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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埃米尔根萨·坎尼扎罗医院 ...

  •   人造的光亮倾泻而下,洒满整个歌舞升平的人间。
      沢田纲吉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修长瘦削的身型包裹在板正的西装里,还带着点稚气的清秀脸庞上挂着平和的微笑。当他路过每一个人的身边时,鲜花、贺喜和香槟从四面八方而来,簇拥着他这个焦点,将他捧成今夜冉冉升起的、明亮的新星。
      这个夜晚是何等重要的日子,而眼前的年轻人在今夜之后会踏上如何尊贵的位置,在场的人全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选择明智地向沢田纲吉献出谄媚和殷勤,只为了得到“彭格列”组织日后一个难得可贵的青眼。而早已在礼节与人情往来中浸润多年的沢田纲吉也自然明白他们的用意,他稍稍举起手中握着的香槟杯,微笑着和每一个恭贺他的人士碰杯,礼貌地回以平易的致意。
      就在他和其中一位美丽优雅的小姐攀谈之际,一位高大魁梧的年老男人挤开了拥挤的人群,径直来到沢田纲吉的面前,他停下来,抬头示意那位小姐即刻离开。明显对沢田纲吉有意的小姐见状,不得不提裙行了一个规矩的告别礼,不情不愿地远离灯光的正中央。
      “Complimenti(祝贺你)!”年老的男人展开笑颜,宽大的手掌拍了两下沢田纲吉的窄肩,左手举着的香槟则轻轻地与沢田纲吉手中的杯子碰了个照面,“阿纲,经过这么多年的秘密培训,你总算可以在大众面前初崭头角了。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
      “哪里的事。如果没有先生你们,我今日也没有办法站在这里。”在熟悉的长辈面前,沢田纲吉才敢展现真正的自我,他仰起头,向老者露出一个属于孩子的、纯真的笑容,自然地和老者开始了寒暄,“第一次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公开露面,我还有点不习惯呢。话说回来,你有看到九代目和他吗?自从踏上这条轮船之后,我就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了……”
      他将头悄悄地探出老者高大身体所造成的视觉盲区,蜜棕色的双眼好奇地搜索着他口中二人的身影。此刻的他似乎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灵动、稚嫩、俏皮,像个误打误撞闯入会场的小精灵。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老者揽着沢田纲吉的肩膀,将他带离轮船聚会的中心,“九代目和那位大人都在甲板上等你,十分钟后就是正式的继承仪式了,他们有话要嘱托给你。”
      沢田纲吉安静地跟着老者走过狭长的走廊和巨大的、明亮的轮船聚会厅,旁边的人恭敬地为两人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恭喜彭格列十代目正式接任组织”之类的恭贺与热烈的掌声源源不断地涌来,不绝于耳,如同今夜缱绻的海浪与潮汐。沢田纲吉微笑着,腼腆地回应着人群热情的浪潮,“La ringrazio”(谢谢)像一朵朵被他亲吻过的玫瑰,经他之手,平等地递进每个人的心里。
      远离人群、来到甲板上之后,是难得的、长久的寂静和黑暗。船舱外的海风裹着咸湿的热气席卷而来,温柔地覆上沢田纲吉的面庞,而海浪被轮船搅得破碎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清晰可闻,它安宁无比,带给人难得闲适的放松和安定。在浓密的黑暗中,两道男人的身影分别靠在栏杆的两侧,他们抽着烟,米兰烟的白色烟雾在黑夜中袅袅上升,随着海风而逝去。
      “九代目,我把十代目带来了。”老者上前一步,恭敬地将沢田纲吉带到他们面前,他慈爱地笑着,拍拍沢田纲吉的后背,“阿纲这孩子今天可是现场炙手可热的明星啊,我可看到不少小姐或少爷对阿纲芳心暗许了。”
      甲板上顿时响起长辈们的笑声,沢田纲吉的脸上飞起红晕,害羞的热气熏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笑声过去后,男人们将手中还亮着红光的烟头熄灭,慢慢地走出黑暗,船舱内折射出的光打在他们的脸上,照出极强的威严和压迫感。走在前方的老者表情较为柔和,右手拿着象征尊贵身份的权杖,而走在他后方的男人头上顶着礼帽,帽檐处躲着一只小巧的、正在小憩的绿色变色龙。
      “九代目,reborn。”沢田纲吉乖巧地点头致意,“先生说你们有话要嘱托我,不知是要嘱托什么?”
      九代目走到沢田纲吉身边,他赞许地扫了沢田纲吉一眼,满意地笑了笑,苍老但依旧十分嘹亮的声音自胸腔处传出,“阿纲也长大了呢,记得阿纲第一次来‘彭格列’根据地——不对,应该第一次来意大利的时候,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现在阿纲已经成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好首领了。”
      “也是,毕竟某人十四岁的时候还会被自己点燃的火焰、半途追上来的狗和老师的捷克CZ-75给吓到。”戏谑调笑的话语突然从另外一个男人的嘴里讲出,戴着礼帽的男人左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捷克CZ-75,通体黑色的枪管顶上礼帽,将头上的绿色变色龙直直顶醒过来,“这个人甚至在和老师的第一次见面里来了个滚落楼梯的表演。你说是吗,蠢纲?”
      “什么啊!reborn,你又揭我的短!”沢田纲吉羞愤地大喊,随即才意识到船舱里还是热闹非凡的聚会。为了不让自己的丑事让更多人知晓,他严肃地抿起嘴,自以为隐晦地瞪着陪伴自己已有五年有余的老师,“我现在才不会被枪和火焰吓到呢,滚下台阶什么的……现在也不会啦!”
