抬手把毛巾摁在他头上擦了擦:
“走吧。”
够了,真是够了。作曲家良好的教养已经撑不住了。
明明他是加害者,明明应该恨他,明明…
“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爽了,我怎么办?”
我要是真认真了,你让我怎么办?我做不到喜欢你,如果恨都没资格的话,我要如何出脱?
感恩戴德,谢谢您教我音乐、谢谢您给我创造了绝望中的救赎吗?
“你只是一时兴起想尝鲜,我…”
恐惧又如暗潮拖拉着他,记忆中的先生与眼前的小说家越来越重合。加害,明明都是加害者,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
“我…”
因为音乐。寄托错的希望、自我保护的恐惧。
他下意识认为,这是为了艺术而受罪,那种渴望投射在现实,却成了加害者完美的手段。
习惯了暴力,温柔反而会让他害怕。
“你怎么了?”
小说家想扶住他,但见他浑身发抖又不敢上手。
“你冷静一下,跟我说,发生什么了?”
“救我…”
作曲家捂着嘴干呕着,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上,他知道自己在发抖,用尽力气却无法控制。
小克雷伯格,你不是喜欢音乐吗?
克雷伯格,是什么束缚住了你的天赋?
老师会教好你的,过来,叫先生。
别多想,只是交易。
老师会让你成为优秀的作曲家的,把腰撑起来。
我很好奇你在以什么心态自残,自卑么?
……
“啪!”
世界安静了。只能听到两个人哽咽的呼吸。
“你是每天都在偷黛儿小姐的手术刀吗?”
小说家紧紧抓着作曲家手里的刀,阻止他自轻。银色的利刃被他攥着,红色的血顺着他胳膊流下,洇在白色的西装上显得刺眼无比。
作曲家懵了,不是被耳光抽得,是他看到了小说家发红的眼圈。
“对不起,对不起…”
他松开手,去找手帕,才想起来早就在湖景村被这人糟蹋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克制不住地呜咽,又做不到号啕大哭,最后只留下一双多愁善感的眼睛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
小说家想去抱他,又不忍心再让他害怕:
“克雷伯格,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是我输了,我输了,我不纠缠你了好不好?你能不能正常些,你能不能…别寻死…”
“自杀会下地狱的,我都决定放过你了,你能不能也放过我?”
“对不起,对不起…”
作曲家抓住小说家鲜血淋漓的手放在唇边,红色的血染上他的白发,他哆嗦着,去舔他的伤口。
像个疯子。
但也疯得好看。
“…再陪我一晚,好吗?”
不是简单的爱欲,不是占有欲,只是单纯的需要。
奥尔菲斯承认,他需要,他动心思了。
他输了。
I will speak out anguish of my spirit,I will complain in the bitterness of my soul.
低低喘息着,趾尖轻微颤搐,微弱的泣声。
奥尔菲斯听明白了。
“Eh bien…Monsieur,je Me Trompe…Mon prochain passage…Ne pas jouer mal…”
那双阴沉悲悯的眼睛,漂浮在爱欲的海洋之上,如一具浮尸,变不成白鸟,也得不到救赎。
他溺毙着、向音乐奔去。
…先生,我错了…我下段…不弹错…
小说家停下动作,恶心、愤怒、同情,甚至是心疼,无数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迸溅出胸膛。
那么之前自己的所有行为,是让他幻觉成那个老师了吗?
…恶心。
无法继续。小说家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给人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睡不着,也不想睡。
克雷伯格,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
我没那本事。
谁能救你啊?
树静悄悄,冷杉球在掉落。
“今年圣诞也不回家吗?”
记者朝手心里呵了口气,偏头看向身边人,作曲家冻得鼻尖发红,雪花落在他睫毛上,白色与白色,比不出来哪个更白。
“嗯,没什么好回的。”
“这样啊…”
德罗斯看着他,想起了画家好久前的一幅画,现在已经没挂在客厅了。
生活好像安然了好多。
“你和奥尔菲斯分手了?”
作曲家手一抖,正要挂起的装饰铃铛落在了地上,清脆一响:“叮——”
“…我们没有交往。”
“谁信啊。”
记者弯腰拾起铃铛,抬手挂在了树枝上。
“他算是我的兄长,而你是我的朋友,我没办法看着你们互相折磨,也没资格叫你们好好相处。”
“是他先抛下你的吗?”
“不是。”
作曲家搬来梯子,抱着一盒泡沫雪花爬了上去:
“是我伤害了他。”
记者扶住梯子,她想起那天小说家来找她,说他输了,他搞砸了。当时他裹着纱布的左手还洇着血。
“弗雷德,我相信他可能是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才决定放弃的。”
“虽然我有点看不起轻易放弃的人,但我个人认为,他可能是觉得再交往下去会伤害到你。”
作曲家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也许就…”
算了。
“他是个白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小哑巴家罢了。”
记者举起一盒泡沫雪花递上去: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你不作死了。”
“之前艾米莉总和我说你自虐,还拿她手术刀。”
啊,原来被发现了。
作曲家弯腰接过盒子,叹了口气。
他现在不想死了,因为…
“好了吗?一会儿你还得演奏,早点进屋暖暖手吧。”
“嗯,好。”
作曲家将白色的泡沫洒在圣诞树端,抬头看着澄净的夜空——
我不纠缠你了好不好?你能不能正常些,你能不能…别寻死…
自杀会下地狱的,我都决定放过你了,你能不能也放过我?
……
放过了。
他们都放过了。
远方传来了悠扬的圣诞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