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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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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骤雨不断砸在阮玉山身上,他在谢九楼的营地前跪得笔直。
此时正值营中将士休整时间,阮玉山的名号和声音逐渐将大批坐在营帐休息的谢家士兵吸引出来,更别说还有路过的搬运机械的将士以及闻声赶来看看热闹的伙夫。
谁都想看看这个经年来在大祁与谢九楼齐名的红州城主下跪求人是个什么场面——以桀骜不驯在天下一世闻名的阮家家主,在谢氏军营前低下连在天子面前都不肯低的头,兴许一辈子也就只能得见这一次了。
更何况这个人一个时辰前还与自家城主针锋相对,打算兵戎相见。
如此扬眉吐气的戏码实在难得。
阮玉山对逐渐聚拢在自己身前的人群视若无睹,雨水打湿了他所有的衣衫,顺着他的腰带如注般流淌到石子地里。
他盯着营地中央那个灰白色的营帐,目光坚毅,视线如他的脊梁一般笔直。他又一次开口喊道:“红州城阮玉山,跪请白先生,入府诊病!”
谢九楼的亲卫在一旁很是为难。
在阮玉山跟前踟蹰片刻后,他奔出人群,朝谢九楼营房中带去消息。
谁知正巧,谢九楼这会儿也在白断雨处。
不多时这亲卫又回来,因得了谢九楼的示意,一来便先驱赶了这周围所有的人群:“看什么?看什么?!没事儿全都回营帐里好好待着,该干嘛干嘛去!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还要我请示九爷再提醒不成?!”
人群得了令,立时安静麻利地四散回营。
那亲卫打着把伞举到阮玉山头顶,低声劝道:“城主老爷请回吧。白先生立过规矩,不管什么身份,举凡是买卖蝣人的家族,他老人家决不出手相帮。顺便他托属下给您带话:红州阮氏,百年来不准蝣人涉足管辖境内,然而族中素有祭祀秘辛,各种手段如何,天下人不知,不需要他提醒您。”
云岫原本手中有伞,只因没有阮玉山的允许,便不敢擅自上前为其挡雨。
如今谢九楼打发了亲卫出来送伞,他顺势从阮玉山身后向前一步将伞接过,才开口道:“白老先生对我们老爷有所误会。”
亲卫皱眉看向云岫。
便听云岫道:“且不说我家城主自去年以来便在族中下了禁令,从此以后废除阮氏旧日祭俗,任何人不得再以蝣人活祭。光论这二十四年来,我们城主受养于佘老太太膝下,从未买卖杀害过一个蝣人,也罪不至此。
“再者,此番请老先生救人,救的并非是我阮氏族人,而是与白先生齐名的神医钟离善夜留在这世间的独子。钟离公子危在旦夕,一身傲骨却与仙逝的钟离太爷一脉相承,时至今日也不愿踏入阮府半步,我们又何来要请白先生去阮府一说?烦请大人带话,就说我们城主请老先生去的并非阮家府邸,而是林中石窟;救的也并非阮氏族人,而是昔日从饕餮谷脱身的蝣人,更是其故知钟离善夜之子,钟离四。”
那亲卫早前入营帐时便见着谢九楼在劝说白断雨出手帮忙,自然同谢九楼是一条心。奈何白断雨脾气太硬,说一不二,才不得已拿着伞出来劝阮玉山回去。
如今听了云岫一席话,心中自觉事情又有转机,忙不迭点了头又进营帐递消息去了,巴不得把云岫的话一字不漏告知过去。
只是这次一去,却久久没见回来。
阮玉山的身影在石子地上一动不动,他握紧双拳,丝毫没有退意,喊话的声音从未停止,接连不断地穿透这片营地上的每一个帐房:
“红州城阮玉山,跪请白先生,入府诊病!”
“……”
“红州城阮玉山,跪请白先生,入府诊病!”
“……”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烈马嘶鸣。
阮玉山抬头,看见一身赤色罗衣,腰间别一支白色骨笛,黑发银冠,打扮利落的人驾马停在自己跟前。
对方神色冷峻,垂目瞪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带老子去!”
