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童话》雨后红袍

2、借胆

　　等温述回到家时，反胃症状如期而至，她冲进洗手间呕吐。
　　按下抽水键，她眼前堆积一片白茫雾气，抱着膝，大脑放空。

　　很长时间里，生命对她来说，就像上班族面对每个周日下午，焦虑、厌烦、死气沉沉，因周一的到来而感到紧迫。

　　她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只剩悲观的情绪底色，而那次意外并非有预谋的计划，只是情绪反扑下的一时冲动。

　　坐了会，电话铃响，温述才缓慢从地上爬起来。
　　接通后，话筒另一端传来雀跃的音腔，是画廊主理人。

　　“温述，有个好消息。”
　　温述茫然：“什么？”

　　对方激动说：“今天画廊来了客人，报了高价指定你出一本画册。”

　　这位画廊主理人是温述老师牵线认识的，她常年缺钱，为了付清弟弟的医药费，接过很多私活，从不能署名的抢手，再到只录手不录脸的速画直播。

　　为了赚钱，她没日没夜地画，被同行讽刺粗制滥造，不爱惜羽毛。
　　可就在半年前，她弟弟过世后，温述的画已经很久没卖出去，理由很简单，越是功利和懈怠，上天就越是会迅速收走你的能力，她再也画不好。

　　长久的沉默后温述说，“抱歉老师，我已经画不出来了。”
　　“怎么会呢？”她顺带把报价提了一下，在圈内确实不低，只要一本有地域属性的生活画册。

　　温述不懂，这类画册所需的个人风格强烈，为什么对方偏偏看上她？

　　疑问还没出口，对面立刻解惑：“对方是个华侨，来探亲的，觉得你的风格和笔触像她母亲，很有诚意的。”

　　“你就先试试，不行再说，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没等她开口拒绝，对面已经消声。

　　电话挂断，温述抬头，望见自己架在储物室里的画板，四分五裂，是她深夜崩溃时砸坏的。

　　家里有点乱，她机械的收拾着，那袋书回来后就被她随手一搁，这会从沙发砸落下来。

　　温述走过去一本本捡起来，有一本她没见过卡通画册混杂其中。
　　明黄色，非常厚实，她抽出来翻开。

　　立体绘本画，里面的内容，简单又治愈。
　　看完一篇，底下是心理学知识的科普。
　　「公园二十分钟效应」

　　温述在小镇上住了好些年，知道附近有个休闲公园，她从没去过，今天一时兴起，发现走路只要五分钟就能到。

　　这座城市四季皆新绿，她坐在长椅上，从包里抽出数位屏，百无聊赖地玩涂色游戏，人显得尤为慵懒。
　　有个小女孩在荡秋千，温述多看了眼，小女孩倏忽站起来：“小姐姐，轮到你了。”

　　温述愣了一下，铁链秋千空出一个位置。
　　小女孩想玩她手里的涂色游戏，温述把笔递过去教她，又在小女孩的热情邀请下，荡起了秋千。

　　这会接近中午，雨停了，橘调色的阳光充沛，墙上是笨大鹅涂鸦，地上是孩童跳格子的彩绘，不远处是镇上人们常年供奉的妈祖庙，到处暖融融的。

　　温述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的感觉很奇妙，眺望时，像与蓝绸的天面对面相拥，她在缓慢地等潮湿心情被日光晒干。

　　但下一秒，皮鞋革面闯进视线。

　　温述仰面，再一次看见季昭，迷蒙的光圈下，日光斑驳在他身后，他整个人自带CCB胶片质感，像海盐味的落日扑面而来，清爽又温柔。

　　她晃了晃眼，想起那摞书里，有一本明显不是她的。

　　所以他是发现了，才会去而复返？
　　“你是过来找你的书吗？” 她问。

　　季昭看着她，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温述：“在我家里。”

　　她想站起来，不知道哪个小孩贪玩，给两根小草打结，温述脚勾进草环里，被绊了一下。
　　季昭扶住她，紧了紧眉心：“站好。”

　　他的手臂强健有力，被暖辉攀吻上一截，温述却像是被体温烫了下，急忙抽回走。
　　僵持之际，小女孩过来归还数位屏。

　　温述接过来，又看小女孩蹬着小短腿跑回去找妈妈，朝气活泼。

　　她恍神，想到一开始自己为什么会出门。
　　“我可以问问吗？那本书是哪里买的？”

　　温述只看了一篇，还想继续看完，但刚才她拿手机扫过识别，找不到同款。
　　季昭：“绝版的。”

　　温述没想太多，下意识问：“可以借我看完吗？后面我邮寄给你。”

　　季昭顿住，声线忍不住发沉：“跟以前一样吗？”

　　温述凝滞。
　　想到那年她也跟季昭借过书。

　　-
　　项目在校外有工作室，那会进展不顺，温述跑了图书馆好几趟都没借到工具书。

　　却在拎着外婆做的红桃粿进工作室时，惊奇的发现桌面上摆放一本。
　　她过于激动，一时心急，闯进了他的办公间。

　　季昭当时在干嘛？
　　他桌面是乱的，电脑屏幕上一串乱码。

　　人站在窗外，脸色很差，像积攒多日的阴雨，濒临爆发。
　　温述被他一副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吓得大乱阵脚，临时改了口，“季昭，你吃粿吗？”

