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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凡尘有心佛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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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过去,江南的烟雨就淡了,阳光稀薄的从云层里透出来,散在青色的河面上,泛着粼粼的微光。
修堰靠在禅房的门框边,姿态很随意,双手拢在衣袖里,墨黑的发披散在肩头。
有流光吹来,带着衣摆串起轻微的幅度,他并不动,只静静地看着房内背光跪坐的身影。
这一月,他日日来看,从日出到日落。
而偏暗的房中,供台上的佛主长笑,却仍是千年不变的容颜。
木鱼一声声的敲击,“咚咚咚”的不歇。慈华闭着眼,唇角微微的动,念着西方的禅语。
修堰轻轻的叫,“慈华。”
回答他的是“咚咚咚”的木鱼声,不急不缓,从容不迫。
修堰便笑了,他道,“你日日念佛,可知,佛可解忧吗?可知心吗?可,赎罪吗?”
“咚咚咚”的木鱼又敲了敲,慈华仍是不开口。
“咚咚咚,咚咚咚。。。。”
不绝回响。
一声为凡尘,一声为离世,一声为堕天。
你,听不听得懂?
修堰摇头,“不,我不懂。”
他伸出右手,指尖带着苍白,“慈华,佛不知心,不解愁,不救世,你,何不。。。。”
木鱼声停下,闭着的眼睁开,慈华看着高台上的佛像,嘴角仍是一抹笑。
他起身双手合十行礼,“修堰殿下。”他轻轻的道,“佛主面前,殿下请谨言。”
修堰的手又缠绕上自己的发,一圈圈的纠葛在指间,他看着他笑,轻问,“若我不呢?”
“阿弥陀佛。”年轻的修佛尊者鞠了一弓,“殿下身上瘴气未除,佛前失礼,有碍。”
修堰沉默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往房内走了进来,停在慈华的面前。
他低着头看他,“你是得道高僧,解不了我的困吗?”
声音轻轻的,没有担忧,更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细语。
慈华看他一眼,眉间的朱砂痣便向上挑了一挑,“贫僧,尽力而为。”他道。
修堰低低的笑,声音压在喉咙里,闷闷的,却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大师额间的朱砂痣,是天生的吗?”
慈华不禁伸手轻抚。
他是弃儿,在庙外的屋檐下啼哭,被好心的方丈收入座下。
身上没有任何只言片语,探不得半分身份来历,只额间的朱砂痣血红般的惹人的眼。
朱砂本是无情物,眉心有痣惹凡尘。
故此,方丈为他取名‘慈’,从小教他诵经念佛,定心定力,远离尘世纷扰。
前世他大概是佛前的侍者,所以今世七岁就可解读高深的佛法,颂难解的经文。
十岁听落花物语,十二岁看苍山黛青,十五岁方丈圆寂,他开始孤身守着庙宇,日日青灯相伴。
庙堂外的花树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远方的青山变了颜色,他再没踏出庙宇一步。
到了二十岁,正好修到心内无一的境界。
他摇头,“不过是皮相。”
“不过是皮相?”修堰重复。
“大千世界,众生万象,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殿下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修堰在嘴间呢喃,然后贴着他的耳问,“慈华,你知道,红尘什么最可恋吗?”
佛者才要拂袖,被修堰一把握住手腕,手握着手,苍白的指缠着苍白的指。
“我活了二十年,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你,想不想知道?
你,又知不知道?
年轻的尊者摇头,“红尘无可恋。”
修堰一呆,没想到他会回答,慈华已经挣开他的手,身影轻轻一动,飘落在一边,他行礼道,“天色已晚,殿下请回。”
红尘俗世多烦扰,杜康的酒也解不了。
修堰无言的退出,走过夜色中的长廊,激起落花无数。
年轻的修佛者便又重回原地,拿起木鱼,圈起念珠,一声声的敲。
“咚咚咚。。。。咚咚咚。。。。”
这余声绝绝,敲掉了今世,也敲掉了来生,眨眼不过就三生。
而那奈何黄泉间,夜夜啼哭,溺水滔滔,斯人却已非昨样。
连屋外的柳絮,也离了根,寻了另外的地。
多情的人,又能等到什么结局呢?
是夜,修堰倚在窗前的榻上,盯着荷花池中那一株独开的荷花。右手支额,左手轻轻的晃着青白色的酒壶。
神情却飘飘渺渺,有清风吹来,他微眯了下眼睛。
青织走到他身边,将上好的皮毛毯子铺在他的膝上,道,“天晚风寒,别生病了。”
修堰撤回眼睛,不在意的道,“那又何妨?”
青织叹气,“身体是自己的,你总要自己学会爱惜。”
修堰不说话了,他顺着耳际的发慢慢的顺下,食指轻点唇角,露出个毫不为意的笑,他说,“青织,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胡说。”青织怒的轻斥。
修堰便笑,慢慢的笑变淡了,眉头皱起来,手捂着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青织要上前扶被修堰抬手拦住,过了会,他的脸色才慢慢变好。
青织道,“大师这一月来日日为你诵经祈福,已好了很多,怎么今日又。。。。”
修堰眯着眼角,仿若没听到般,手指着荷塘内的那一株荷花道,“青织,你看那一株荷花,明明不是开花的季节,却开得繁盛,这江南,倒真是个好地方是不是?”
青织看了眼窗外,然后道,“你还有心情赏荷?”
“为什么不赏,人生得意莫等闲,何必竟风流。”
话刚说完,手中的酒壶就送到了嘴角,眼睛斜着青织笑,青织无奈,只叹息的坐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