说罢便将身下的马骑到了他的马前。
“老子是看在钟离善夜的面子,还不知他几时生了个儿子。”那人在马背上背对着他说,“不过既是蝣人,寿数有限,我可不保证能救得活!”
阮玉山便明白这就是白断雨了。
和钟离善夜一样,高龄乌发,鹤骨松姿,虽气度超然,外形上却叫人看不出非常。
他和云岫几乎同步提胯上马,然而云岫却被白断雨叫住:“小侍卫留下,待我徒儿拿来我的药箱,你再一并带走!”
云岫看向阮玉山,后者对他示意点头,他便又下马留下。
大雨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红州城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阮玉山抄近道带白断雨直接去到了鬼头林后方的山坡,二人下了马,待白断雨进入石宫,钟离四已然睡下——与其说睡下,倒不如说陷入又一次昏迷。
不过这倒省去了许多过场——用不着阮玉山介绍,更不用对钟离四劝说,白断雨袖子一撸,一屁股坐到钟离四床边,就探气摸骨诊起脉来。
一边摸一边说:“多年前我与钟离善夜有过几面之缘。”
阮玉山站在旁边不吭声。
他看着白断雨打湿的衣摆坐在钟离四的被褥上,正分神顾虑这寒气会否侵害钟离四的身体。
“我虽有个半神的称号,却比不得他长寿。”白断雨压根没意识到阮玉山此时在心里琢磨他什么,只一把掀开钟离四的被子,寒沁沁的手径直伸入钟离四的衣摆摸到其骨珠的位置,“如今算算,他该活了四百余年。可他的情况,我也算略知一二——按理来说,钟离善夜在这娑婆世间,不会行成婚生子等世俗之事。怎么会有个孩子?”
阮玉山这才明白他七拐八绕地是在怀疑什么。
“晚辈不敢欺瞒白先生。”他盯着白断雨放进被子那只手道,“阿四是一年前钟离太爷在雾照山上喝过了进门茶,亲自认下的义子。若先生不信,一来可请晚辈的小叔叔阮招前来作证;二来,这屋子里也有老太爷为阿四留下的遗信一封。先生诊断过后,大可查看那是否是太爷的笔迹。”
白断雨从被子里收回手,又举起来示意阮玉山不必,嗤道:“就钟离善夜那个鬼画符。”
他哼哼一声:“跟小提灯作画没两样——也就那么一两个人看得过去。”
阮玉山听不明白,便不接话。
白断雨又特意撑开钟离四的眼睛看了看他的眼珠。
随后像是才想起自己这手满手雨水还没擦似的,起身抓起床头架子上的锦帕,一边擦手一边走下脚踏,慢悠悠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阮玉山巴不得他快点问。
钟离善夜闲闲地往外走:“这小蝣人原本还有多久抵达大限?”
阮玉山跟着他走出去:“过了除夕,还剩五个月半月。”
“唔。”白断雨点头,站在石宫屋檐下,看见门外一片人头林子,皱着眉头,又问,“他骨珠玄气闭塞,四肢筋脉却又留有玄力爆体之疾的痕迹,应当是曾经被玄气多次冲破筋脉,伤及肉身。你后来用了什么法子堵住了他骨珠玄气的溃散?”
身后没有传来回答。
白断雨背着手,回头斜楞眼睛瞅他:“嗯?”
阮玉山沉默片刻才道:“阮氏藏书阁中有一卷古籍,上头记载一味禁术,可用阮家奉养的骨虫刺入蝣人身体,使骨虫在蝣人骨珠外布下一层固网,将其玄气封在骨珠之中。”
他一说,白断雨就知道了是什么禁术。
“糊涂!”白断雨转过身道,“那是你阮家先祖当年用来折磨蝣人的杀人之术,后来列为禁术也是因为这法子太过残忍。怎么几百年过去,你阮家子孙还越活越回去了?!”
