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蝴蝶》衣南风

21、4.29, 20:00, 芹苴

　　黎园今晚的家宴，因为黎子旭的突然到访，延后到了当夜八点钟。

　　南山公虽身体不济，但为了素未谋面的小孙子，强撑着身体也要下楼来与子孙们共聚一堂。

　　晚宴前，为免过于激动，二房儿孙三人守在老爷子身旁，外面晚宴的事则由三房儿孙——黎田与黎荣飞父子二人操持。

　　南山公，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出生于南越一黎姓广府人家，一生历经战争与磨难，才最终成就黎家今日的商业地位。老爷子一生娶妻三人，大房为年轻时躲避越南内战流离台湾时所娶，但夫妻不过相处一年，便因家族危难匆匆赶回越南，大夫人与遗腹子留在台湾，而后数年音讯全无。为家族计，后娶南越种植园富商之女为二房，生下一子，名唤黎回，也即黎子旭的二叔，今年也已经63岁，为人厚重寡言，与其两个儿子黎荣阳、黎荣光接手了黎家在南越广袤的种植园和相关联的制造业。

　　因二房夫人体弱，难再生育，后为丈夫亲自遴选了第三房夫人，三房夫人在两年后产下一子，即黎子旭的三叔－—黎田。三房白衣出身，母族没有家产，因而黎田很晚才接手到黎家一小部分外地零散产业。但机会转折发生在千禧年左右，彼时南山公一位世交马家兄弟前往港台打理生意时，意外结识了黎子旭的父亲黎合，才发现其为南山公遗失在外的长子，遂引荐父子相认，“合佳”也是在此期间于港台两地率先成功打响品牌，谁料短短几年光景，黎合夫妇与马家一子均遭遇车祸而亡，只留下未成年的儿女一双，彼时南山公已七十多岁，大喜大悲之际，中风在床，鞭长莫及，便将大房后事交托给了当时无事多闲的三子黎田。

　　黎田顺理成章接管了已故大哥在港台地区的“合佳”酒店业，并继往开来，不断向东南亚拓展，时代变迁，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势力，随着其独子黎荣飞也参与其中，三房子孙这才渐渐有了赶超二房的实力。

　　“大哥，你说，小五怎么提前来了？”黎荣光是黎回的次子，南山公的第二个孙子，这时正翘脚坐在沙发上，边吃着点心，边与他大哥黎荣阳小声嘀咕着，“听说，老三把那个不男不女的阿华也带回来了，呵，今晚这顿饭，可有好戏看了。”

　　黎荣阳身为二房长孙，继承了其父黎回的稳重：“你只管吃饭，别多嘴。”

　　“嗨，我差这一顿饭么，不就是为了来看热闹？那个马九，就是马叔公的孙子，自打那场车祸之后，这些年从没回过越南，一直留在台湾，现在，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成了六合建筑的人！”

　　“你什么时候打听了这么多，阿爸让你盯轮胎出口的事，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诶呀，现在全世界的车子都卖不动了，还卖什么轮胎啊，阿爸就是太守旧，当初咱们就该劝阿爸去台湾，把大伯的合佳接过来，不能只便宜了三叔啊。”

　　“家里这么大的产业，还不够你忙的么。合佳到我们手里，未必有三叔做的好。你莫要看人家的眼馋，说到底，那是大伯留下的，大伯不在了，阿爷说了算。”

　　“呵，阿爷说了算？阿爷又没养过大伯，父子相认也就那么几年，相隔两地，总共也没见上几次面，大伯和大伯母出事的时候，如果茉莉不是个女孩，小五不是个娃娃，阿爷哪说得了算？要我说，小五也不是奔着阿爷来的，他跟阿爷能有什么感情，大哥你信不信，他是冲着大伯的合佳来的？茉莉18岁就接管了台湾合佳，小五今年已经26了吧，还两手空空呢...三叔最近不是在出售香港合佳？要论起来，港台的产业，可都是大伯一手创办的，现在年月久了，倒成了糊涂账了。”

　　“阿光，别怪大哥没提醒你，与我们没关系的事，莫要糊涂插手。”

　　“大哥，你怎么跟阿爸一个样？守着一大片地皮，随便做点什么，不比种植园收益好？何况湄公河就在眼前，就连政府也在大修高速公路，如果合佳在我们手里，重新开发一下，南部完全可以有个新气象，老三都能做成的事，你我有什么做不成的？你想想，等老爷子走了，这家就散了，趁现在小五来争，我们帮他一把，他只要知恩图报，合佳不就也有我们一份了？”

　　“就算引进合佳，阿爸也不会同意改造种植园的，这是祖业，而且供应政府与军队，我们黎家不能随便动的。”

　　“阿爸那是小时候被战争打怕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我出生的时候，胜利日都有十多年了！大哥，黎家的未来，要靠我们两兄弟与时俱进啊。”

　　“阿爸有你一个头疼的就够了，我听阿爸的。”

