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牛奶·绿茶》夜离薇

1、第 1 章

　　葡萄酒·牛奶·绿茶

　　牛奶可以使人睡眠，绿茶可以使人清醒。
　　——题记

　　有人穿过招牌下的铜制风铃，从逆光中走进来。
　　“还是一杯蒙顶茶？”陶玖按熄了烟头，开始冲洗茶具。
　　洛绿风摆弄着门边的绿萝，笑笑当作回应。

　　有人穿过招牌下的铜制风铃，从逆光中走进来。
　　“还是一杯生鲜牛奶？”陶玖按熄了烟头，转身拿出玻璃杯。
　　沈奈把文件袋放在吧台上，稍微点头说：“好。”

　　沈奈通常会在傍晚七点到达，就着生鲜牛奶整理几份文件，或者写一两个销售提案。陶玖的店里客人是不多的，大多数时候只有她和沈奈两个人，十点钟店里打烊，沈奈会送陶玖回家，两个人就像一对情侣。
　　至于洛绿风，来的时间很不确定。有时候陶玖早上来开店门，会看到洛绿风仰起头对她笑笑，地上满是烟头，不过这样的情形并不多。洛绿风在店里只停留一杯蒙顶茶的时间，有一天他来店里五次，有半年他一次也没来过。

　　这天洛绿风放慢了喝茶的速度，不知道在想什么。陶玖开了一瓶葡萄酒，倒满一杯，放在洛绿风面前。
　　洛绿风看着小小的琉璃蓝瓷杯，笑起来：“这杯子不是一对么。只拿一个，你怎么喝？”
　　陶玖握着酒瓶，灌下一口：“前几年我去欧洲，在多瑙河旁边找到一家酒馆。那家酒馆的招牌上面写着中文，叫桑酒馆。老板不会说中文，是快七十岁的意大利女人，头发是非常少见的浅金色。她说这家酒馆只卖Sangiovese，因为一个叫桑的中国男人喜欢喝。这故事怎么样？”
　　洛绿风喝完一杯酒，拿过陶玖手里那瓶，再倒满一杯：“这酒有烟草的味道，不适合你喝。”
　　陶玖耸耸肩，俯下身就着杯沿，小口地啜饮：“是吗？我很喜欢。”
　　洛绿风没再说话。那天下午，他们喝完了一瓶Sangiovese，有时候用琉璃蓝的瓷杯，更多时候对着瓶口。

　　沈奈还是会在傍晚七点到达，就着生鲜牛奶整理几份文件，或者写一两个销售提案。沈奈还是在十点钟离开，店里十点半才打烊，洛绿风会来接陶玖。
　　沈奈偶尔会跟洛绿风去喝酒。找间大排档，叫一打啤酒，炒几个菜。两个人坐上一晚，从来不聊陶玖。

　　陶玖在没客人的时候喜欢看书。“洛伦蒂特向克劳恩献上了特别的、只有用爱的密语才能读懂的礼物。克劳恩为解开这样隐蔽的谜语——你知道，当然花了不少时间。同样的，你也可以知道，当克劳恩用着沮丧的表情公布那礼物的真谛时，洛伦蒂特是如何快活得发疯了。”
　　陶玖先是觉得好笑，然后生起一些期待：不知道洛绿风看到这样的礼物，会有什么反应？

　　十点半，洛绿风没有在店门口接到陶玖。云杉的把手上贴着云朵状的便利贴，和店面的粗犷装修格格不入。
　　【回家有surprise】
　　署名是Nancy，用酒红色的荧光笔描出花体，很俏皮。
　　洛绿风笑笑，揭下便利贴放进衣袋，骑上重型机车。