阮玉山没有为自己辩驳。
他低头施礼,只道:“还请先生施以援手,费些功夫延缓阿四性命。若他能得救,晚辈必结草衔环,感激不尽。”
白断雨定定凝视他半晌,末了低头笑一声:“小子,人在这世上,活的是个念想。”
阮玉山似懂非懂,抬头看他。
白断雨接着说:“念想没了,人自然就去了——人不想活了,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啊。”
屋檐下一片死寂。
只有潇潇雨声中长者和晚辈交迭的呼吸。
“行了。”白断雨瞧见云岫提着他的药箱过来了,“既是钟离善夜的独子,又是个蝣人,我必定是救的。至于救不救得下,那全看他自己的心。”
然而钟离四尚在昏迷,白断雨不肯施针,只扬言一定要人醒了,他才医治。
阮玉山自是顺着他的意思,先给白断雨安排了石宫隔壁的住所。老人家也不挑,等待钟离四醒来的那几日便在石宫里拿着一堆漂亮的松石编绳子。
林烟有时过来送饭,瞧见白断雨忙活,就问那是什么。
白断雨便扬眉一笑,得意洋洋:“给我宝贝徒弟打的宝贝璎珞。”
他把那璎珞拎到林烟眼前:“好不好看?”
林烟便点头说好看。
白断雨更得意:“璎珞好看,不及我徒儿万分之一风采。”
林烟心不在焉,满心想着隔壁昏迷的钟离四,便故意叹气:“钟离老太爷原本也像您爱您徒儿一样爱护阿四公子。”
白断雨瞅他一眼,看他想什么心里门儿清。
于是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逗林烟道:“你怎么不好奇我徒儿多好看?”
林烟撇撇嘴:府里形势都到这份上了,就是嫦娥来了他也不感兴趣有多好看。
不过他不敢这么说,只能死气沉沉应付道:“您徒儿多好看?”
白断雨点了点林烟,像是看破不说破似的笑而不语。
“我不屑告诉你他多好看!”
林烟觉得很没意思,认为白断雨压根不把钟离四如今的情况放在心上,因此十分垂头丧气。
白断雨顺势摸摸他的脑袋,把没打好的璎珞揣进衣裳:“放心吧。”
他冲抬头的林烟挤挤眼睛,又背着手打算慢悠悠去隔壁晃悠几下:“钟离小儿死不了。”
半神金口玉言,在他说完这话的第二天,钟离四醒了。
这天正巧是除夕,中原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白断雨给钟离四号过了脉,又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日问阮玉山的话再问了钟离四一遍,得到相差无几的答案,他才点头,让钟离四吃饭沐浴,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他便施针救人。
是夜,白断雨抽空回军营陪他爱徒过年,阮玉山也在看过钟离四以后回阮府陪老太太吃饭,钟离四好不容易一个人清闲下来,看着外头门檐下方的两个红灯笼,难得来了兴致,坐到院子里的摇椅上对天发呆。
天气很冷,椅子却很暖和。
阮玉山在摇椅里铺了两层厚厚的墨狐皮毯子不说,不管钟离四出不出门,他每晚都命人在椅子边安了两个半人高的碳炉,连旁边木桌上的手炉也随时是热的。
外头还是下雪。
红州的冬天雨雪交杂,天气阴晴不定,阮玉山倒是学了一身的本事,在这短短半年把钟离四住的这一方小院修葺得很有意思。
院子前围了篱笆砖墙,一是防风,二是方便给钟离四砌一条小渠,就从前头石渠里引的活水,天天在这小院潺潺作响。天气冷时它就结冰,天气暖时它就流淌。
本来石宫前头一大片空地都是戈壁一样的石子地,留着空要给阮家后代继续插木桩做人头祭祀所用,如今阮家祭祀停了,阮玉山天天在这儿进出,琢磨着石子地硌着钟离四的脚,早几个月前就把栅栏里所有的地面铺上了青石板,又在活水小渠旁开了花圃,准备明年开春就种些草木。
整个院子乍然一看,竟像是在红土黄沙的西北辟出了一方江南小院似的。
被封在骨珠中的玄气暂时停止了损耗钟离四的身体,但也限制了他的体力,他从床边走到檐下摇椅前,还没坐下,先扶着扶手闭眼缓了口气。
接着他慢慢躺进摇椅,陷入厚厚的墨狐皮毛毯里,像一片轻薄的落叶浮在厚重的兽皮毯子上,看夜空中的细雪缓缓飘落下来,飘到他的手上,再被碳炉里的热气融化。
阮玉山为他砌的围墙只在院子两侧,正门前方是竹篱栅栏,钟离四躺在摇椅上也能看见大片林子里自己族人的头颅。
他像这片林子的守门人一样守着这块地方,阮玉山明白,因此从不拐弯抹角企图为他遮住任何能看向鬼头林的视线。
围墙的顶端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钟离四听见角落的墙头有雪团落地的声音,他扭头,先看见一双越过墙头扒在墙内的手。
接着一个脑袋从墙后冒出来。
钟离四睨着那个脑袋,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挑眉道:“来了?”
