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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古宝阁(三) ...

  •   韩穗脸上流露出的不可置信叫冼牧川甚感满意,他手持洒金象牙骨扇,对着空气虚点了几下,活似说书先生上身:

      “要不说我明渊兄是圣上钦点御史呢,就去了那么一趟叶阳县县衙的火灾废墟,就在里头随意转了那么一圈,哎,好巧不巧,就发现了州府的人不知去了几趟都没看见的一样东西——一枚金钱镖!”

      “那枚金钱镖上铸刻着万顺镖局‘万’字标,这还用多说么,直接拍到张金龙面前。别看张金龙平日里凶神恶煞、为虎作伥,这时左手是物证,右手是妻儿爹娘的性命,由不得他做选择,当即就认栽招了。”

      “原来这镖队但凡走北线都得经过叶阳县,县衙之人多次故意为难索要好处费,张金龙对此是怀恨在心。叶阳县民乱发生后,他立即跑去看热闹,但深觉那几个领头闹事的太无用,居然以为绑架县令能与州府谈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放了场大火,烧死公廨内所有人以解心头之恨。”

      韩穗听后陷入沉思,手中铜匙便半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不对劲。”

      冼牧川品茶润喉:“有何不对劲的,这种莽夫,能做出绑架残害本公子的事,胆大包天,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我是说,他毒杀刘百盛一事不对劲。若说他痛恨县官趁机放火,此事可信,毕竟这种浑水摸鱼的事不容易被发现。这一点也侧面说明,他有心杀人,但却不想被人发觉。可他毒害刘百盛的时候,钦差大人都已经到云州了,按理说他该有所顾忌,就算因对方欠钱怀恨在心,也可以等到年后你们走了再动手,岂不是更不易惹祸上身。”

      “不愧是在一得书院做过同窗!”冼牧川忽然一拍桌案,赞赏道,“明渊兄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张金龙的话半真半假,作案经过都是对的,但在动机上却撒了谎。估计今日那姓张的还有苦头吃呢!”

      韩穗微微点头,将盏内最后一勺玉酪吃尽,一手支颐,看着屋角博山炉内袅袅而升的香烟,不再说话。

      见她出神良久,冼牧川忍不住伸出扇柄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在想什么呢?”

      韩穗回神,叹口气默默坐正:“我在祈祷张金龙今日能好好配合方大人,坦白杀害刘百盛的真相,这样品兰就能早些洗脱嫌疑回家了。”

      “这事啊,”冼牧川略一想,打包票道,“放心好了,此事我帮你盯着,只要刘百盛命案一有定论,我就提醒明渊兄放人。”

      “当真?”韩穗连日沉寂的一张面容终于露出点喜色。

      “这有什么,”冼牧川对上那一双晶亮的星眸,不自觉夸口道,“你不是还担心为何明渊兄会突然查古宝阁被封的案子么,等我回去问他再与你说,你别太担心,有我在,郭家父女必定无事。”

      这一通真挚的承诺,却叫韩穗微怔,问道:“冼公子身为皇命钦官,就这么信任他们?”

      “因为本公子信任你啊!”

      韩穗一时哑然。冼牧川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了,明渊兄还叫我今日去古宝阁看看呢,既然你清楚古宝阁一案,不如就跟我一起去吧!”

      “去古宝阁看什么?”韩穗不解。

      “看有没有郭大牛失踪的线索呗。”

      “可是古宝阁己经被贴封条,咱们俩这样,”她示意二人的非官衣着,“能进吗?”

      冼牧川理所当然地一甩折扇:“本官是圣上派来的,封条是州府贴的,你说我进不进得?”

      -

      古宝阁坐落之处距离禾香斋并不远,韩穗提议二人直接步行过去。

      此处铺面位置在整条街上并不显眼,但周围米面粮店、茶楼酒肆俱全,再加上年节将至,附近车马行人往来甚多。

      冼牧川和韩穗只在被封的古宝阁门前一站,就已吸引来几个爱管闲事的路人驻足。众目睽睽的围观之下,冼牧川毫不在意地从腰间的索包中取出一串钥匙,捅开门锁,揭下封条,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是尘土迎面,韩穗抻袖掩住鼻口,一回头,却见冼牧川哐啷一声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路人关在了外头。

