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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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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萧瑟的秋风刚走,凛冽的寒风便迅速占据了这个城市,仅是一夜,京市便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这是今年京市的第一场雪。
而一到飘雪的季节,总是丰乐安最严正以待的时刻。
一大早丰乐安拒绝了妻儿的陪同,独自一人前往北山祁园,祁园修建于十二年前,里面葬着十二年前客机QL5445中去世的132人。
许是因为落了雪,此时墓园里并没有人,洁白的雪覆在冷白的石碑上,肃静冷清,寒气逼人。
抱着衣服的丰乐安顺着湿冷的石径一路深入,最终在墓园最深处,松菊繁茂的地方停了下来。几步之遥的地方,衣着单薄的男人正佝偻着背脊小心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残雪……
明明只是不惑之年,却全白了头。
丰乐安张了张嘴,瞥了眼臂弯处的大衣,最终选择沉默地站在原地,并不打扰。
每年这个时候,席嘉朗都会来这。
一待便是一整天。
四周很安静,惟有冷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墓碑前的席嘉朗也一直没说话,如果不是他擦拭墓碑的动作再继续,恐怕会被误认为是一尊石雕。
沉默寡言。
仔细想想,他似乎从小便是这样。
丰乐安曾听母亲说过,当年她见到席嘉朗时,小小的席嘉朗衣衫单薄地躲在一个小山坡下,躲在枯枝落叶中瑟瑟发抖,他脸色冻得发白发青,但始终咬着牙一言不发。
若不是母亲为了捡一截枯枝,根本不会走下那个山坡,更不会发现坡下快冻死的席嘉朗。
当年席嘉朗听到夏祁死讯时,他也是那么安静,但丰乐安就是知道他很难过。那是丰乐安鲜少能通过席嘉朗平静的外表窥见他内心真正情感的时刻。
想到这,丰乐安看了眼不远处冰冷的墓碑,只觉得世事难料,隔着那些冰冷毫无感情的石块,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面容昳丽明媚的青年。
其实,丰乐安和夏祁接触并不算多,甚至后来夏祁教丰乐安炒股,给他推荐老师大多数都是通过手机联系。
但是丰乐安非常感激他,丰乐安总有种感觉,夏祁救了自己……
一阵风过后,又有雪落了下来,落在席嘉朗的脸上,身上,手上,残留片刻又化为水痕,倒是显得席嘉朗脸颊的晶莹并不突兀了。
“朗哥,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
“我喜欢画画,结果稀里糊涂选择当了模特;我难得发善心救个人,结果眼瞎救了个白眼狼;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却对我的付出视而不见;明明是我的父母,我最亲近的人,对我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我都要以为这个世界大概就这样了,但偏偏遇到了你。”
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周末,席嘉朗和夏祁无事,两人黏在沙发上享受着温馨舒适的时光,屏幕内正播着一部老电影,阳光从阳台照进来,带着树影在整个屋子里作画。
夏祁斜靠在席嘉朗身上,毛茸茸的脑袋几乎要嵌入席嘉朗脖颈,两人的侧影打在公屏上墙上,朦朦胧胧又亲密无间。
“第一次在酒吧见你的时候,我心情不好,你就直愣愣地站在台下盯着我看,明明酒吧人那么多,我还是瞥见了你。不过我当时想的是,这是哪来的肥羊,掉到狼窝都不知道,没想到啊……”
夏祁一副当时看错眼地哼了声,伸手环住了席嘉朗的腰,探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继续,“原来我才是掉进狼窝那个。”
“在我记忆中,祖父母身体一直不好,姐姐当时在澳洲上学,所以从小到大,很多事情我都习惯自己做,和秦轩分手后我本来以为我会继续一个人,结果那么好运遇到了朗哥,你是我的预料之外。”
“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像个狂热的赌徒,看到一丁点温暖就想拼命抓住。”
“但我不后悔。”夏祁主动坐到席嘉朗腿上,仰头虔诚地吻了下他的唇,颇为傲娇地开口,“朗哥我这次可抓住你了,要是以后你敢……哼,我就走得远远的,让你找不到我。”
“不会的。”
“朗哥,你是我的挚爱。”
“Tu es l’amour de ma vie.”
