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心抱月》压缩饼鸮

42、共我白首

　　锦星迢能想到，这是这座大阵的影响所致，但事已至此，她自己的思维已经混沌，外面拿着阵法图的温则厉也无瑕看顾，已经没有人能补上这个漏洞了。

　　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也好，她想。

　　这里冷寂多时，锦星迢少有地接触到自己以外的热源，不由得有些困倦。

　　还不到时间。

　　她伸出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锦逐乡抱在她身上的那只。

　　“你，忍一忍。”

　　灵力流入的速度变成了之前的两倍，本就严重的痛感此时更是变本加厉，锦逐乡皱了皱眉，选择了沉默，但嘴角却溢出了些微的红色。

　　舌尖传来浓烈的铁锈味，那是血？一棵树怎么会流血？

　　这对锦逐乡来说，是完全崭新的体验，就像她过去每一次等到锦星迢回家，都能获知一段新的故事一样。

　　这会是最后一次了吗？她不知道。

　　悬于二人头顶上的黑色漩涡开始变得不稳定，与此同时，锦星迢的发丝间也开始生出丝丝缕缕的白色。

　　“锦星迢？”锦逐乡下意识地去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一路走过来的厄雪只是看着磅礴凶险，经这大阵一转化，真成了灵力用在人身上的时候，却又有些不够看了。

　　因大阵而生出的厄雪之眼开始缩小，慈刃在高空能看得清楚，曾经被厄雪覆盖过的地方，正逐渐露出土地的本貌。

　　随着云外城的最后一片厄雪没入棱柱，锦星迢的头发也变作了一片灰白，锦逐乡抽出一只手抚上她的发丝，那些一丝一缕的组织已然失去了光泽。

　　白发的两人拥在一起，无人言语。

　　悬在她们上空的漩涡失去了支撑，终于向内缩作一团，旋即延出丝线与棱柱相连，相连的一瞬间，棱柱连着整座大阵都变回了莹白。

　　紧接着，以棱柱为中心，大阵开始自我翻新，阵法的纹路清晰可见地浮现在云外城的地面上，由内至外的九圈阵纹皆换了内容与连接方式。

　　大阵的变化结束后，温则厉盯着阵法看了好一会儿，才看了个明白。

　　“这座大阵应当不会再发生变化了，还有，这阵法不会伤人，那些人可以出来了。我先去看看她，你们小心有没有魔族混进来。”说罢，温则厉便朝着大阵中央赶了过去。

　　待她赶到大阵中央，不出意料，方才悬停在高空的慈刃也落在了附近，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默契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们来此的目标一致，就是为了试探锦逐乡的修为到了哪一步，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她们能感受到锦逐乡的存在，但却探不明她的修为了。

　　两人的修为皆处在洞虚后期，也就是说，锦逐乡此时的修为，至少在化神后期。

　　至少连破三阶，纵使慈刃心里有些准备，还是要在心里暗叹可怖。

　　不过慈刃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这座大阵上，她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大阵已成，直接抽身离去。

　　温则厉见慈刃离去，心中也算松了口气，又见锦逐乡迟迟没有动静，有些担忧，思索了一阵，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锦逐乡？”

　　锦逐乡没有回应，只是恍若她还是一棵纯粹的树，不必言语不必动作。

　　温则厉这才反应过来，她怀中的锦星迢，已经没了气息。

　　能主导结成这大阵的，若是在她七杀宗，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场，温则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转身离去，就当给锦逐乡留些空间来缓缓。

　　厄雪散去后，外面正是大好的晴天，阳光明亮地映着湛蓝的天，锦逐乡能感受到，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正有无数生机自封冻中苏醒，想必不久之后，这周围也如自己百年前来云外城所见的一般，草木繁茂、荫瓦相映。

　　她终于叹出一口气，放下了原本抱起锦星迢的那只手臂，而名为“锦星迢”的躯壳顿时消散，仿佛她这两日来见到的锦星迢，只是黄粱一梦中为她展出的一道虚影。

　　“啪嗒”，仅剩的那条蓝色坠子，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锦逐乡蹲下身，捡起那条坠子，将它收入了储物戒中。

　　该走了。

　　锦逐乡自大阵中心走出的时候，瞥见天上两道身影御剑而过，那两人的穿着是没见过的宗门校服，她想了想，决定先跟上去，看看来人何意。

　　那两人很是谨慎，绕了一圈，选了城中一处偏僻的角落落地，锦逐乡见她们落地，便走了上去。

　　两人顿时拿起剑横在身前，剑身映着阳光，锦逐乡一时未看清她们的脸。

　　“师姐……不，请问道友门派？”

