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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诡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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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情不好,回家之后,陆弈雪随便洗漱了一下就上床睡觉了。
那支下下签果然并非空穴来风,许久没做过噩梦的陆弈雪,今夜又做了一个诡谲的梦。
不过,这个梦境的色调不像之前那么阴冷灰暗,它泛着一种黏稠的枯黄。无端让人觉得像是被一桶油漆泼在了身上,粘腻又窒息。
他梦见,自己生活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
这里山清水秀、生意盎然,活在这里,本该让人觉得有种返璞归真、闲趣自由的感觉。
但梦中的自己的家境实在太过贫寒,周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反而透露出些许的萧瑟与枯槁。
陆弈雪看不见自己的脸,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即便他已经知道到自己是在做梦,也仍然无法将自己的意识从梦境中剥离出来。
无奈的陆弈雪只好接受了眼下的状况,他就像一只寄生在别人身上的生灵,随着原主的视角一起历经着这个世界。
从身高和四肢,他大约能推测出原主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陆弈雪趁着原主在溪边洗漱的间隙,借用水面的倒影,努力观察着原主的容貌,希望能从中获取一些线索。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梦境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结果这梦就好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故意不想让他看见,原主的面部只有一团模糊的影。
陆弈雪的内心有些失望,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他还是能从倒影中窥见一些原主的身形。
那是一个极其消瘦的身影。穿着灰扑扑的短褂长裤,留着长长的头发,年纪也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
看着这个小身板,陆弈雪简直想用没发育好的小豆芽菜来形容。
不过他记得原主在干活时能轻轻松松地搬起重物,也不像是病弱体虚之人。
那他这么瘦,多半是长期以来的营养不良与辛苦劳作导致的。
陆弈雪思考了一下,别说他认识原主这种小豆芽菜了,这里的时代恐怕都对不上现代社会吧!
自己不会穿越到民国了吧…?
待陆弈雪绞尽脑汁之际,那原主已经回到了家里。他一刻也没停下来休息,又坐在院子里剥起玉米。
陆弈雪看着自己熟练地干着农活,手掌心已经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就连手背上也错落着一些细细密密的伤口,看着让人心疼。
其实这个家并不只有原主一人,家里还有一位大人。
那是原主的亲生父亲,一个盲眼的秀才。
因为身体的不便,他平日里也干不了太重的农活,只能在屋内洗洗扫扫,做些简易的家务。
这个家庭的收入来源,也仰仗着这位盲眼秀才。
他很有才华,常为人代笔写信,闲时也卖卖字画,所赚的钱也够二人糊口,要不是那年的高烧导致双眼失明,他的未来想必也不止于此。
陆弈雪看着原主每日过着单调又忙碌的生活,喂鸡种菜、拾柴烧饭、习字看书,简单纯粹,虽平淡却也平静。
直到某天夜里,他的父亲开始频繁咳血,身体也每况愈下。
他看着原主与村医交涉的画面,知道原主的父亲曾经因风寒无钱医治落下顽疾。因为贫穷,吃药也一直断断续续的,现在越拖越严重,余下的时日不多了。
秀才已经虚弱的握不起笔,他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就连一日三餐也需有人照看。
陆弈雪坐在床边,看着原主父亲那瘦削的脸颊与深陷的眼窝,他就像是一支随时可能熄灭的蜡烛,气息奄奄。
不过,令人钦佩的是,秀才的秉性却没有被病痛摧残,他的举止谈吐间,依然透露着一种温和与沉静。
陆弈雪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心里也深深同情着这对父子。
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从一开始的审视与旁观,变得逐渐融入原主的血肉与灵魂。
父亲倒了,维持生计的重担便落入了原主的手中。于是,小豆芽菜每天不但要操持着家里的大小事,还要努力赚钱补贴家用。
还好,有位姓蒋的好心邻居时常会请他来家中干些杂活,跑腿写信、喂鸡打水、帮忙带娃。
可惜这些工钱也仅仅只够父子二人果腹,日后的药钱还远远不够。
虽然父亲的病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原主还是想再多陪父亲几年。看着快要喝完的药包,他每晚都辗转难眠。
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钱,而自己现在却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村庄。
正当小豆芽菜一筹莫展之际,村里忽然来了一户陌生的人家。
那户人家驾着气派的马车从杂草丛生的小径一路驶来,马车的周围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五六个衣着鲜亮的仆从。他们吃着村里人从没见过的山珍海味,用的也是极为奢华考究,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大户人家。
起初,村民们都对这户人家避如蛇蝎。
毕竟在他们眼里,没有人会钻来这种穷乡僻壤,除非他们是犯了什么大事,又或者是来躲避仇家追杀。总之,大家都不想攀扯上这些麻烦事。
那户人家在村内暂定下来后,了解到这个情况,便用钱收买了一些村民,让他们去帮自己宣扬。
他们来到此地,只是想为自家体弱多病的少爷寻个清闲的地方养病读书,并不会久留。
此事传开之后,大家也渐渐收起了对这户人家的敌意。
大概又过了一些时日,这户人家的管事在村内广发告示。
