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蝴蝶》衣南风

13、4.29, 02:30, 胡志明

　　温心瑜卸了妆，躺了下去，心里默默盘算着：从下午睡到夜里十点钟，她现在根本没有睡意，但马九和黎子旭肯定早已困得不行，或许再坚持一下，等他们睡深时，她还可以溜出去，大不了不要那行李箱，轻装而行，说不定还可以赶在天亮时跑去大使馆求救！

　　二楼只有两间屋子，一间窄小临近厕所，一间宽敞临窗。九叔没料到今晚会有第三个人住进来，当然自己先住进了小间，将大间留给了阿旭。

　　睡前分房间时，本该将小间腾给温心瑜单人的，但房间里已经全是污糟烟味，还混着些隔壁厕所下水道的尿骚味，连九叔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腾挪，所幸温心瑜这时干脆果断，主动要求住大间，也不介意和阿旭住上下铺。

　　阿旭却别别扭扭：“九叔，我今晚跟你挤挤好了。”

　　九叔吓得呛了一口：“咳！你也看到了，这里就一张单人床，我一个人腿脚都伸展不开，再加上你，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挤啊？人家女孩子都不介意，阿旭你介意什么？我看她还蛮淡定啦...而且那间是上下铺嘛，又不会怎样，你之前在国外到处跑，难道没住过男女混住的青旅喔？都一样啦，时候不早了，赶紧洗洗睡，补足了精神，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温心瑜早早进了房间，小间无窗，只有这大间有一扇窗户。她已经看着黎子旭跳过一次，待会儿只要照猫画虎，先翻出去，踩住一楼的窗顶，再瞅准地面跳下去，她一定也可以的！

　　只是不知道黎子旭在外面磨蹭什么，怎么这么久还不进来睡觉？板房隔音差，她已经听到旁边小间里九叔的震天鼾声。这时已经2:30，外面正是夜深人静，她在来时的车上记住了沿路的地标，只要从这里跑出去拐几个弯，有一个24小时便利点，她可以到那里叫出租车...万事俱备，只差黎子旭入睡！

　　终于，房门被推开。

　　“泡面头，你睡了没？”

　　温心瑜裹着被子，装睡，当然闭眼不答。

　　“身上那么臭，不洗澡就睡喔...喂，我不喜欢爬上铺，起来换一下。”他趿拉着鞋子走到她背后，用膝盖推了推床沿，沐浴露的清香味道飘了进来，她从没闻过这种味道，大概是越南本地特有的？像雨林里的大片芭蕉叶，沾着濡湿的稀土，又粘着类似栀子的花瓣...

　　她皱了皱眉，这人好没礼貌，真白长了一副好躯壳。

　　一滴凉冰冰的水珠落到耳边，顺着脖颈流下。栀子气味似乎越来越近，伴着男人幽幽憋闷的呼吸，脸颊一侧的空气变得微妙而敏感。

　　“还真睡着了，睡了一天还不够？今晚的泡面可没有安眠药，我总共就带了那么几粒，你以为我愿意分给你...”栀子气味飘向身后，他离开了她的头顶，站在她身后嘀嘀咕咕，“我真搞不懂，你就不怕我么，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欸。”

　　温心瑜心里毛毛的，拜托，他还睡不睡了？

　　黎子旭走到窗边，推开了半面，朝窗外叹了口气。“吧嗒”，是打火机的声音，他点了一支香烟？还不睡！

　　一支香烟燃尽，他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合上了窗子，磨磨蹭蹭地爬上了上铺。

　　房间里，只剩下隔壁九叔的鼾声。

　　温心瑜偷偷睁开了眼，刚想翻身，上铺晃荡了一下，他先于她转了个身，吓得她不敢再动。不久，他又翻了身，就这样隔一会儿就翻个身，连翻了四五次...已经三点钟，再这样下去，他是要跟她耗到天亮了！她可耗不起。

　　“拜托，你睡不着就吃安眠药，不要搅得别人也睡不着。”温心瑜干脆坐起，他这样在上铺翻来翻去，成心要搅和别人也静不下心来。

　　黎子旭趴着床沿，勾头瞧下来：“嘿，我就知道...你是猪啊，怎么可能那么多觉。”原本被发蜡打理过的头发，因为洗过而服帖地垂下，倒显得他乖巧了许多，与公司里新招聘的大学毕业生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从昨晚到现在，你只睡了一个小时吧，你都不困吗？”温心瑜仰头质问他。

　　“你还记得，我只睡了一小时哦。”他想起浮屠塔那尴尬的一小时，说起来也怪，那门洞里又闷又挤，他当时却睡得安心，只靠那一小时的睡眠，竟撑了一天。

　　“...”她却不想再提那一小时里的事，催促道，“你洗了头发，就吹干再睡，不要这样翻来翻去，很吵。”

　　“呵，我还不是怕吹风机太响，吵到你？而且，我只是翻身而已，哪有九叔吵。”他明明很困，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可就是心烦意乱得睡不着，更何况，他是吃过安眠药的，但今晚好像根本不顶用。