　　锦逐乡的眼睛迅速适应了强光，看清了那两人的面貌，出声的这名修士，她记得，是当年替顾子兴封印锦星迢居所的两名少女之一。

　　倒是旧人一个个地，全都扎在这两天要走到她眼前来。

　　“我暂居青胧野，”眼前旧人也不再是穿着归正宗校服了，锦逐乡便也没理由戳破，“请问两位是？”

　　来人收起剑，向她行了一礼：“方才得罪了，在下俞海书院一名管事，关青，同行的是我的学生。”

　　“前辈好，晚辈陈金萍。”关青身后的修士上前一步，行礼。

　　锦逐乡有印象，如今修仙界，越来越多的宗门不再称宗门，亦不沿用师徒名称，而是改称为某某书院，院内修士以师生相称，皆是效仿七杀宗而来。

　　与七杀宗相同，这些书院中的修士，也通常是以女修居多。

　　“锦逐乡。”她报上名号，不管关青怎么想，简单介绍了一下城内的情况，“我们青胧野此行与七杀宗一同来调查云外城的异状，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厄雪已经解决了，你们来这里，是为什么？”

　　关青答道：“我们院长说云外城可能有解决厄雪的方法，所以特来寻求，不知您是否已有了眉目？”

　　“七杀宗那位温管事也在这里，她对这座阵法的研究应当是有了些进展，你们和我一起来吧。”

　　关青一听这话，明白眼前人大约是愿意与自己分享这解决之法，不由得喜上眉梢，紧忙答应下来，唤上学生，一同跟着锦逐乡去找了温则厉一行人。

　　如今危机解除，叶贺霖带着卫队去安排城内居民的去向，温则厉则带着几人在典当行等锦逐乡。

　　见到她带着两个人回来，温则厉也不惊讶，青胧野和七杀宗，本就是要将这解决厄雪的方法分享出去的。

　　在等她的期间，温则厉大约将玉简中的内容，与如今在云外城大地上的阵法比对了一下，玉简中的成型阵法，比起云外城这个，算是简化版，但同时也是一个代价更低的阵法。

　　云外城这座大阵，成长至如今的形态，完全是锦星迢以形神俱灭的代价用那段抱月木“喂养”出来的，抱月木难寻，愿意将魂魄绑定在阵法上的高阶修士更是难得。

　　也好，省得某些表面上义正言辞的家伙，又要逼着谁去牺牲了。

　　除此之外，温则厉大约也能推算出来，如果不启动这座大阵转化厄雪，逆转空间裂隙，锦星迢完全可以“活”下来，即使不成人形，但以锦星迢在阵法上的天赋，总有一日能找到脱离阵法的道路。

　　但比起自己苟活……温则厉看向了正在向自己走过来的锦逐乡，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更痛快的那个方式。

　　三方商量好，要交予俞海书院阵法图的时候，温则厉问锦逐乡：“这阵法总要有个名字，叫锦氏佑生阵如何？”

　　“好，把她的名字也写上吧，怎么也是始创人。”

　　“你确定吗？”若是锦星迢的名字从这里流出去，顾子兴肯定会有所察觉，而锦逐乡这张几乎是照着她长的脸，可就成了最明显的靶子了。

　　“我们来的是云外城，几大宗门皆知这里的过往，与其让顾子兴自己有所揣测，不如留个方便全都戳破的抓手。”

　　温则厉虽然主张这丑事最好是几大宗门私下商议的好，但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便硬瞒了。

　　“好。”温则厉在复制出去的那份玉简中留了烙印，若是俞海书院想要分享这份阵图，图上必有创始人的名字。

　　关青接过玉简，向内一探，只见“锦星迢”三个字出现在了脑海中，脸色顿时一白。

　　她也顾不得什么宗门之防，紧忙问道：“前辈，在下斗胆一问，您在玉简内留下的这个名字，这位前辈，是不是来自归正宗？”

　　“是。”锦逐乡道。

　　“那您……”关青想起锦逐乡方才向她介绍自己时的发音，“您是？”

　　“暂时不方便透露。”如今锦逐乡在外还是人修，冒充锦星迢的亲人，传出去也太容易被戳破。

　　“好，多谢。”关青收起玉简，拉着学生向众人行了一礼，“既然如此，几位前辈与道友的大恩大德，俞海书院没齿难忘，只是我书院如今被厄雪掩盖，情况危急，不便与各位多聊，若来日我书院脱险，必将奉上酬谢，再会！”

　　“再会。”

　　关青与陈金萍御剑离去的时候，锦逐乡似有所感，瞥向了路边裸露的土地，不知何时，一些受到大阵灵气温养的草木，已探出了些微绿芽。

　　天穹净，生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