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老去》GIVENCHY

4、无责任幻想

　　黑色醒来的时候，看见子非已经坐在了床边，背对着自己。褪下的义肢安静的靠在床边。黑色只能看到子非的动作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
　　“我吵醒你了？”
　　子非仿佛背后也有眼睛。
　　“你怎么知道？”
　　“呼吸，你的呼吸不一样了。”
　　黑色沉默了。
　　是，当黑色清楚地看到子非的义肢就没有办法再保持平稳的呼吸。她躺在被子里，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指尖触碰到冰冷感觉让她受惊一般缩回右手。
　　“黑色……”
　　“我先出去一下。”
　　黑色下床，头也不敢回的奔向卧室门口。
　　显然这样的状况下，没有人会挽留她。
　　门被轻轻的关上了，子非低下头，下意识的用力按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残肢。
　　黑色在门前略停顿了一下，她走到客厅里坐下，随手打开了电视机，杂乱的声音淹没宁静，却让黑色更加关注房间里的动静。
　　二十分钟后，门开了，黑色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子非就站在那里，但是黑色却转过脸去。银色的手杖轻轻点着地面，子非逐渐靠近过来，直到黑色身边坐下。
　　“去换衣服……咱们去吃东西去。”
　　“嗯。”
　　黑色努力把目光从他的腿上移开，起身回到卧室。
　　房间里窗帘未开，混沌未开时候的朦胧光线，床单上的褶皱不能抹平，就如同黑色心口上那一道划痕。
　　温热的空气里有子非的香水味道，陈旧的，混合了子非身上的味道，亲切而暧昧。
　　黑色脱掉睡裙，从枕头边找到自己的内衣和底裤，又从衣柜里找到自己的长裤和外衣。她一件件把自己包裹起来，缓慢而郑重。然后，她呼啦一下子拉开窗帘。外面同样晦暗无光。黑色眯起眼睛，却清楚地看到子非无名指上的戒指。
　　wedding ring……金色的戒指在他的手指上异常刺眼。
　　现实残酷的砸进黑色的脑海中——她爱的是一个有妇之夫，别人的丈夫或者父亲。
　　这一刻，她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黑色……”
　　“什么事？”
　　“咱们走吧。”
　　虽然，子非坐在暗处，但黑色仍旧觉得他脸色苍白。
　　走到沙发旁边坐下，伸手去扶子非，却反被他拉进怀里。黑色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但子非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抱住黑色，把脸埋在她的胸口。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应该还没有，阴天。”
　　“嗯。”
　　同样闷闷的哼了一声。
　　“子非，你不舒服？”
　　黑色猛然想起天气变化会引起子非的幻肢痛。
　　“我扶你到床上躺会儿，好么？”
　　“别动，黑色。”
　　怀里的人在自己胸口上蹭了蹭，仿佛要钻的更深些。
　　“躺着会不会好点？”
　　“不。陪你出去吃饭。”
　　子非抬起头，看着黑色的脸，只让她觉得他更加苍白了。
　　“你确定你没事？”
　　“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黑色搂着他，微笑出来。她起身拉住子非的左手。
　　银色的手杖在阴影里有些闪光，子非从沙发上站起来，但是右腿在尖叫着疼痛，他让自己忽略那种幻觉。他试图向前迈出一小步，但是尖锐的疼痛仿佛抽走了他的全部力气，甚至拉住黑色的左手和健全的左腿都在发抖。
　　他试图坚持下去，却力不从心，在抬起左腿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要跪倒在地板上。
　　黑色算是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子非真想把全部的重量都转移到黑色身上去，但是黑色感觉到的只是怀里颤抖的身体。
　　“很痛……？”
　　“今天，可能不能陪你出去了。”
　　“你能站稳？”
　　“能！”
　　“我推轮椅过来。”
　　“恩？不，我能走。”
　　黑色直视着子非的眼睛，看到他眼里倔强的神色和额头上细微的汗水。
　　“扶我……好么？”
　　子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强烈的不肯在黑色面前使用轮椅，他是如此排斥自己那个脆弱无助的样子：缩在轮椅里，克制不住的颤抖，虚汗从额头上渗出，脸色苍白，浑身无力……他讨厌那样的自己。
　　黑色从他的坚持和忍耐中看到了他强烈的自尊心。
　　“好，我扶你！”
　　黑色握紧了子非的左手。
　　十几步对于子非来说已经是难于上青天，他几乎没有办法抬起右边的残肢，假肢仿佛也更加沉重，更加锐利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让他觉得他整个人都要立刻瘫倒下去。
　　终于靠近床边，子非觉得自己简直是跌了下去。手杖倒下去，撞击地板掩盖了子非无法抑制的□□。他弓着腰，按住右腿，试图抵抗疼痛。而黑色看见的是他蜷缩的身躯，被汗水浸润的衬衫。
　　略微休息，子非挽起裤脚，脱下假肢，又任由它倒向地板，和手杖一起，一种被抛弃的凌乱。子非一生都不能再离开这些东西，但此时，它