　　“诶呀，大哥～”黎荣光点心也吃不下去了，“那待会儿，我要做点什么，大哥你可别管我，更不可以给阿爸打报告。”

　　黎荣阳皱着眉头：“阿光，你这么做，只怕在谁面前都讨不到好处。”

　　黎荣光吊儿郎当站起，随手拍了拍裤子：“大哥你不肯做，至少别拖我的后腿。”

　　“阿爷还没起身，阿爸还没离开，你去哪儿？”

　　“哎哟，我先去外面会会未来妹夫嘛！阿爷如果问起来，知道马九一个人等在餐厅，还不是怪我们招待不周？”

　　“马九不是和小五在一起，由老三接待着呢么？”

　　“嘿嘿，大哥，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别问那么多了。”黎荣光转了转手中浮夸的红宝石钻戒，下楼去了。

　　这栋三层小楼位于黎园正中心，是南山公一辈子的居所。

　　一楼是餐厅与会客厅，还有一间舞厅被改成了健身房；二楼原是两房太太的住处，但随着老太太们故去，成了二三房子孙临时客居之所。黎家子孙们全是男儿，各自奔忙，疏于交流，逐渐泾渭分明，连佣人也是以楼梯为界，左右分开两队分开伺候着。南山公年老体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常卧居于三楼，饮食用度都由专人送上去服侍，已很久未下楼了。

　　黎荣光撇开电梯不坐，特意走下楼梯，见三叔那边的佣人各个正襟危立，敲了敲就近一个年轻女孩的脑门：“菲菲，怎么了？你们个个愁眉苦脸的，晚饭出问题了？”

　　二三房之间，从主家到佣人，可谓楚河汉界。但其间有一个特殊的，就是黎荣光，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活泛人”。有时候，佣人们之间需要互相协调点大小事，不敢惊动主家老爷们，而南山公身边的大总管早已作古，缺了居中主事的，大伙只好去找主家孙辈当中的黎荣光做主，偏他一个富贵闲人，也乐意插手解闷。经年累月，他就成了有实无名的“内务总管”，两边的佣人们也都敬他三分。

　　菲菲撇了撇头：“光少爷，我不知道啊，大伙都站着，我也不敢动。”

　　“嘿哟，你这会儿老实了，里面都有谁啊？”

　　“二老爷、飞少爷、新来的旭少爷，还有个不认识的女人。”

　　“女人？看清楚了，不是个不男不女的？”

　　“我也没看清楚。”

　　“行，赏你的。”黎荣光混笑着，随手塞了片点心给她，惹得菲菲撇着嘴，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下了楼，见餐厅里无人，黎荣光转身去了健身房，推开门，果然看见了马九，他虽然没见过马九，但这个时间还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的，想来也没别人了。

　　马九锻炼的时候，一身腱子肉壮阔而有力，叫男人看了也忍不住要赞叹的。

　　“我该叫你马代表，还是九哥啊？”

　　马九转头看了看站在门边的黎荣光，手边的器械运动未停，不屑道：“随便。”

　　“哈哈，如果按茉莉的叫法，我该叫你妹夫，可你又比我大哥还大两岁；如果按小五的，我叫你九叔，咱们又差了辈分，毕竟你爸爸和我大伯是拜把子兄弟...”

　　“叫我阿九好了！”

　　当初茉莉年纪小，对自己很是依赖，不知何时，小丫头对自己生了情意，可当时他中年离异还带着个儿子，为了婉转拒绝茉莉，才特意让阿旭改口叫自己九叔来暗示茉莉保持距离。阿旭当时就是个十岁左右懵懵懂懂的小孩子，每天带着小不点儿阿源胡玩，早把自己当爸爸一辈人看待，叫叔叔也是顺嘴就来，哪懂什么辈分，更不懂这一声称呼对姐姐意味着什么。现在与别人解释这么多，却也没必要，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呵，阿九，也好，那你也叫我阿光好了。”

　　“你就是黎荣光？”

　　黎荣光跨上旁边的跑步机，按了下慢跑键，谦虚了起来：“你听说过我？嘿嘿，我在外面可没什么名气。”

　　马九在他旁边的器械区笑了笑：“我也是刚才听他们说的。”

　　三叔黎田今天突然张罗起晚宴，那是因为他儿子今天在胡志明的第2郡大放异彩，特意要在老爷子面前长脸的。可厨房宴客这些闲事，下人们都习惯了问他黎荣光的，偏他今天也躲在了三楼不露面。

　　敢情马九也是从下人们间听说自己的事，黎荣光有些被下了脸面，将跑步机的速度按快了一格：“呵，我是懒得管那些闲事，可老爷子那样，家里总得有人顾着点。”

　　“没本事的孩子最孝顺，茉莉和阿旭就不如你，这么多年才回来看一眼，简直不像话！”

　　“...”黎荣光默默将跑步机又按快了几倍，跟马九较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