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卿卿》壬子时

91、下跪

　　马车疾驰出了城门，刚过城郊客栈。
　　因昨日才下令开的城门，进京之人也多，渐渐排起了长队。

　　归染掀开车帘往后瞧了瞧，随即便要放下，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一道身影。

　　她定睛一瞧。

　　只见一队人马出了城门朝着她飞奔而来，速度极快，中间距离也肉眼可见地极具缩短。

　　归染眯着眼仔细瞧着，却见那为首之人身影似是熟悉。

　　是谢渊！

　　待看清来人，连忙放下车帘，随即让赶车小厮加快速度。

　　可千万别是来阻拦她，不让她会虎丘山的呀！

　　归染在心中默默祈祷。

　　正祈祷之际，马车倏地停下，她来不及反应，身子依着惯性往前倾倒去，幸好双手扶着一旁车框，这才稳住没受伤。

　　车外传来一道道马蹄之声，搅得她心中愈发慌乱。

　　“你们做什么？”

　　是严柳的声音，他本就是骑着马的。

　　他望着那十几人，已经将马车包围在中间，下了马便要冲进去，却被众人严严实实挡在圈外。

　　这时，领头男子翻身下马，抬脚便跨进了马车里。

　　归染正紧紧攥着手心，望着男人掀开烟灰色布帘。

　　“你...你...你要作甚？”

　　她嗓音颤抖，眼里透出一抹害怕，怕他强逼着自己留在京城，也怕自己再也回不去虎丘山。

　　谢渊不语，只一味朝着她走近。
　　待离她仅一步之遥时，“噗通”一声，双膝落地，脆生生地跪在她面前。

　　归染眉头紧皱，望着他的动作，脑海里突然闪现金陵穆家时的场景，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且听男人缓缓说道：“我错了！染染。”

　　“我不该听信洛云枫的话，也不该不信任你。”

　　女子抿紧了唇听着，没说话。

　　他再次开口：“染染，对不起，你打我骂我都行，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哽咽，嗓音低沉，语气里带出几分落寞。

　　男人跪着缓缓往前挪动，随即双手便要去触碰她的。

　　“够了！”

　　刹那间，归染用力向后甩开，不叫他碰到自己，又顺势站了起来，脊背紧贴着车壁。

　　她闭眼深吸口气，随即缓缓开口：“您这是作何？为何要跪我？”

　　此时两人说话声并不小，车外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全都哑然，将圈子又缩小了些。

　　车里的男人跪在她身前，低垂着眼眸，手指紧紧攥着掌心，尽管如此，依旧执拗地道歉：“对不起染染，我之前对你做了许多错事，我知道自己不该被原谅，我也不会祈求你的原谅，只是，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决绝，这里与虎丘山没区别的，你能在虎丘山生活，能不能也尝试着喜”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愿意！”

　　她迅速打断他的话，坚定拒绝，“我讨厌这个地方，您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我不喜欢，我也不愿意待在这儿，你放我走吧！谢渊。”她再次强调，眉眼间多了地不耐烦。

　　归染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耐心，不想再与他纠缠，若今日她心软应下，那么往后呢？
　　往后难免有人挑拨是非，他也会如昨日那般从心底表现出对她不信任么？

　　想到昨日他那不信任的眼神，她的心脏顿时又隐隐作痛。

　　不愿再深想下去，深吸口气，缓了缓。

　　男人抬起头来，还想再继续说下去，却触到她冷漠的神情，一下子便噤了声。

　　马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两人一坐一站，气氛僵持住。

　　沉默好半响，男人依旧跪在原地，哽咽着缓缓道：“对不起，染染...”

　　他最后的话语里含着一丝孤寂，落寞般地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瞬间，车外马蹄声渐渐远去，车内女子终是垂了眸，双手轻抚过小腹，眉眼温和，嗓音似呢喃：“你爹爹被娘亲赶走了，你别怪娘亲好不好。”
　　月份还小，腹部没有一点动静，不禁伸出右手诊上左手手腕。

　　脉象平稳，没什么异常，昨日晕倒想必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待回到问安堂，她得给自己开些安胎药方才行。

　　回虎丘山的路程不算远，但这一路坐的都是马车，拢共用了五日才回到姑苏城。

　　归染一进屋，双双便高兴地蹦跳过来，伸手便要她抱。

　　“诶诶诶~严双双！我方才怎么说的？”

　　穆慈站在一旁伸手连忙拉扯住她，不叫她靠近归染。

　　严双双转头看向自己娘亲那严肃的神情，不禁浑身一抖，瞬间安静下来，瘪了瘪小嘴，委屈道：“宝宝乖乖的，不会闹姐姐的，只是太想念姐姐啦~”