　　餐桌上点着心形的蜡烛，橙黄的光圈一晃一晃，让浅蓝的纸袋被蒙上温暖色泽。洛绿风仍然笑着，拉开椅子坐下来：“纸袋里有什么？”
　　陶玖像猫一样蹭了蹭洛绿风的手臂，懒懒地发出声音：“你自己拆开看。”
　　洛绿风拆开纸袋，拿出精巧的瓷盒——椭圆的，绘着玫瑰色的不知名花朵。陶玖好像很喜欢陶瓷，我也很喜欢。洛绿风这样想着，轻轻开启了瓷盒。
　　“字母饼干？”洛绿风的眉眼在烛光的侵蚀下，显得不真实。
　　陶玖抱着洛绿风的手臂，像猫依恋柔软的抱枕一样不想起来：“嗯，我烤的呢。你拼完这句话，我们就把它吃掉。”
　　洛绿风拼得很认真。每拿起一块饼干都会想一下。
　　陶玖始终抱着洛绿风的手臂，却缓慢地、逐渐地加重了力道，直到近乎钳制。
　　洛绿风仍然保持着思索的神情，甚至带一点苦恼的孩子气——陶玖却站起来，把桌面上排到一半的字母用手掌盖住，接着拿起一块吃下去，第二块、第三块，所有的字母饼干都被她吃完了。
　　洛绿风有些惊讶地看着陶玖，然后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饿了么？还说要两个人一起吃呢。”
　　陶玖望向洛绿风的背影，闭上了眼睛——那些被她吃掉的字母饼干，组成的单词是HATE……LOST……SPY。恨，失去，暗中监视。
　　洛绿风并不知道自己拼出的是什么。陶玖想，这才可怕，他的潜意识里，存在的都是这些吗？

　　洛绿风和陶玖开始争吵。有时候为了烤焦的面包，有时候为了损坏的灯泡，甚至有一次，为了牙刷的摆放位置。
　　对一段感情心灰意冷，其实相当容易。洛绿风和陶玖很快不再争吵，两个人仍然维持着旧的习惯，早上七点钟起床，七点半吃早餐，八点出门，晚上十点半一起回家。除了太过安静，两个人就像一对情侣。

　　晚上沈奈约洛绿风去喝酒，气氛沉闷。两个人喝到最后一罐啤酒，洛绿风先沉不住气：“我和陶玖，跟以前不同了。”
　　沈奈安静地坐着，准备聆听。
　　洛绿风往后仰了仰，笑笑说：“我和陶玖，都不喜欢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于是另一个人就只有猜。就算再怎么默契，也不可能每次都猜中的。有很多事，明明心里知道该怎么解释，说出来就会变样。做朋友的时候我把开心的东西都给她看，做恋人的时候她就要承受我那些不开心，你说我能做什么？”
　　一点点地剥着皮蛋的壳，沈奈稍微低下头。旁边的老板娘正在快炒螃蟹，热油滋滋作响，在有些嘈杂的大排档里仍然清晰。
　　洛绿风嚼着花生，表情平静：“我试过，努力对她好。”

　　洛绿风当晚没回家，住在沈奈那里。第二天七点，沈奈去到店里的时候，看到关着的门。云杉的把手上贴着云朵状的便利贴，用黑色水笔潦草地写着“过来”。
　　沈奈撕下便条放进西服口袋，开车去陶玖的家。他知道陶玖想见的是洛绿风，他也知道，洛绿风已经和陶玖两败俱伤。
　　打开房门看见他的时候，陶玖微笑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沈奈换了拖鞋进去，在客厅里看见几个纸箱：“你要搬出去？”
　　陶玖默认，白炽灯的光打上她的侧脸，让另一半的面容隐在黑暗里。沈奈的目光转向餐桌，然后问：“不请我喝杯牛奶？”
　　拉开冰箱的门，陶玖有些抱歉地回身笑：“只有奶粉了，要不要喝？”沈奈把文件袋放在沙发上，稍微点头说：“好”。
　　牛奶很快就冲好。沈奈喝得很慢，在等陶玖说话。
　　陶玖蜷在椅子上，抱紧双臂，看着椭圆的瓷盒发呆。沈奈终于喝完牛奶，站起来说：“还有什么东西要装？我和你一起收拾。”
　　脸色有些苍白的陶玖站起来，把还没有放进纸箱的东西逐一指给沈奈看：电视旁边的红铜相框，餐桌上的云朵状便利贴，茶几底下的精巧沙漏，洗手池边的小熊造型香皂，流理台上印着樱桃图案的大瓷碗。全都是洛绿风送给她的，或者和她一起去买的。
　　卧室里小小的琉璃蓝瓷杯，是陶玖亲手拿出来的。抱着双膝坐在纸箱的中间，陶玖表情淡然，像普通傍晚的一阵凉风：“洛绿风很喜欢陶瓷，我也很喜欢。两样瓷器放在一起，会很好看，但只要它们再朝彼此靠近一点，就会都碎掉的。分开了，还是会看得到。碎了，就什么都没有。”
　　沈奈拿起沙发上的公文袋，凝视着陶玖：“如果搬出去之后不知道住什么地方，去我那里吧。”
　　陶玖捏紧了小小的琉璃蓝瓷杯，轻声地问：“不怕我，利用你吗？”
　　“我知道，你真心想跟另一个人重新开始。如果那个人是我，我很高兴。”沈奈仍然凝视着陶玖，很温柔。