他们想在村内为自家少爷招选一位适龄的伴读,希望村内识字的孩童能前来参选,选上者每个月都有一定丰厚的报酬。
原主刚好符合他们的要求,也拥有着照顾病人的经验。
为了赚钱,他想也没想就去参加了书童的招选。
最终,年纪最小,却最任劳任怨的他被管事看中,陆弈雪也终于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矜贵的少爷。
当他看见少爷的面容,陆弈雪瞬间瞪大了双眼,他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变成照相机,记录下这张脸。
虽然这位少爷看着有二十多岁,但他与自己天天照面的同桌连子钦却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原主的视线并未在未来主子的脸上过多停留,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始终对少爷保持着恭敬有礼、不卑不亢的态度。
所以陆弈雪也只是匆匆一瞥。
他只能安慰自己是看走了眼。
“面试”终于结束,原主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未来好像又生出了一点儿盼头。
傍晚,原主回家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小小的行囊里只装了几本书,既可以学习,也可以充当枕头。
走前他特意与父亲道了别,告诉他自己以后只能晚上回家,他会在离开之前就准备好早午饭。
陆弈雪没想到,此去一别,竟是原主与父亲的永别。
原主一大早就赶去少爷家上工,那管事向他递来一碗糖水,说是少爷赏的。
原主毫无防备地喝下后,便昏迷了过去。
待原主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周身也一片漆黑。
与他共用一具身躯的陆弈雪立马意识到,原主这是被封进棺材了。
他对这个感觉简直不要太熟悉,之前在护河村时就体验过这么一遭。
原主奋力地挣扎起来,但这头发绑的很紧,他越挣扎,头皮也撕裂的越痛。
他的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根本发不出求救的声音,只能拼命呜咽。
很快,他便连呜咽的机会也没有了。
顷刻间,陆弈雪只感天旋地转,之后便有源源不断地黑水灌了进来,掠夺着他所剩不多的氧气。
陆弈雪很想救他,但他与原主同生同息,他什么也做不了。
原主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但那水就像是冰冷的火焰从他的鼻腔内灌入,灼烧着他的肺部。
陆弈雪感觉的到自己的身体再慢慢变冷,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感受到了一种濒死的绝望。
渐渐的,那股意识也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
当陆弈雪再次恢复神智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种漂浮在空中的灵体。
原主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飘荡着。
或许是心底的执念,引导着他飘去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
原主先回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处。
他看见自己的尸体沉进了水底,棺材已被水底的岩石磕开,逐渐有鱼虫大着胆子来啃噬他的肉|体。
他还听到,岸边有人在悄悄念诵着什么。
他又飘回了村子。
他看见自己那父亲拖着病中的身躯向管事询问自己的去向。那管事却污蔑自己偷了钱财,已畏罪潜逃了。
虽然原主的父亲并没相信管事的话,但他还是把自己所剩不多的积蓄赔给了他们,然后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寻找。
盲眼的秀才拄着拐杖、佝着身子,穿过田、淌过河,不停地在村里呼喊着他的名字,时不时地,他还要停下来狠狠咳嗽。
陆弈雪却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找了大概两三天,秀才还是没能找到原主,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直到有一天,意外发生。
那秀才因为病体不支,腿一软,摔进了路旁的深沟之中,当场毙命。
这父子俩最后都落得了个凄惨的下场。
陆弈雪有些不忍再看,他觉得这个梦有点过于残忍了。他好想醒过来。
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就像是有人在用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心脏一样。
他知道,这是原主的情感。
他也是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人,陆弈雪很想安慰这个小豆芽菜,但此刻,他只能陪着原主一块心痛。
痛吧,有我陪着你呢…
陆弈雪静静地陪着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无声的悲伤,渐渐被一种浓烈的恨意取代。
陆弈雪忽然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的眼角早已流下了泪。眼泪顺着脸庞落在了唇上,又咸又苦的。
他整理了下情绪,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内心还是乱作一团。
这个梦,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特别的预示,更像是某人的回忆。
可他并不认识梦里的人。
除了那位与连子钦有五六分相似的富家少爷,一切都像是一出苦情剧。
陆弈雪现在也没了睡意,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五点了。
只要他一去思考这个梦境背后的弯弯绕绕,便会觉得头痛难耐。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照旧从书桌下掏出一张卷子,专心致志地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