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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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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大人……”
那喂马的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又张口无言的刹那,吕蒙就猜到了七八分。而这个猜测让他本就沾染了一层阴霾的面容变得更加落寞。
“那匹马……怎么了?”
那小厮闻言伏地便拜——“那,那匹马自打大都督去了以后就不吃不喝了……今晨……今晨……死了。”
“连匹马都不会照顾!”随着一声沉闷的拍案声,吕蒙霍然站起,对着那小厮便是一通怒喝。
“不吃?你们不会硬塞?不会硬灌?!”
跪伏着的人已经吓得抖若筛糠,话都连不成句“小人……小人……”
吕蒙却许久没了动静。
那小厮战战兢兢的抬头,却见吕蒙不知何时已颓然跌回了椅子上,双手掩面,紧闭着双目,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罢了。留不住的,总也留不住。你退下吧……”
当那小厮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厅堂,吕蒙才又缓缓睁开了眼。
大都督,你就如此对子明么?连个念想,也不愿留了给我……
那匹马的名字,吕蒙一辈子也忘不了。
雪骊。
只听过一次的名字,却印象深至如斯。因为就是这匹马,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带走了。从此阴阳相隔,永不再见。
当初是眼睁睁的,看着大都督骑在这匹马上,一枚流矢破空而来,斜斜插入他的右肋,红色的血,仿佛漫天漫地,浸透了那匹马白色的鬃毛,也模糊了自己全部的视线。
如果那匹马不是那么慢……不是那么慢的话……
那是夷陵对曹仁的大战。
战前,自己就曾不止一次的劝说过那个执拗的人了。
“大都督,你的战马应当换一匹了。那马年岁大了,脚力不行,万一在战场上出了什么差池,末将万死难辞其咎啊。”
其时,那人却只是拈子自弈,仿佛漫不经心的给了自己一个解释。
“子明何故多虑,只是督战而已,又不必上阵杀敌。”说罢又皱眉盯着棋盘,似乎在思索下一步棋应当如何落子。
“那雪骊已跟我十年有余,是我心头之爱……当年伯符曾向我讨要都未曾许他,如今为了一个区区曹仁,我岂能割爱?
纤长的手指于经纬之上落下一子。玉石棋子清脆的敲击声,却震的吕蒙心慌。
六神无主的唤军医为那人包扎之时,冷汗已经浸透了重衫。
怕他就此,再也醒不过来了。没了他,他们这些刀里来,血里去,提头拼杀过半生的罗刹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他没了,这大军的魂,就也没了。
吕蒙就这样守着那人整整一日一夜。直至次日朝暮熹微,帐外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恰似奔雷滚滚。
吕蒙知道,这是趁着周瑜重伤不起,曹仁前来攻营。此时无人领帅,三军必然大乱,他们赤壁的卓勋也就功亏一篑了。正焦急间,却见塌上有了一些响动。
本是昏迷的周瑜竟微微起了身,一动之下,伤处又渗出了些许血迹。
“子明……拿我战袍来。”
“大都督不可!你伤势未愈,怎能出去!”吕蒙见他这是要出外迎战,忙跪地阻止。
“你……亏你跟我这么些年……尚……分不清轻重……夷陵是我咽喉要地,,一旦有失,我东吴便门户大开,尽等曹操来取了……”又气又怒之下,一口鲜血直冲而出,沿着唇角缓缓流下。
那抹鲜红又一次明晃晃的扎了眼。
吕蒙深知他的脾气,如今,自己已是无法悖逆。只得召集三军,扶他到了将台之下。
“子明。”将台之下,周瑜推开了自己,缓缓摆了摆手。
那将台很高。而那个身负重伤,刚刚在自己的搀扶下尚且不能走稳的人,却缓缓的走了上去,连脊背,都不曾弯一下。
他站在全营最高的地方,一身染血征衣在风中飞舞,手中握住一杆绣有“周”字的大旗,眉目如刻,只是不动,便有一股凛然之气,尚未开口,三军已是肃容听令,静的只有烈烈风声。
“他曹仁欺我伤了……”凤目雄视环宇,语声朗朗,丝毫不见病弱之态。
“周瑜便站在这儿给他小儿看看,头颅大好,等他来取!这周字大旗未倒,我军断不可欺!”说话间,大旗便被他插入木质将台,从下远观,已是入其三分。
下面已是众情激昂。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男儿生身立命,理当报效国家,沙场驰骋,死而后已。今我三军将士,为我东吴,身负干戈,守此门户,敢不舍身奋战?赤壁之时痛败他曹阿瞒大军八十万,今日也应同此一战!言退者,言败者,斩!”
众人忽的静了片刻,紧接着便爆发出了激烈的呐喊之声。
“大都督威武!!”兵士举戈而鼓噪,士气大振。
周瑜拔刀,目光灼灼,直指前方狼烟起处——
“击鼓。开战。”
如果吕蒙未曾在大军开拔后扶住后面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他几乎以为那该死的箭矢和伤口都是自己的错觉。
周瑜面色苍白,在他臂膀的圈扶中不住的咳。他剧烈的喘息着,咳出来的尽是血丝。
吕蒙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大都督……这次怕是不好了。
其实当初他就知道,这么多年大都督都不曾换过的战马,孙策其时,又怎可能只是“讨要”而已。那匹马身上,必有他们的约定,他们的誓言。
快十年了。他终究是不忍看他孤单辛劳,骑了那匹马来。
他,要带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