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 101 章 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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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中学时期必学的诗句，对于响彻唐代诗坛的旅游达人且家有恒产的李白而言，一时半会散尽身上的千金之财，或许并不影响他的豪迈洒脱，然而在不会嫌“金”多的人类社会，对大多数人而言，千金散尽必将陷入家徒四壁的困境中，而且大概率将会是一蹶不振，压根无从谈起还复来，至于天生我材必有用之说，亦不过是积极的自我安慰之辞。市面上见到的金子的总是锃亮泛光的，也相信是金子总能发光，在现实世界里，真金子多是被收藏了，也会被抹布遮盖，作为盛唐时期最为耀眼的明星李白，便像是被抹布遮盖住的金子，尽管身有万金，散尽千金还能复来，但是天生的才气却未能必有用。金，地球上的一种元素，因其稀少性而成为人类社会财富的代名词，因此用“金”组合词一般都代表富贵、贵重的场合，如日常用的纸币谓之现金，一诺千金寓意值得信赖的信用，用金玉良言代表宝贵的言辞，金穴形容超级大富裕家庭的宅第。
物易物的模式笨重不便，人类发挥聪明才智，发明了以金属为标尺的等价物作交换的信用系统，而黄金最终胜出，成为等价物的最佳金属。早在秦汉时期，人们就已经充分发掘金的价值，在近几年考古发掘的南昌海昏侯墓，陪葬品里有大量的黄金，足见西汉年间，金便是作为贵重品看待。唐宋时期，工商业得到长足的发展进步，长安城内的商业特别兴盛，在繁荣热闹的城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金银首饰和奇珍异宝，为了方便交流互换，黄金作为商品流通的媒介，自是成为衡量财富的象征，时至今日，黄金仍然是衡量价值的重要参照物，因而有人购置大块金条以对抗货币贬值和通货膨胀。
金，或者说黄金，它本身的使用价值并不高，人们使用它时多是作为金银首饰，而无太多的功能价值，然而它的交换价值却非常高，乃至成为人类信用系统的重要参考物，如多金的人往往更容易获得高看及信任。多金，容易取得人们信任外，更是与人深交的敲门砖，正所谓熙攘来往皆为利，与人交不排除有情感的因素，君子之交淡如水是理想的世界，现实中的人与人之间，其核心必是利益的交通互融。在唐代，名为张谓的诗人，曾经到一位朋友家做客，或许是未得到周到的招呼，感慨之下题壁一首诗《题长安壁主人》，深刻的诠释出黄金在当时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同时也说明了早在唐代，黄金已然是人们心中广泛认可的财富象征。
《题长安壁主人》
（唐）张谓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题长安壁主人》开篇便讲到“世人结交需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直指人与人交往的内核本质，也即人与人的礼尚往来，需要建立在财富和利益基础之上，而作者赤裸裸的说，人要想深度交往需以黄金为纽带。交不到深厚感情的朋友，多是身无代表财富利益的黄金，此现象依旧适用今日的社会，倘若身无千金万金，也即非富裕之人，在普遍势利眼的社会环境下，自是使得人们认为你不值得人家去交往。今日的社会，依旧遵循两千年前史学家司马迁所言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黄金不多则代表利少，无法给人家带来丰厚的价值，所以才有如此诗中的“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也即两人交往浮于表面，纵然在嘴上说的好听并许诺，而实际上，人家的内心就像路人一样冷漠。在此诗中，作者形象勾画出长安壁主人的虚情假意和冷漠的态度，充分反映出社会世态人情的一个核心本质，与人深交需多金，否则重诺之下仍是路人心。
历史上，通过金钱换友谊的事例不胜枚举，据说说清朝时期红顶商人胡雪岩便是通过多金结识了浙江盐大使王有龄和封疆大吏左宗棠，最终他们相辅相成，促使胡雪岩赚钱更多的金，因而在现实生活中，成为让人家认为的有利可图之人，最为赤裸裸的象征则是身有多金，人家自会主动结识你。如同诗题中的长安壁主人，尽管作者题诗讽刺他市侩的形象，但不可否认的是，大部分人都具有其市侩的一面，因此这首诗最为值得汲取的警示是，奋力拼搏让自己多金，黄金不多时，别说长安壁主人是悠悠路人心，哪怕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父母亲兄弟，还多有不如悠悠路人心呢。
