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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比翼(完) ...

  •   西北的风不比江南,凛凛的刮着,挟着铜钱大的雪片,打在脸上,生生的疼,却是爽利。
      白玉堂现在就站在宋军三军主帅的帐篷外,用他那长于江南的精致的脸去承接那不断砸下来的雪片。
      白玉堂正在替元帅值夜,虽然这种差使由他这从三品的镇远将军来做很是让人侧目,但白玉堂心里并没有太多的不悦。元帅呼延晋民是呼延家后人,将门子弟,所以对他这“江湖草莽”看不顺眼很平常。虽然白玉堂对这种官宦子弟向来不屑一顾,但这个却是例外。只因某个人对这呼延将军很是推崇。罢了,只要他能领着这五万人打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让大部分的人能活着回去见他们的亲人,再跋扈的脾气,他白五爷接着就是。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银铠,平静如水的面容上轻轻起了一丝波纹。

      他接受仁宗的册封、决定随军出征时,展昭一反常态的促声反对。他只是随便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展昭,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这五只老鼠,被大伙儿称为五义,侠义的义!”
      他定定看着那张惯常冷静的脸上风云变幻,最终化为紧锁的眉头和一声无奈的叹息。他一挑眉,冷声道:“展昭,你信不过我?”
      展昭一愣,慢慢地,他紧锁的眉峰平缓了下来,唇边轻轻露出一抹笑意。
      “我,自然信你。”
      白玉堂点头道:“那就好,你去醉云居告诉雪娘,叫她准备好荷露清酿,你这猫儿就等五爷回来庆功吧!”
      大笑声中,他穿窗而去,身后追来展昭清朗的声音:“好!”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展昭的声音。出征在即,他初入军营、诸事不谐,自然忙得团团转;而展昭一人突然接下了两个四品护卫的工作,也是忙碌不堪。居然没能再醉一次。
      出征前夜,他疲惫不堪地回到下处,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副纯白的银铠。私造兵甲是死罪,所以这精致的银铠只能出自兵部的兵器营造司。主管营造司的正使,好像叫刘翟的,应该是那死猫在这官场上屈指可数的好友之一吧……

      元帅亲兵的呼唤声打断了白玉堂的思绪:
      “白将军,元帅有请。”
      白玉堂行礼后并未多言,只是直直打量着埋首于地图的元帅。那是一张相当端正的脸,不过估计没人会这么认为,因为在那张脸上有一种冷凝的肃杀之气。白玉堂明白,那是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气势,也正是这气势,使他认同了展昭的评价。
      呼延晋民随意问道:“白将军,你心里可是在责怪本帅?”
      白玉堂模仿某人的样子迅速低头:“末将不敢。”
      呼延晋民看着白玉堂一本正经的样子,唇边终于露出了白玉堂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抹微笑,他示意白玉堂坐下:“白将军,我想你心里清楚,我对皇上这次安排你和丁将军随军出征极为不满,丁将军好歹是将门之后,而你……,本帅原本是打算安排你和丁将军一起押送粮草随后而行的,不过有人来找本帅,要本帅自己看清你。”
      白玉堂眉头一皱,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静待呼延晋民开口。
      “白将军,你可知七年前庆州之败?”
      来此之前白玉堂已经仔细研究过呼延晋民的领兵经历,他当然知道此事。七年前的庆州战役,也是呼延晋民,也是五万大军,却是全军覆没。不过白玉堂也知道,那是因为当时皇帝派来的监军不懂装懂又好揽权,处处掣肘所致。
      但白玉堂没替他的元帅说一个字。
      沙场之上,败就是败,死就是死,没有理由。
      呼延晋民很满意白玉堂的反映,他继续道:“当时,我躺在兄弟们中间,没力气自救,也不想自救。就那么躺了三天三夜,眼看着就要去见我的兄弟了,一个——吃饱了撑的到处乱逛的毛头小子把我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
      白玉堂小心翼翼的问:“他——救了你?”
      呼延晋民嘴角一牵:“他扔给我两个馒头和半壶水,砸下一句‘你被打败了吗?’就骑着他的宝马扬长而去。”
      他就知道!白玉堂轻呼一口气,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只有那个总端着一张号称比春风还温暖的笑脸的男人才做的出来。