      她忙去打开朝内院开的门窗,总算让新鲜空气流入,屋内顿时也有了光亮。

      日光穿窗,斜打在屋内一侧的长柜上,条缕光柱中万千细小尘埃起起伏伏,似水波流转,涌动着,消失在柜台的暗影之后。

      那里靠墙倚放着两把收叠好的交椅,是她从前来古宝阁找品兰玩时惯坐的。

      那时她二人总喜欢并坐在柜台后,吃着蜜饯聊书画,或看客人如何与郭叔父讨价还价,偶尔有属意品兰的年轻后生借口过来瞧她,待人走后,两个姑娘又会吃吃笑着点评一番。

      可如今,物是人已非。

      韩穗长长吐了口气,收回思绪,转面看着正翻箱倒柜找得起劲的冼牧川,不由问道:“据我所知,郭大牛平日里不常来古宝阁,这里会有他失踪的线索吗?”

      “找找看咯,说不定会有所发现。”冼牧川混不在意道。

      见他翻找得投入,韩穗忍不住道出心中疑问:“你还会查案找线索?”

      “我怎么就不会了,”冼牧川头也不抬,“我又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绣花枕头。”

      韩穗眼角一抽,心道:你不是谁是……

      但来都来了,她还是加入冼牧川那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查找之中。

      二人捂着口鼻,在尘土飞扬里将店面翻了个遍,果然一无所获。店里除了柜台底下有个装算盘笔墨等杂物的箱子,早己空空如也。

      不过古宝阁不光有这一爿临街店面,内里还有个院子,由几间厢房围拢,平日里住伙计或存放杂物货物,如今也都上了锁,贴着封条。

      在前店毫无发现的二人,自然移步至后院。冼牧川再次掏出那串钥匙,挨个试着开锁。此后连寻三间厢房,然而皆是伙计居舍,无任何可疑之处。

      两人来到最后一间厢房,屋内被十几只大箱子占去将近一半,另还有些椅凳橱架、灯台屏风等物堆置在一起。

      冼牧川在里头走了几步,却先被脚下发出的吱呀声吸引了注意:“木地板?这间屋子为何与其他房间的石板地不一样?”

      “因为这里是古宝阁的存货间,我以前进来过,平时存放书画古籍以及笔墨纸砚,此类物品怕潮,所以地面铺设了防地表潮气的木地板。”

      韩穗说着,随手掀开几个未上锁的箱子,内里却都是空的。她不禁联想道:“当初那些人联手栽赃古宝阁,并索要巨额赔偿,郭叔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便将货物抵给别家铺子以换银两。这些箱子原都是盛放货物的,如今却都空了……”

      “快看,这儿有个箱子是上锁的。”

      韩穗循声看过去,只见冼牧川指着角落案几上一只小箱子,上头果真有一把闪闪发光的铜锁。

      冼牧川又开始在包中翻找,这次却掏出一把小巧的单只钥匙。他对韩穗神秘一笑:“这可不是一般的钥匙,乃玄英卫的‘万能解’,世上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锁,都能打开。”

      说着,他上前开锁,果然不出几下,就听啪嗒一声,锁开了。他将箱内的东西取出,厚厚一摞四五本,待瞥清封皮上的签条,不由意外道:“账簿?”

      随即,他取最上头一本,走到窗边借光看了起来。渐渐地,手上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方才冼牧川关于自己实非绣花枕头的言论并无虚假,他能担任少监一职可不是全凭父亲文英候的脸面。

      他自小念书确实不行,但对数字的敏感、算筹的精专,却远超常人。账房先生笔下的条目数字,于普通人看来或许就是一条条记录,但在他眼中,却是隐藏在数字背后的一个真实世界。

      此时韩穗也意识到异样,上前问道:“怎么了,郭家的账有什么问题么?”

      面对她的询间,冼牧川却罕见地似没听见,快速翻看了其余几本账册,再抬首时眉目间尽是惊讶,他问道:“郭前辈与利昌赌坊是何关系?”

      韩穗茫然道:“没有任何关系啊,哦对,若硬说有关系,就是他的女儿品兰嫁给了利昌赌坊东家刘百盛。”她越说越心慌,又强调道:“但他本人与赌坊无半点关系!”