　　又如同刑具。
　　疼痛让他整个人都虚弱的如同那只干瘪的裤管。黑色擦去子非额头上的汗水，开始解开子非的白色衬衫的纽扣，皮带扣，拉链……他露出纯白内裤，长裤堆在脚踝，十多厘米的残肢在床单上轻轻发抖，松散的衬衣下面是他精干的身体。但是他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草草脱掉衬衫丢在床边，就直直的躺下去，仰望着外面愈发阴沉的天空。
　　“黑色，你过来。”
　　黑色和衣爬上床，靠在他身边，像往常一样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她在轻轻的问自己：如何才能分担他的痛苦？
　　“黑色，对不起！”
　　“别说这个！”
　　黑色起身看着他，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到许多怜惜和一点点爱情。
　　“要不要吃止痛药？好睡一会儿。”
　　“不要！不要喝药！……黑色，陪我说话！”
　　“好。”
　　子非在枕头上靠好，黑色偎在他的身边。
　　外面是阴沉的天空，正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里面是一对相互偎依慰藉的男女。四周如此安静，如同天地洪荒未分时候的蒙昧。他们早已忘记了身处何处，只有肌肤相亲的体温，只听见彼此心跳延长，呼吸平缓，时间流转。
　　“黑色，这么多年没见，你果然是长大了。”
　　他静静的听她的呼吸。
　　“我是长大了，你也老了。”
　　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如同他命里的一个环，不可超越的命运。
　　“你果然还是嫌我又老又……”
　　“不！别说这个字！当年，我答应你一辈子都不说这个字的……”
　　“你还记得？”
　　“今生不忘。”
　　“这几年，你过的可好？”
　　“她照顾你一定比我耐心周到很多……”
　　黑色黯然，子非沉默。
　　昨日一见，只觉得没有一分一秒可以再浪费。云雨交欢，抛却了一切困惑和顾忌。而此刻，天地人间都是无语的。
　　窗外的雨点到底是砸下来了，风也起，卷着窗帘翻飞。黑色给子非盖好下身，又起来关严了窗户。回头只看见子非剑眉紧锁，心痛如风掠过。
　　她转身出去，回来时一手清水，一手药瓶。
　　“你到底不愿意陪我说话了？”
　　子非有点孩子气撒娇的表情只是让黑色更加心疼。
　　“乖，吃药。”
　　她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喉结滚动，然后给她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你先睡一会儿，不然总这么忍着，怎么受得了？我去打电话叫东西来吃。”
　　子非平躺下来，仿佛缩成一个小小的幼儿，看着黑色只有信任。其实仍然没有办法入睡，但子费还是乖乖闭起眼睛。黑色有一种魔力，他没有办法拒绝她，只有温顺。
　　子非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听见雨声仍然淅淅沥沥，思维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上，唯有疼痛不依不饶的亦步亦趋。突然他听见门开了，脚步声很小心，一点一点靠近，停顿在床边。
　　黑色在床边坐下，凝视着子非的脸，他的眉头始终是紧皱的。黑色伸出手，试图去抚平他眉宇间那一道沟壑，然而他却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有，我没有睡！”
　　他把脸蹭到他的手心里，像一只小小的宠物。
　　“想不想吃东西？已经快一点钟了。”
　　不想吃，没胃口一类的话道了嘴边又咽下去了，子非点点头。
　　黑色端着一碗米线走进来的时候，子非已经靠在床头。
　　“我喂你？”
　　“不用，我自己来。”
　　辛辣热烈的食物可以驱散身体的寒冷。她看着他狼吞虎咽，内心有一种安慰。辣椒刺激唇舌让子非起来面色红润。黑色端走碗筷，又回来卧室，子非直直的坐在那里。
　　“怎么不躺下来休息？”
　　“陪我。”
　　他带着微热的体温靠近她，停顿在她的肩头，修长的手臂绕过她的身体，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黑色低头，看着子非的戒指，沉默无语。
　　“我们睡觉？”
　　“好。”
　　尽管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但是子非仍然顺从的躺下。
　　像往常一样，她靠在他的怀里，他把短短的残肢放在他大腿上。十指交握放在黑色的腰侧。黑色闭上眼睛试图忽视子非残肢上的颤抖。
　　黑色很快睡着了，子非看着黑色的脸，内心有一种肿胀的疼痛。唯一能够做的只是抱紧她。
　　子非稍微一动，黑色便惊醒。
　　“怎么？睡不着？”
　　“嗯。”
　　苦笑相对。
　　“要吃药？”
　　“不想吃……别这样，很快就会好的。”
　　子非去摸黑色的脸，却被她躲开，一滴泪滚落到枕头上看不见了。

　　晚上八点半，黑色要去赶火车了。子非到底吃了止痛药，昏睡过去。黑色将手从他手中抽离，凝视良久，不能迈步。
　　门到底在身后关闭，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
　　而他明日醒来，是否只觉得黄粱一梦，亦不得而知。
　　列车驶上黑暗笼罩的茫茫原野，没有归途。

　　暂时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