我全心全意爱你。
席嘉朗任由自己沉溺在回忆中,只有当甜蜜的回忆占据大脑,他才能短暂地忘记现实中的痛彻心扉,才会忘记夏祁的离开。
“哥,回去吧。”
恍惚间身后传来了丰乐安的声音,正在出神的席嘉朗僵硬的眸子缓缓动了下,他垂眸盯着手背上的水痕怔了怔,口袋里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席嘉朗眉头蹙起,他本不予理会,但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拿出手机,低头看完简短的讯息后,再次抬眸眸中凌厉的冷然稍纵即逝,待目光落到墓碑上又化为了温柔,他轻声低喃了句,“阿祁,抱歉,我得先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他的语气仿佛在心腹百转千回绕了无数圈,缱绻而温柔,仿佛他面对的是他真正的爱人。
尽管丰乐安已经听过无数次,但听到席嘉朗这明显不正常的语气仍然会觉得后背发凉,但他又深知,能劝动席嘉朗的人早就不在了……
钟巾区山城6号。
京市最著名的精神病院。
从三号门一路向北,穿过那片梧桐枯林,就能看到一栋白瓷装点,毫无特特殊标志的二楼瓷砖小楼,进入楼中,在曲折回旋的长廊的尽头有一间特殊病房。
“席先生您请进。”
席嘉朗朝开门的护工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迈入其中,特殊病房的铁门被合上,只余下洁白冰冷的长廊散发着沉郁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息。
铁盒子般的房间漆黑一片,护工抬手按下开关才暂时驱散屋内的黑暗。
席嘉朗在屋子中唯一一个沙发坐下。
不远处蓝色条纹病房上,头发花白颇为狼狈的谢元修一动不动地团坐一角,听到声音,他缓缓睁开眼,挣扎地想要下床却疲软地落了回去,狼狈不堪……
谢元修轻嗤一声,感叹,“真没想到这个时候最后见到的却是你,呵,真是世事难料。”说着他换了个动作彻底在床上躺下,又继续,“现在你看到我这幅样子,一定很得意吧?”
见到这一幕,席嘉朗眼帘都没有抬一下,谢元修这样在他心中早已掀不起半点波澜。
“你千辛万苦帮着谢晨宇那个废物把我送到这地方不就是想看我这样吗?!”看着席嘉朗平静的脸庞,他的语气变得激愤难平,“我可真是低估你了!早知道当初就该拖着你溺死在水库里!”
恍惚间,谢元修似乎回到了那个炎热蝉鸣的夏天,水库内波光粼粼,晃动的水面将水底的世界隔离。
他死死拽着放松警惕的席嘉朗下潜,看着窒息崩溃,看着他死命挣扎,他本来可以死死拽着不放手的,偏偏他看着求生欲强烈的席嘉朗诡异地心软了一瞬……
原来竟是这样吗?
原来谢元修就是邻居家那个假装溺水想淹死自己的小男孩。
席嘉朗不明白,“为什么?”
他不明白谢元修为什么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恶意。
“为什么?”谢元修重复了一遍,转而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不是你,我才是第一名,我才是最优秀的!我没有偷懒我不是废物!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经历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你!”
竟然只是因为这个……
席嘉朗只觉可笑。
谢元修还再不停地嘶吼,“席嘉朗你现在很得意吧?看到我这副样子你很开心吧?你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你明明只是个山里捡来的野孩子!凭什么能得到那么多关注!凭什么……”凭什么你妈能为了保护你连命都不要……
席嘉朗看了眼脸色灰白低声咆哮的谢元修,蹙眉,“我没工夫听你说这些。”
谢晨宇的事席嘉朗确实插手了,可仅仅是推波助澜而已,谢元修行事向来喜怒无常龇牙必报,得罪的人本就不少,想对付他的人多了去了,因此席嘉朗并没有费多少功夫。
但是这些话席嘉朗不会对谢元修说,他恨谢元修是真,插手过对付谢元修也是真。
如果可以,席嘉朗这辈子都不想见谢元修,若不是这次谢元修偏偏提到了夏祁,席嘉朗绝不会踏入这里一步。
谢元修一怔随即失控的哈哈大笑,半响才疲惫地垂下眸,他扯了扯嘴角,“那你想听什么,席董?”他顿了顿,笑着反问,“夏祁?可是你敢听吗?”
也不等席嘉朗回应,谢元修便转头盯着被封上的窗户低喃,“下雪了,十二年前那场雪可真是大啊……”
席嘉朗面无表情睨了他一眼,鼻子微微翕动,显然耐心已经彻底耗尽,他冷笑一声,“小赵,既然059号病人不想与人交流,那每天固定的半个小时也取消了吧。”
席嘉朗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对外温和的老好人了,夏祁死后他早就变得执拗,深谙如何戳人痛处,如何杀人诛心。
谢元修极度害怕黑暗,在精神病院待着这十二年,已经将他的恐惧催化到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程度,从最初的颤呕吐抖到现在的晕厥窒息。
听到每日半小时的亮灯时间取消,他脸上从容不迫的表情如同块玻璃一点点裂开,露出内里不堪的狰狞和阴森,“席——嘉——朗!”
席嘉朗平静地看着他崩溃。
对于谢元修这样骄傲的人,这样随意掌握他希望、影响他尊严的举动足以摧毁他。
良久,谢元修平静下来,阴森的笑了下,索性破罐子破摔朝着席嘉朗痛楚戳,“你还是这样,你的恋人可比你耐心多了。”
席嘉朗的眸子动了下,锐利地目光直直投向了谢元修,“你不配提他。”
谢元修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动静似乎要把心肺都咳了出来。席嘉朗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脸上表情丝毫未动。
“你对我还是那么冷漠。
“不过没关系。”谢元修阖上眸子,如今他和席嘉朗早就不死不休了,就算死他也不忘恶心席嘉朗,“毕竟你好心的爱人可说过下辈子会救我。”
席嘉朗脸色一变,“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