金成为财富的代名词后，人们在描述一件东西非常贵时，会有说它镶金的言辞，形容大户人家或有钱人家，也习惯说人家穿金戴银的，乃至现代年轻人婚嫁时，一些出嫁的新娘身上穿戴诸多金银首饰彰显富贵气。穿金戴银或在衣服上镶金，唐代的一首哲理诗《金缕衣》也许说明，唐代时在一些物件上镶金是富裕人家常见的事情，其实从一些古墓陪葬品发掘的情况来看，或许早在秦汉时，一些贵族人士，使用镶金的装饰品来彰显富贵之气。《金缕衣》这首诗，倒不是借金表现其富贵的象征，反而是用来劝诫人们珍惜年少时光的，读书时代，总习惯听到或看到劝导学生们珍惜时光的语句，而唐诗《金缕衣》的诗句是和“一寸光阴一寸金”一般，常出现在学生的视野中。
《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金缕衣》这首诗是说，劝你不要顾惜华贵的金缕衣，而是劝你一定要珍惜青春年少的好时光，繁花盛开宜折取的时候抓紧去折，不要等到花谢了只能折空枝。诗中首句说“莫惜金缕衣”，不像是劝人们不珍惜金缕衣，而是作为劝导人们惜取少年时的铺垫用语，反衬下一句“惜取少年时”，是要人们对比顾惜金缕衣而言，青春好时光更值得珍惜。整首诗的含意并不复杂，可以用“莫负好时光”一言以蔽之，第三句花开堪折直须折，也即用花比喻青春好年华，用折花比喻莫负大好青春，构造一个意象世界，尾句莫待无花空折枝，也即说莫待青春年少已逝去，空折枝比喻错过鲜花后的无穷悔恨之意。空折枝是诗中耐人寻味的用语，简单的来说，整首诗是劝人们不要过于重视金缕衣，也即荣华富贵，而是珍惜更为有价值的青春年华，亦可以表示劝喻人们要及时摘取爱情的果实，也可说是启示人们要及时建立功业，因为它并没有说得具体，从而让人感觉更有意蕴内涵或遐想空间。
在浩瀚的唐代诗坛，能坚持相信是金子就能发光的人非刘禹锡莫属，被誉为诗豪的刘禹锡，出身名门，先祖为汉代中山靖王刘胜（汉景帝刘启之子），据说刘备自述为刘胜之后，即他们皆是刘邦的后代。刘禹锡在家族排行二十八，因此又被称呼为刘二十八，即表明其上有二十七位哥哥，白居易邀请喝酒的刘十九便是刘禹锡之兄，可见刘禹锡出生于豪族里，自是享有钟鸣鼎食的成长环境，换言之，刘邦后代经过近千年发展至唐代时，依旧有很多富裕的子子孙孙。出生于豪门，刘禹锡的人生已经成功一半，在读书传家的环境下，刘禹锡必然是幸福的，年少时期的幸福体验和成长经历，足以让刘禹锡积极乐观的面对日后人生困境和仕途逆境，这也是他日后备受打击后依然保持积极乐观的重要原因。刘禹锡的《浪淘沙》系列诗，多有反馈刘禹锡的积极情怀，这些组诗是他担任偏远地区之职时的作品，充分诠释出他作为迁客时的精神风貌，其中第八首，更是让人对他刮目相看，虽极度郁闷却坚信是金子就可以发光，并言道吹尽狂沙始到金。
《浪淘沙·其八》
（唐）刘禹锡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诗前两句“莫言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用莫道、莫言表明作者自己，不会觉得朝廷里面的谗言如同凶恶的浪涛一样让人恐惧，也不会说自己虽是被贬之人就好像会同泥沙一样沉入水底而被埋没，能有如此豪言壮语的刘禹锡，对自己还是相当自信的。人们所熟知的诗人，面对贬官时，多容易陷入消极悲观情绪中，而唯独刘禹锡别具一格，极少发牢骚，亦少有悲情之作，当然了，至于他实际上有无牢骚或悲情，则只有他本人知晓了。诗中尾两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表明作者认识到，人生需要经历千百遍的过滤洗涤，需要历经千辛万苦，终究能淘尽泥沙得到闪闪发光的金子。纵观整个唐代诗坛，犹如刘禹锡般的积极乐观极为少见，或许他是整个唐代诗坛里面唯一能够始终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人。
如果说李白的“千金还复来”中的千金指丰厚的财富，那么宋代词人苏轼“春宵一刻值千金”中的千金则不是财富之意，而是寓意时间宝贵。诗词里，用“千金”一词特别有意象的词句，笔者自认为晏几道词作《生查子·远山眉黛长》别具一格，它写到“远山远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在晏几道这首词中，将千金理解成财富似乎不妥，如要理解为贵重的事物也好像讲不通，甚是难以明白晏几道的用千金的意境几何，但觉得甚是用到妙处，甚是喜欢晏几道这种表意，放入诗词中却意象万千的感觉。