      其实白玉堂听展昭大概说过这件事,正是这件事使展昭最终决定走上仕途。那年,展昭正好二十,刚被江湖人尊为南侠,当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侠正是——吃饱了撑的,打算去关外见识一下那滚滚黄沙和金戈铁马以及传说中男儿的最佳归宿。但当他真正站在战场上,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时,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你说我一辈子行侠仗义,能救五万人吗?”
      而一个无能的将领一次就能断送五万条生命,这还不包括他们背后无数的孤儿寡妇。
      “那时我终于明白一个朝廷重臣能做的,是一个江湖游侠永远也做不到的。”
      其实那时就已经注定展昭会走人官场,只不过后来他遇到包拯的同时也明白了朝廷一贯的重文轻武,他才放弃从军而选择撑起一片青天。
      不过展昭并没有提到他救了呼延晋民的事,如果,那算“救”的话。
      毕竟,呼延晋民是自己站起来的。

      抬头,白玉堂迎上呼延晋民凌厉的眼神:“末将可有通过将军的考验?”
      “本帅已然决定,明日发动总攻。”
      白玉堂了然微笑:“末将愿为先锋!”
      呼延晋民摇头:“明天我是先锋,而你,是主帅!”他看着目瞪口呆的白玉堂,一指大营门口道:“你见过这么高的瞭望台吗?”
      这也是白玉堂多时的疑问,那瞭望台建起多日,却从未用过。
      呼延晋民沉声道:“羌人兵力不足三万,却有恃无恐,据探子回报,他们在前方实际上是摆了一个阵法,我知白将军在这方面颇有研究。明日本帅带两万兵马冲入敌阵,待其阵法发动以后,白将军帅其余人马破阵!”
      他这分明是拿自己当诱饵!
      白玉堂抱拳道:“元帅三思!末将虽略通阵法,也算熟读兵书,却不曾实战,万一——”
      呼延晋民苦笑道:“我明白,但已不能再等。皇上的监军这几日就到,即使本帅——也有人收拾大局。”
      又是那些莫明其妙的事!白玉堂咬牙道:“末将愿领兵前往!”
      呼延晋民摇头道:“你去,对方不会发动阵势;放心,这个监军——本帅手上有两万人马,自保不难,只要你及时破阵就不会有问题。明日卯时,探子会送来对方的阵图。”
      白玉堂微挑眉,对方的阵图想必会重点防守,岂能如此轻易到手?呼延晋民如此决定岂不是在赌?
      呼延晋民轻拍白玉堂的肩头:“放心,我对他有绝对的信心。”

      卯时。
      雪虽已经停了,天空依然彤云密布,那朔风刮的人几乎站不住脚。
      白玉堂伫立在大营门前,等待着阵图的到来;身后,是三万焦躁的士兵。
      一阵马蹄声传来,刚刚冲过去的白玉堂却突然僵在了那里。
      那马,原本漆黑乌亮的皮毛已肮脏不堪,雪白的四蹄正沾染着斑斑血迹。
      马上没有骑手。
      那是踏雪!
      展昭的踏雪!
      难怪呼延晋民那般有信心,原来去的人是他!
      疲惫不堪的踏雪缓缓在白玉堂面前停住,马腹下系着湛泸的剑鞘。
      白玉堂用尽浑身的力气控制住战栗的双手扯下剑鞘,剑鞘内是一副染血的白绢。
      刚冲过来的丁兆蕙叫道:“是展大哥的踏雪!五弟,快发兵去救展大哥!”
      白玉堂转身、发令:“全军整装、造饭,一个时辰后进攻!”
      丁兆蕙一把揪住白玉堂的衣领怒道:“白老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见死不救?!”
      白玉堂面无表情地挥开丁兆蕙的手:“元帅有令,此间一切事务由本将负责。丁将军,注意你的口气。”
      丁兆蕙咬牙道:“白玉堂,你竟如此心胸狭窄!为了一个‘御猫’的称号就见死不救!我可不会让我妹妹没过门就成寡妇!”他转身怒吼:“二分队,跟我来!”
      “站住!”白玉堂厉声道,“大军一个时辰后开拔,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你!”
      白玉堂没有再理会丁兆蕙,足尖轻点跃上瞭望台。不想判断有误,脚下一滑,匆忙间用手抓住护栏才不致于摔下去,但手已经被尖刺划了一道口子,血珠慢慢渗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忙碌的士兵们,缓缓转向西夏军阵,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阵图上。
      远远望去,猛烈的朔风中那高台上的白色身影一直轻轻的摇晃着。