      “可这账簿显示,利昌赌坊的钱都来自古宝阁。”

      “不可能!”韩穗也拿起一本账册打开,上头的条目数字所代表的背后意义,她虽不如冼牧川明白得深刻,但白纸黑字她却认得。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古宝阁的账册上会出现利昌赌坊,可这两家店分明毫无关系啊!”韩穗一时心急如焚,又翻开更早时间的账册,寻到利昌赌坊字样后,不可置信道:“这是三年前的账目,可那时郭家与刘百盛全无来往,怎么会……”

      “你先别急,或许是郭大牛暗中搞鬼也不是没有可能。”冼牧川试着安抚道。

      韩穗斩钉截铁地摇头:“郭叔父恨赌,郭大牛怎会将与赌坊的瓜葛记在账册上,这说不通。”

      她又开始仔细地翻看起手中账本。情绪稍微安定下后,视线便留意到了更多细节。纸页上的行笔字迹,条目排列的方式,以及核对验校的盖章钤印,一一扫入目中,记忆里摊开在古宝阁柜台上的账本内容清晰回闪,所见与所忆两相比对,突然,韩穗惊呼出声:“这不是古宝阁的账册!”

      “古宝阁的账册不是这么做的,”她笃定道,“我以前常来柜上帮忙,总会经手账本,古宝阁账房先生和郭叔父的字迹我认得,他们记帐的习惯我也记得,与这些账册全都对不上。”

      冼牧川尚在懵愣中,她又有了新发现:“快看,这只盛放账册的箱子上灰尘很薄,但这间屋内其他的东西表面尘土较厚,显然账册是在古宝阁查封后过了一段时日才被人放进来的。”

      “还有一点,”韩穗的思绪从未像现在这样转得飞快,“这些账册用的并非古宝阁常用的构皮纸,而是造价更低的竹纸,此种纸张时间久了会泛黄发脆,并有一种独特的草料味。”她拿起一本账册翻开,指给冼牧川看:“这本账册是五年前的,但其纸张白韧如新,且毫无异味。”

      冼牧川接过来凑鼻嗅了嗅,有些渺茫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些账册是假的啊,定是有人最近才伪造出来搁在此处的!”

      见对方没有立刻相信,她急道:“这样,我们拿上这些账册,去找郭叔父对质就是。”

      说着,她七手八脚地将账本收进箱内,探臂抱起,却没料到箱体沉重,冷不防双手脱力,整个箱子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好在她反应够快,及时跳开脚,这才没砸到自己。

      “你没事吧?”冼牧川关切地问道,确认韩穗并无受伤,这才蹲下去搬箱子。

      “别着急嘛,你一个姑娘家的,这种体力活就该留着给爷们做,哎哟,确实够沉.…..”他放好箱匣,随意瞥了眼地面,“你瞧瞧,给人家地板都给砸出个大窟窿。”

      他叉腰摇头“啧”了声,忽然间,却兀地停住脑袋,猛然蹲下,盯看起被箱角砸出的地板裂缝。

      “这下面居然是空的?”

      韩穗一心在假账簿上,随口解释道:“为了防地面阴潮,木板是架高铺设的,下面自然有空隙。”

      “诶?这底下好像有东西!”

      “底下铺有一层碎石,也是用来防潮的,不足为奇,你倒是快来帮我把这箱子搬出去……”

      韩穗一句话还未说完,余光里趴在地上的身影倏然起身,从屋角抄起一把斧头,再回身一个高举,毫无征兆地朝地板劈砍下去。

      直到断裂的几块木板被彻底砍开,一个一尺见方的窟赫然形成,韩穗才回过神来。可不等她发声,冼牧川就跪趴下去,将手伸进洞口,费力地从里头拖出一个东西。

      韩穗一时忘了骂他破坏郭家房屋,只因那拖出的东西与窗边案上的箱子一模一样!

      随着“万能解”在锁眼中的咔嗒声响,箱盖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打开,待看清里头的东西,冼牧川顿时萎顿下去。

      “怎么又是账本,藏这么诡异的地方还以为是金条呢!”冼牧川骂骂咧咧地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碎木屑,“白费本公子一顿力气,还好没勾坏我这一身衣裳!”

      而在一旁翻开箱内账本的韩穗,动作却似凝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手中东西移过去:“要不,你先看看这个……”

      冼牧川顶不乐意地接过账本,随意翻看了几页,突然脸色大变,从怔愣到凛然,再到一种喜出望外的惊讶,他一下子抓住韩穗的胳膊:“找到了,找到了!韩穗,你可真是个幸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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