　　归染一听，脚步不自觉往前，坐在木凳上，顺势将小不点搂进怀中。

　　“姐姐也想双双，双双最乖啦~”
　　她将侧脸凑近过去。

　　双双嘻嘻一笑，“吧唧”一口便亲了上去。

　　穆慈看着两人如此亲热，不禁也抿唇笑了笑。

　　前几日，严柳便将小染有孕一事飞鸽传书于她，这连日来的提心吊胆也在瞬间消散。

　　“小染，你”
　　穆慈也坐在桌边，给她倒了杯温水，眼眸不禁看向她的小腹，问道：“你肚中...是谢渊的？”

　　归染顿了一秒，随即又羞涩地点了点头，道：“去京城前才知晓，想来快三个月了。”

　　“可有不适？”她一听，又担忧起来。

　　听此，归染不禁想了想，随即又摇头道：“除了有些犯困，没有其它症状。”

　　穆慈不放心，当即拿过她的手便开始诊脉，又开了几副方子给她。

　　归染收下，心中一暖，眼眶不经意间便红了。

　　“可是那人又欺负你了？”
　　见状，她又忍不住猜测道。

　　归染摇摇头，听着关心的话语，怎么也控制不了悲伤情绪，缓缓掉起了泪珠。

　　“哼！”

　　严柳坐在一旁轻哼一声，怒道：“别提了，这次小染进京的确是受了委屈，我看那人也不是个好人，临走时还拦着马车不准小染回来。”

　　他义愤填膺地说着，又转身将双双抱进怀里。

　　“是么？”
　　穆慈一听，当即皱眉：“往后咱别再去京城了，你怀有身孕，我看呐，那问安堂也别再开了，搬来姑苏城与我们同住。”说着又转眸看来，轻声询问：“小染，你是何打算的？”

　　归染缓了缓，待情绪止住，擦去泪痕，刚要开口。

　　“我要同姐姐一起，姐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双双迅速挣脱开严柳的怀抱，跑到归染身边贴了贴。

　　眼见着穆慈一下子又板起脸来，归染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随即道：“您别担心，明日我便回问安堂，等到显怀后我就彻底不做了，问安堂后院也有卧房。”

　　且听她又继续道：“何况还有双双陪着我呢，您就放心吧。”

　　穆慈望着两人如出一辙的执拗感，也做不了她们的主，索性就随着她们想法去，只提醒了一句双双：“照顾好姐姐，不许闹事，也不许调皮！”

　　双双听此，心底欢喜但也认真地点点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放心吧，娘亲爹爹，有我在，绝对不会叫坏人欺负了姐姐去！”

　　就这样，两人又回到了问安堂。

　　日子也一天一天平稳地过了下去，而医馆对面的小酒馆也在前几日再次开门迎客，只是那店里再也没了往日的热闹。

　　“听说那酒馆又开门了？”

　　医馆门口排队的一人又开始八卦。

　　旁边人也忍不住开腔：“方才路过，看到那酒馆开着门的，我之前去吃过，觉着味道一般，同一道菜有时候齁咸有时候又没味。”他撇了撇嘴角。

　　归染坐在问诊台前，心不在焉地听着，又轻轻捂嘴转头打了个呵欠，一阵风吹来，醒了醒神。

　　而双双紧挨着她坐在矮凳上，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那我是不是又能吃到红烧肉啦！也不知道会不会也变了味。”
　　当听着两人说的话时，她眼睛瞬间瞪大，脱口便出。

　　闲聊两人愣怔一瞬，一下子又笑出了声来。

　　那人来了兴趣，逗弄道：“你个小馋猫，到时候让你姐姐带你再去尝一尝不就知道喽~”

　　她话一出口，双双迅速转头看向归染，亮闪闪的大眼睛含着万分期待。

　　归染轻瞥一眼，纵使心中万分不愿，但触及她那双眸子，不禁心中一软，开了口：“今晚带你去。”

　　“好耶！”
　　双双当即蹦跳了起来，开心道：“姐姐最好啦~宝宝最喜欢姐姐啦！”

　　众人听此，瞬间便又笑出了声。

　　问安堂内欢乐无比，再看对面小酒馆便冷清许多。

　　馆内一楼现在只有一桌客人。

　　二楼更是空无一人，唯独窗台边站立着一个男子。

　　谢渊负手而立，眼都不眨地望着对面医馆内的热闹场景，嘴角随着对面时不时传来的欢笑声轻轻勾了勾，眉眼愈发温和，却显得愈发孤寂。

　　那日在城郊没有拦住归染，回了月牙台他就整夜整夜的失眠，他便在两日内将紧要奏折通通处理了，紧接着来到了这儿，直至看到那抹身影，连日以来心中泛起的空虚这才感觉被填满。

　　他想着，就算只能这样默默瞧上她一眼，他也心满意足了，万不敢再奢求其他，哪怕是她能如同之前那般进到店里，点上些喜欢的菜式，惬意地喝着小酒，这样简单的期盼恐怕也只能是奢望......

　　“掌柜的，来客人啦！”

　　店小二站在一楼楼梯口，朝着二楼大声喊道。

　　谢渊回过神来，店小二兴奋的嗓音还在耳边回响。

　　他只愣了一秒，当即撩起袖袍快步朝着后院灶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