      半个时辰后,白玉堂跳下瞭望台时丁兆蕙仍然站住大营门口阴冷的看着他:“白玉堂,展大哥要是死了,我一定要你偿命!”
      白玉堂看也没看他一眼,毫不迟疑地走向中军大帐,漠然丢下一句:“轮不到你。”

      白玉堂白马银铠,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刀,迫人的杀气凛凛而来。
      “儿郎们,”他轻按缰绳,潜运内力,昂扬的声音稳稳地传到每一名士兵的耳中,“元帅在前方等我们,父母妻儿在家中等我们,我们能让他们失望吗?!”在一片山呼海啸的“不能”声中,白玉堂手中宝刀猛地指向敌阵,同时运起佛门狮子吼神功,春雷般的声音炸响在士兵们的耳边:
      “儿郎们,杀!!”

      白玉堂见到呼延晋民时,觉得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晃眼,原来这人也能笑的如此灿烂。
      呼延晋民大力拍着白玉堂的肩膀:“好小子,好样的!”
      大局初定,白玉堂不敢扰乱军心,他用力在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只觉握在刀柄上的手攥的生疼。
      呼延晋民疑惑地看了一眼白玉堂,那笑容中的酸涩清晰可见,他蓦然惊叫道:“展监军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展监军?
      展昭,你好样的!

      踏雪走到这个土崖边就不肯再往前走了,它应该是在这里和它的主人分开的。数百名士兵已经将山崖上下搜索了好几轮,除了几滩触目惊心的血迹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崖高六丈有余,白玉堂亲自试过,如果身上没什么伤体力又足够的话,应当能安全落地,事实上,以他冲锋陷阵了大半天以后的体力也不过是将脊背磨的血肉模糊而已。但昨夜的展昭……
      白玉堂猛的摇头,拒绝再想下去。崖上有数十具尸体,或者应该叫骸骨吧……因为大漠中成群结队的狼群昨夜光临过,只怕昨夜丧生于狼吻之下的人比死于湛泸下的还多,毕竟一个重伤的人怎么可能——白玉堂再次摇头,那家伙可是号称“九命怪猫”的,虽然那九条命怕也是被他用的差不多了……
      命令士兵们将骸骨并列崖下,白玉堂闭上眼睛,一具一具的轻抚过去,没有熟悉的感觉,没有那臭猫!白玉堂猛的睁开眼睛,一下子坐倒在黄土中,展昭,他还活着……
      白玉堂无焦点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半崖的一棵小树上,下一瞬间他已猛然窜起。那棵小树是落下时惟一的着力点,白玉堂本来已经检查了好几回,但他注意的一直是上方。现在从崖下却能看到在小树的一根枝杈上系着一缕草绿色的丝线,和树叶几乎融为一体。白玉堂认得这缕丝线,因为这土土的颜色正是他强买给他的。从丝线系在树枝上的角度看绝对不会是人下落时自己带上去的,那么只能说是那人故意留下的了,这表示昨夜他跃下山崖时尚有足够的余力。而丝线结扣所指的方向是——
      白玉堂神采奕奕地跨上踏雪。
      死猫,你给我等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比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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