　　她折返回去，扬一个讨好的温和笑容，小心翼翼地把粿捧到他面前。
　　吃人嘴软，因为一个粿，季昭好说话的答应了，也因为一本书，他们的接触慢慢多了。

　　季昭专业上出类拔萃，温述总是指着屏幕问他技术问题，他比想象中要更有耐心，温述喜欢跟他说话，问他问题，甚至恨不能跟他分享一日三餐。

　　再后来，工作室团建活动，温述输了游戏，被点中用一种食物来形容季昭。

　　她喝多了，看着不远处的季昭被美女搭讪，突然站起来说：“他、他像奥利奥。”
　　那会流行土味情话，大家还在似懂非懂，结果温述打了个酒嗝直白说，“想泡。”

　　一句话引得众人哄笑。

　　酒胆色心的放纵下，温述没脸见人，整整躲了他半学期。
　　直至项目尾声，温述回工作室收拾，季昭突然进来，他买来一袋奥利奥，直接倒到她桌面上。

　　看着眼前铺满的奥利奥，温述心都凉了半截，“你干什么……”
　　被某人躲了半学期的季昭不爽，“不是喜欢？我请你啊。”
　　“……”

　　温述秒怂，立刻顺杆爬，“我那天喝多了，言语上冒犯了你。”
　　季昭不接话，反问：“你那也能算冒犯？

　　温述想了半秒，“那怎样才算？”
　　他不咸不淡：“我再借你十个胆，你想想？”

　　听不出来情绪，温述只想转移话题，“我请你吃饭吧，当谢罪。”

　　季昭没拒绝，吃过饭他送温述回宿舍楼，两人走在校园小道上，昏朦的路灯下，她在前，季昭在后。

　　“温述。” 后面的人突然喊她。
　　温述以为自己走得太快，停下来等他。

　　季昭看她软懵的神情，循循善诱问：“罪谢完了，你打算做什么？”
　　温述没懂：“啊？”

　　“不是说我像奥利奥？那你——”
　　她头发上沾了点落叶，季昭忍不住伸手替她拿掉，拉近距离，“怎么还不来泡我？”

　　温述好像明白了，但被看得紧张，像被喂了颗包裹跳跳糖的麦丽素，噼里啪啦，在心脏深处溅出糖浆。

　　目光又落到他好看的唇上，是压制不住的色胆。
　　“我想……”
　　话没落地，她闭眼踮脚，唇撞了上去。

　　没有任何接吻经验的温述，只是轻碾唇瓣，缓慢且青涩，甚至稚拙的憋气亲他，把一张脸憋出潮红，而回神的季昭过分猛，将拽他衣摆的手往后托，反攻深入。

　　分开后，她呼吸不过来，眼瞳湿漉漉的，抱着他的腰，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我可以亲你吗？”

　　额头遭到一记敲打，是季昭食指微曲送来。
　　“先亲再泡，你这是耍流氓。”他义正言辞。

　　有点儿疼。
　　温述揉揉额头，有点不明发展走向，惘然无措说：“不是你借我的胆么？”

　　回忆戛然而止，温述脸上有细微波澜。

　　那时候的英雄主义，不过是清楚季昭喜欢她，而现在的温述，并不拥有这份喜欢。

　　她走到长椅上，拿自己的帆布包，把数位屏装进去：“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书我现在回去找给你。”

　　脚步刚迈出去一步，季昭却跟上来，“我跟你一起去。”
　　距离不远，温述没拒绝。

　　两人一起往回走。
　　季昭环顾四周环境，倏忽问：“你在这里住了很久？”

　　温述盯着地面上树影交错的光斑，心不在焉：“嗯。”
　　外婆临走前的心愿是魂归故里，那年温述给弟弟办了转院，搬来小镇，一住就是三年。

　　“你打算这辈子都呆在这里吗？”
　　她的一辈子是多长，温述不清楚，但目前，她不想离开这座容许她蜗居的避难所。

　　“嗯。”
　　大概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温述不愿跟他剑拔弩张，打起精神，“你来出差的话，可以顺便旅游，这里有很多美食，值得尝一尝。”

　　她说得认真，一套说词客气体面，像在心里过了一遍。
　　季昭：“还有呢？”

　　温述提唇微笑：“祝你玩得开心，以后也开心。”
　　她始终不肯说真话，季昭听得耳朵一刺，“外地人在这里玩不开，不如你带带我？”

　　温述一顿，迟缓着说：“如果你需要地陪的话，可以找专业的人，我不太合适。”

　　“你在怕什么？”季昭盯住她，逐渐失去耐心：“刚才不还说不至于吗？想来你丈夫应该对你很放心才是。”

　　几次三番的旧事重提，温述听得出他的试探，一时无言。
　　静默着又走了一段路，她住的小院就在前面。

　　温述抬头看他，心里有了判断，笃定说：“季昭，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我根本没结婚。
　　知道我都是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