百十八今日穿着青灰底莲花刺绣缎面夹袄,外头披一件灰鼠毛的立领子披风,脑袋上还戴着兔毛毡帽,从头到脚被人裹得严严实实,连耳朵都透不进风,若不是长得细条条的清瘦伶俐,倒活像个年画娃娃。
他先在墙上推了雪,又把手扒上去,再露出个脑袋,最后提起一条腿搭在墙头,一个翻身骑到墙上,看见钟离四在屋檐下,当即一撒腿干脆利落地从墙上滚下来落进雪里。
钟离四喊了一声,要从椅子里起身过去扶他,还没来得及动,又见百十八一骨碌从雪堆里起来,拍拍衣裳拍拍手,直奔他而来。
倒是一如既往的皮实。
钟离四伸手把百十八拉到跟前,搓了搓百十八在雪地里冻僵的手,捧在掌心哈了两口气,又赶紧把手炉往百十八手里塞。
百十八没接手炉,反倒是先往他手里塞了个温凉坚硬的玩意儿。
钟离四低眼一眼,是一个玉雕的小乌鸦。
昔年百十八参与蝣人斗场,赢下了作为战利品的一只乌鸦,因一时心软,没舍得吃,便将其放走。
不料这小东西很是感恩,从此隔三岔五就叼些金珠子扔他们怀里。
为此,提灯用这些金珠子从驯监手上换了不少饴糖。
钟离四的目光停留在色泽温润的玉雕小鸟上,往昔的回忆使他的眼神覆上一层久违的柔和。
再抬眼,百十八已蹲在他身前,下巴搭在他膝上,用那双漆黑的眼珠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似是在好奇他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钟离四收起五指,将玉雕握紧,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百十八的头顶,先摸到的是湿润而柔软的毡帽。
“你长大了。”他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膝盖上的百十八,感概道,“长得很好,很干净。”
以前在饕餮谷时,他们闲暇之余,总是幻想自己以后要是去到外面的世界想要什么。
无数次讨论,无数次想象,钟离四和百十八得出的最大的愿望左不过是干净二字:吃上干净的食物,喝干净的水,有一个干净的睡觉的地方。
如今都实现了。
百十八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掌心,眨了一下眼,用蝣语说:“你不好。”
钟离四没有回应,他敛下眉睫让空气安静了一瞬,又问:“听白先生说,你现在,叫提灯?”
百十八点头。
钟离四想到那天清晨将百十八拦在身后的人。
“是他给你取的?”他问。
百十八仰头,眼睛亮亮:“嗯!”
钟离四便笑。
笑过了,他的目光掠过院子里的花圃围栏,像是恍惚了一瞬后,最后停在虚无的半空,说道:“他待你很好。”
钟离四微微蹙眉,手心虽还抚摸在提灯的帽顶,神色却像自言自语:“给了你名字和自由。”
顿了顿,又说:“有名字,就有完整的人格。”
提灯把他的手从自己头顶拿下来,学着钟离四的样子捧在自己掌心哈气搓揉,同时低声说:“他不好。”
钟离四一愣,转回视线:“谁?”
提灯又仰着脖子,郑重强调似的皱着眉头猛一点头:“他!”