　　总是说几句就互呛起来，他骨子里根本就还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哪里懂得礼让？温心瑜闷头倒下，懒得再理他。

　　“喂...”他伸手朝下敲了敲自己的铺板，自己睡不着，就也要将她闹起来，“我想来想去，都很奇怪，你既然不是老炳头的人，那你一早干嘛不跑呢？你上午去过那条街的金店吧，当时路上那么多警察，你就没想过报警吗？你有许多机会离开，行李箱你也可以不要，里面都是些衣服鞋子...就因为我给了你那盒子吗，你觉得要对我负责任？我说，你对陌生人也太轻信了吧。”

　　她该怎么说，自己根本不是要对他的东西负责，而是自己当时小心过头，生怕被他们连累，所以才急着拿回行李箱。早知道会被疤青他们带走，她倒宁愿是被警局带走了，也不至于越陷越深。

　　“关于盒子的事，我利用了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他突然认真起来，“你这人，其实还蛮好的。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有责任感，而且，也还算，挺冷静的吧。巷子口撞疤青的事，是我一时激动，我不怪你。你不知道阿邦被撞得有多严重，接下来半年都要住在医院里，如果不是他，我和九叔不会这么顺利。”

　　温心瑜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其实，你现在也可以报警。我只是收了你的护照，不想你稀里糊涂乱跑，你不知道黎田父子在胡志明的产业有多盘根错节。我从来没有干涉你用自己的手机做什么。”

　　他这是在试探她么？

　　“我为什么要报警，既没有丢东西，也没有被绑架...好吃好喝的，还有人保护...”她故意这样讲，也好显得自己此刻蠢一些，“而且，我手机早就没电了。”

　　十点左右，被他从市场拽进吉普车时，她曾打开过手机。

　　爸妈在晚上八点多钟时，曾发来信息，只是她当时睡在鱼档，没有听到：

　　“宝贝，巴黎时间早上十点多了吧，你们醒了吗？这孩子，无论多晚下机，也该跟我们报备一声啊，都顺利吧？出门在外，和赵耀互相照顾，别什么都让人家做，你也勤快些，别闹不愉快，也别乱花钱，赵耀压力很大的。”

　　这些话，在她出发之前，爸妈就已经对她说过很多遍了。这些年来，她总是在自己父母面前照顾着赵耀的面子，常将自己买的东西说成赵耀送她的，又总是夸大他在事业上的努力和成果，爸妈才算慢慢瞧得起赵耀这个外来的准女婿。赵耀知道她的良苦用心，也的确越来越忙着事业，在金融公司的高层慢慢有了一席之地，本来好不容易挪出了假期，打算陪她去法国好好度假十日的，最终却还是为了一个项目临时飞去了海南。为免爸妈责怪赵耀，她只能装作照旧。

　　“刚醒。昨晚下机已经太晚了，就没给你们发信息，一切都很顺利，爸妈放心。”她只能这样回。

　　而就在刚才躺下之前，大约凌晨两点钟，她才收到了赵耀的信息：

　　“怎么样，和你同事碰头了吗，睡了吗？我今天会议开得特别顺利，估计很快就能签下这单，丽姐你也认识的，这次多亏她牵线搭桥。对了，海南这边有免税店，我回头去给你同事代购那个LV的包，你就放心蹭她的酒店好了。”

　　许是潇潇以前曾在大学同学聚会时，对他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赵耀总不提潇潇的大名，只说“你同事”；好在潇潇也不在意，她提起赵耀时，也总称“你那上铺的兄弟”。

　　算着时间，他那边大约是凌晨一点钟，该是刚忙完回酒店休息的时候。

　　“忙到这么晚才休息么，我很好，你早些睡，别太辛苦了。”相恋至今已有七年，她依然心疼他，她总觉得，如果不是和她在一起，他也许不必留在上海，也就不必这样没日没夜地打拼。

　　“好。叔叔阿姨刚给我发消息，让我好好放松一回。你是不是还没跟他们说，我们没去法国的事？”

　　“我不想他们担心。”

　　“那，我在这边免税店也买些法国牌子的礼品回去吧。”他早已经习惯了配合她的谎言。

　　“好，谢谢。”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她和赵耀之间，开始互相说“谢谢”和“辛苦了”这样的客气话。

　　“等这项目拿下来，奖金分你一半！”赵耀似乎过了很顺利的一天。

　　“恭喜你，晚安。”她不想扫他的兴，他忙着应酬了一天，即便知道她的处境，又能为她做什么呢？那项目这么重要，重要到他连她精心策划的法国行都不去了，又怎么会在即将签约之际，为了她突然离开，甚至跑来越南？大家早已不是七年前的大家了，她知道怎样做才不至于让大家为难。

　　黎子旭沉默了一会儿，直接翻下了床：“没电了…那就给手机充电啊！”

　　他这样生龙活虎，上蹿下跳，温心瑜心里打着的算盘，势必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