《生查子·远山眉黛长》是婉约派词人晏几道善于创造情感小令的代表作，此首词作语言精简凝练，精雕细琢，表达出来的情感真挚深沉，受到喜欢工于言情词人的激赏。晏几道是太平宰相晏殊的第七子，故他有小七的称谓，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典型代表，作品承袭了其父的词风，但造诣上更加精进。晏几道的早年经历，或许类似于今日网络词汇的“国民老公”般，情感经历亦是非常丰富，出入秦楼楚馆也是家常便饭，词作里的“李师师”是宋代汴京著名歌伎，在历史中是神乎所以的存在，甚至被附会到宋徽宗和词人周邦彦身上，晏几道在词中直接点出李师师名讳，大概率应与这位歌伎有过深入交流。从侧面看得出来，在有官伎制度的宋代，犹如国民老公般的晏几道，多裨益于歌伎女子的催情，或能促发他创作的情思。
《生查子·远山眉黛长》
（宋）晏几道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
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
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晏几道这首词犹如五言律诗，前两句“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是形容女子姿态的，形容女子化妆后画眉纤长如远山，腰肢轻柔像细柳，大白话就是女子眉毛画的好看，身材苗条，描写女性姿态容貌的佳句几乎都出自男性。接下来是描写女子“妆罢”后的形象，“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即是说，整理好妆容的女子，在春风中优雅的站立，莞尔一笑时特别美，“千金少”三个字用得异常精妙，是此词的精髓之处，值得玩味，这么简洁的几个字让我联想到杜牧的名句“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甚是感觉他们所要表达的内涵韵味具有不约而同的效果。
后四句“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描写作者回京城后，告诉青楼歌伎女子们，看遍颍川漂亮的女子，没有比得上李师师的，从这四句来看，这首诗应是赞美李师师的。直接描写女子美胜过任何人，可以直接写“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而要含蓄的表达则需要使用“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隐晦的描写女子之美，也就经常混迹于青楼的文化人能述说出来，晏几道是如此，可能他的前辈杜牧亦是如此。杜牧笔下的张好好，晏几道笔下的李师师，还有明朝末年的陈圆圆和苏小小，这些名字系他们的艺名，然而在文人的点缀下，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子，乃至成为传奇镶入文化中，足见文人墨客的诗词文章对古典文化的影响。
金字诗句中，杜甫曾有沉重的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里的万金和红杏尚书宋祁的千金之辞，所表达的意境有点相近。古人用过百金，千金和万金等言辞，但流传至今较为广为的系千金，千金这个词不仅代表财富，还用来表示对富裕人家女儿的尊称，如侯门千金。上面几首含“金”诗，张谓之诗深刻反映人类社会永恒的本质，要努力拼搏让自己拥有多金，多金才有人愿意与你深交；刘禹锡这首诗充分显示人生应该保持积极乐观心态，要相信金子总会发光，尽管很多时候它会被下沉至水底被埋没；《金缕衣》核心要义是告诉人们，在青春年华追逐梦想比顾惜荣华富贵更宝贵，不过现实世界里，大多数也只有顾惜荣华富贵之人方有条件惜取少年时；晏几道的“一笑千金少”之辞，超出了我们一贯理解的金字其义，论诗词意境来看，它是文中几首诗里最为上乘的，初次品读到晏几道这首词，甚是佩服其形容女子姿态的言语功底，具体其义不甚理解，只能意会，难以言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