钟离四这才听懂提灯说的是阮玉山。
他想起这个名字,心便沉了下去。
不是因为阮玉山而沉,是因为阮玉山先沉了下去,他才也沉下去。
这个人为了留住他无所不用其极:隐瞒,欺骗,软禁,威胁,最后把阮家禁术也搬出来用到他的身上,就是为了让他多活两天。
这个人真是很坏。
“不。”钟离四也对提灯一脸认真地说,“不好的……不是他。”
提灯歪了歪头,像是没听懂。
钟离四没有回答。
提灯怎么能懂呢?
提灯认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过去的钟离四便是如此。
可阮玉山是难以使人辨清好坏的。偏偏这样的阮玉山一手塑造了个钟离四。
他是阮玉山的血肉,阮玉山是他的天地。
他逃不出此间去看天是明是暗,看地是实是虚。
钟离四望见远处石渠的桥上有一盏灯火若隐若现地朝这边移动过来,便替提灯扶正毡帽:“回去吧,提灯。”
他念着百十八的新名字:“天亮了,再来见我。”
提灯走了,把小乌鸦留给了钟离四。
阮玉山走到近前的时候,正撞见钟离四拿着这个玉雕把玩。
他若有所思地朝墙头被推出一个缺口的积雪处望去,又看见雪堆里一路蔓延过来的脚印,默然片刻,忽对钟离四问:“想不想去谢氏军营?”
钟离四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瞅了一眼阮玉山,又低下头看手里的乌鸦:“去做什么?看你跟谢九楼大战三百回合?”
阮玉山不说话。
钟离四从摇椅里起身,脚步轻飘地往屋子里去,话也说得轻飘飘的:“少折腾些吧,阮老爷。”
这晚阮玉山还是坐在床边守着钟离四睡觉,他并不上床与钟离四共枕,只要一想到明日白断雨要前来施针,便生不出半分困意。
钟离四却仿佛心无他物,睡得很是酣畅。
故而阮玉山总是在床边坐一会儿,便起身到窗边站一会儿,站够了,听见钟离四翻了个身,又担心钟离四被子没盖好,于是又坐回床边守着钟离四。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终于在半夜的时候,钟离四于熟睡中无意将手伸出来抓住了阮玉山的手,阮玉山便消停下来,维持着这一个姿势,盯着钟离四的手一动不动地等到天亮。
白断雨一大早过来的时候便带了三个跟屁虫,除了他的爱徒楚空遥和来看钟离四的提灯,还有一个谢九楼。
阮玉山这会儿没工夫跟谢九楼找茬,他亦步亦趋跟在白断雨后头,最后的下场是连累谢九楼和提灯一起被白断雨赶出去:“走走走!我是要施诊不是要卖菜,一个个扎堆在这儿做什么!”
楚空遥摇着把折扇,依旧是穿得光彩夺目,这会儿正靠在床头边意态悠然看着他们三个被赶。
作为白断雨的徒弟,他自然是要留下来帮忙打下手的。
谁知白断雨一回头,对着他指道:“你,也给我出去。”
楚空遥:?
他往左右看了看,确认白断雨赶的人不是旁边即将就诊的钟离四,又合上折扇指着自己:“我?”
白断雨闭眼点头,耐心地冲他比出一个往外赶的扇手姿势。
楚空遥莫名其妙地跟着谢九楼一行人往外走。
阮玉山先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脚踏上脱衣裳的钟离四,最后还是站在门前说道:“阿四。”
钟离四脱衣裳的动作停下来。
阮玉山眨眼沉思片刻,以一种早已将自己麻痹的语气平静道:“我会等你醒过来的。”
钟离四背对着房门,始终没有转头看他。
阮玉山一如既往不奢望听见回应,却又在即将踏出门口的一瞬,听见钟离四开口了:“阮玉山。”
这次两个人都没有回头。
钟离四对着墙壁,阮玉山保持着出门的姿态等待钟离四的下文。
他听见钟离四说:“该醒过来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阮玉山的眼中闪过一刹晦暗神色,他像过去无数次麻木自己那样扬起下巴,短短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打算再次当没听到一样把门关上。
岂知钟离四这次侧目看向了他。
用一种冷冽而坦荡的眼神。
“若你非要强求,就站在石窟壁宫前,看着那五百三十七个人头,问问满地冤魂——准不准你我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