　　陶玖沉默了几秒，借来沈奈的手机给洛绿风发短信。
　　洛绿风收到短信的时候，迟疑一会才打开，扫了两眼就按下Delete。
　　【琉璃蓝瓷杯我带走了】

　　结束一段已经心灰意冷的感情，其实也相当容易。
　　那天陶玖搬进了沈奈的公寓，住在客房里。大概是半夜两点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陶玖因为在睡觉前喝了沈奈温过的牛奶，睡得很好，并没有被惊醒。
　　第二天陶玖的店重新开门。沈奈通常会在傍晚七点到达，就着生鲜牛奶整理几份文件，或者写一两个销售提案。十点钟店里打烊，沈奈会和陶玖一起回家，两个人是很被羡慕的温馨情侣。
　　至于洛绿风，来的时间很不确定。陶玖早上来开店门的时候，再也没看到洛绿风仰起头对她笑笑，地上满是烟头的情景。洛绿风仍旧只喝蒙顶茶，仍旧在店里只停留一杯蒙顶茶的时间。
　　洛绿风偶尔会跟沈奈去喝酒。找间大排档，叫一打啤酒，炒几个菜。两个人坐上一晚，话题总会牵扯到陶玖。

　　大概在两年或者三年以后，洛绿风带着女人到了陶玖开的店。那个女人很娇小，笑容也甜。洛绿风刚刚坐下就被一通电话叫走，应该是很急的事，否则洛绿风不会连介绍她给陶玖的时间都没有。
　　“叫我Lielia就好。”那个女人向陶玖伸出手，清澈的瞳仁里满是笑意。
　　陶玖把手伸过去，尽力压制住心底挥发的某些情绪：“我是陶玖。”
　　Lielia要了一杯茉莉花茶，小口地啜饮。她喝茶的时候，很专注地看着茶水，不像洛绿风喜欢把视线往右飘。陶玖忽然记起来，自己喝饮料的时候，视线是习惯向左飘的。
　　喝第二杯茉莉花茶的时候，Lielia很专注地看着陶玖，那样的眼神，和沈奈有些相像。陶玖回看Lielia，想从她身上找到洛绿风遗留的气息。那些明的暗的感情和细节，彷佛都在这样的对视里被剖析得透彻，再小心地收藏好。
　　Lielia双手捧着茶杯，清澈的瞳仁变得有些深刻：“我第一次看到洛绿风，是在半夜的两点。他握着空的酒瓶，在街上安静地站着。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看见他闭着眼睛，就这样淋雨到了天亮。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是我知道，他是需要人去疼的。”
　　陶玖不置可否地笑着，想起被她不经意打破的另一只琉璃蓝瓷杯，想起发出那条短信后她的四肢瘫软，以及她原本希望洛绿风拼出的话。Today’s love，tomorrow’s happy——或许它的意思是：今天爱过，明天由别人给你幸福。
　　擦拭着柜台里小小的琉璃蓝瓷杯，陶玖对Lielia说：“是啊。帮我告诉他，那个叫桑的中国男人，在1961年离开意大利，再也没回来。”

　　睡前我会喝牛奶，醒来我会喝绿茶，可惜情人不像饮料，始终要二选一。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