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集》明草有花

2、是我心不静

　　母后说谢宴书儿时极喜欢我,我在襁褓他便爱看我逗我,我常在他怀中嘻嘻乐着或安然睡着可我怀疑母后骗我，因为自边城回来的谢家大郎不喜安乐公主在京城近乎人尽皆知。我送的东西他从来不收;我同他攀谈他正眼不给;我为护他受伤，他怒目斥我别添乱。我追的多轰烈烈，结果就有多惨惨戚戚，人人都笑我廉耻不顾，死磕南墙，我也以为我会一直死磕。

　　我朝皇权寒门皆式微，世家门阀占鳌头，故而皇室中人嫁于世家子弟，并非下嫁，若嫁的是垄断军政大权的陈郡谢氏，更属高攀。

　　谢嘉惠挡住去路讥讽我，「嫡兄文武双全又是未来的家主，陈郡谢氏嫡支的宗妇必然是才貌双全，端方持重的世家女，才不会是不请自来不知羞耻之徒。」

　　我充耳未闻，提起裙摆，脚步哒哒往谢府书室跑。

　　书室里，谢宴书着月白长袍，脊背挺直，端坐案旁，玉兰漏光斑驳他似玉面庞，如琢如磨。

　　我没去打搅他，趴在塌上睡着了。

　　不知多久，谢宴书以指尖操醒我，温润公子音无奈道:「不静。」

　　我迷迷糊糊，下意识往他将收未收的掌心蹭，他似被热铁灼烫收回手，瞳孔骤缩，气息微乱道:「不知羞。」

　　我成天被奚落嘲笑，才被他庶妹指桑骂槐，又被他说，突觉没意思，神色郑重问「谢宴书你当真如此讨厌我?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看来都是不知羞耻。」

　　那双诱我入漩涡的浅色眸子静静看我，半晌，我见他启唇，这次我没勇气听不爽之言赶忙挥手制止，「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不烦你就是了。」

　　那日后，我极少出宫，闲时逗鸟摸鱼，认真听太傅的话做起功课，还得父皇夸赞，同窗讶于我的变化，以前有谢宴书在的地方我必追去，如今我却是退避三舍，几次见谢宴书想过来找我，我扭头就跑。可看着谢府送来的谢老太君寿宴请帖，我踌躇着问母后能否不去，母后淡睨我，说谢老太君一向属意我做她的孙媳妇，既你和谢大郎君无缘，那便坦然相处，不必刻意闪躲，不管是从礼数还是情义来看，这趟你还是得去的。

　　我去了谢府，曾经轻车熟路如逛自家花园，此刻心境变了，周遭也觉着陌生，举止克制，宴会上我知道许多人都在看我，我朝他们笑笑，刻意掠过谢宴书的目光。酒过三巡，我小酌几杯也有些微醺，偷偷离开宴厅去花园醒酒。

　　寒露时节，菊花烂漫，我独自赏菊，有种偏安一隅的舒适，提步踏上湖心小亭，卧在美人塌上小憩，醒来时天光悱恻，孤月清辉，我起身才发现身上披了件狐裘，以为是侍女霜红拿来的，正要起身，余光瞥见亭台栏杆坐着一人。像是小鸡遇上老鹰，我转身就要走，手腕被桎梏，惯常冷淡的声音含着突兀的委屈，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为何要躲?为何不看我?为何只对他人笑?」我回首，不解道「谢大公子不是总嫌我聒噪，万分不待见我。我来不见我，我去不允我，好没道理，如今我不觊觎你了，你可以放心。」

　　他未松手，像是怕我跑，靠的很近，清冽的檀香弥漫在我的呼吸里，「是我，是我觊觎你。我一怔，扯了扯嘴角道:「谢公子就别拿我寻开心，说这等荒唐言，又是哪般路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放过小女子。」

　　谢宴书眼中略显受伤，「是我的错，让你如今不信我了，我并非嫌你聒噪，你在我身侧，是我心不静,你如今还小兼之战事在即,我无法分心,也怕自己回不来,不敢轻许承诺。我的指尖微颤，故作镇定、「所以呢?」

　　谢宴书的指节轻轻摩挲着我的腕骨，声音低磁，凑在我耳侧，「所以，你能别躲着我吗?季岭之战，若我命大，凯旋而归，便换我不知羞，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