      “不过,阿纲的进步确实很大。”被叫做reborn的男人瞟了沢田纲吉一眼,眼前的少年已经褪去了之前的稚气,脱胎换骨,俨然成为一名出色优秀的上位者。他轻笑一声,话锋一转,“现在的你不论从人际交往方面还是实地战斗方面都算勉强过关。今晚就算你的最后一次测验了——用‘死气之炎’激活系统,让‘彭格列’和大众都认可你的首领身份。”
      “是啊,这可是大家都翘首以盼的时刻,今晚过去,阿纲可就要担起重要的职责了。”九代目认真望进沢田纲吉的双眼,语重心长地附和着reborn的话语,“比起等会的继承仪式,之后的任务才算真正的艰巨,你几乎一辈子都要和穷凶极恶之徒周旋,更何况‘死气之炎’还会……”
      “我明白。”沢田纲吉打断九代目的话语,他轻轻地说出自己即将承担的使命,语气无比诚恳,“虽然之前的我真的不想成为什么组织或家族的首领,但现在,我会郑重地接过这一棒,无论前路有多么艰险,也无论我的生命会以何种形式终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整个‘彭格列’组织,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是我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好的倚靠。”
      两个长辈对视了一眼,随后又将赞许的眼神投在沢田纲吉的身上。九代目轻轻地摸了摸沢田纲吉柔软的头发,而reborn也难得伸出手,将手搭上年轻十代目的肩膀上。
      “阿纲真的长大了。”九代目长长吁出一口气,此刻,千言万语在他的心里翻涌,可到头来,他却只能说出这一句简单的、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的话语,“‘彭格列’组织一定会在你的带领下更上一层楼——说不定,你能将它重新塑造成初代首领所带领的‘彭格列’,毕竟你的火焰纯度可是历代首领里最高的。”
      “我哪里可以媲美初代首领啊,爷爷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沢田纲吉不好意思地攥紧衣角,亲昵的称呼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绵长古老的钟声打断了三人之间的对话,它一声接着一声回荡,似乎在轻声催促继承仪式的开始。沢田纲吉抬头看向轮船船舱的顶部,用于报时的钟表正泛着淡淡的白光,在残月之下,它仿佛披上了神圣的外衣。此时,它的时针指向了正好七点。
      “时间到了。”reborn也看向时钟所在的方向,“做好准备了吗,阿纲,怀着拼死的决心去参加继承仪式吧。”
      他将手中的捷克CZ-75对准沢田纲吉,脸上挂着颇带恶趣味的笑意。在看到自己的学生又摆出一副被吓到的神情时,他难得笑着叹了口气,将枪口调转向上,用枪托轻轻敲了一下沢田纲吉的头。
      “走了,阿纲。今晚的主角是你,迟到的话就等着去三途川旅游吧。”reborn西装的衣角略过沢田纲吉的身边,随即在船舱明亮的灯光里远去。而站在沢田纲吉身边的九代目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催促。见此,沢田纲吉也扬起一个笑容,跟在九代目的后面,再次回到人群热情的怀抱之中。
      偌大的聚会厅原本安静无比,但因本次宴会的主人公的出现而开始沸腾起来。沢田纲吉挺直了身板,肃穆地跟在九代目的后面,而在他们道路的终点处,赫然屹立着一座极为庞大的机器,它宛若神明,冷漠地俯视着它的信徒们。
      九代目带着沢田纲吉登上聚会厅中央的高台上,庄严地扫视一眼瞻仰的人群,开口如愿顺应人群的期待,“感谢各位莅临本次的‘彭格列’组织继承仪式,鄙人是‘彭格列’组织的九代目首领。想必各位已对本次继承仪式的流程与即将继任‘彭格列’组织首领之位的最佳人选有了充分的了解,那么接下来,就由我们精心挑选出的十代目首领——沢田纲吉来激活‘彭格列’系统,作为继承组织的见证。”
      台下的掌声雷动,沢田纲吉上前一步,微微向众人鞠了一个规矩的躬,顶上的灯光柔和了他本就温润的眉眼。他转过身,仰头看向那庞大的机械怪神,极为猛烈耀眼的橘金色火焰自他的额间和双手处燃起,直冲船舱穹顶的灯光。他慢慢将燃烧着死气之炎的右手放在机器主机的凹槽处,原本静默的系统猛然发出运作的轰鸣声,随即,硕大的电子屏幕亮起了光芒,一行行精细的代码在屏幕上流转、闪现。
      沢田纲吉听到了台下人群的惊叹声,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为继承仪式得以进行下去的顺畅,也为人群对于自己十代目身份的认可。
      系统屏幕上的代码还在安稳地运作着,可正当所有人都浸润在现场氛围的安宁与对“彭格列”系统的赞美时,先前还十分安定的系统却突然发出了嘶哑的警报声,屏幕上整齐的代码也开始变得紊乱,直至被乱码所替代成一片血红的海洋。
      怎么回事!台下的人群瞬间被恐惧和骚动统治,他们惊疑不定地低声交流着自己的不解,他们本就是“彭格列”组织的外人,对于沢田纲吉与“彭格列”系统的运作机制可谓一概不知,此刻的他们只认为这是系统内部出了问题。
      系统的轰鸣还在继续,但声音开始慢慢变小,直到化为虚无。它向沢田纲吉精疲力尽地吐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印着红色的warning和一串复杂的数字。
      “是危险号码……”沢田纲吉一下子被这场变故打个措手不及,他捏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他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会在此刻吐出代表危险分子的号码,也不知道这串号码将会代表何种不祥的征兆。
      他似乎打开了潘多拉之匣。
      他抬起头,惊慌地看向已经站在他身边的九代目和reborn,两位长辈的神情同样严肃,不过他们还是安抚地拍拍年轻首领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但还没等他们吩咐身边的人去进行号码破译时,一道极为惊恐的尖叫从甲板处远远传来。
      “九代目,reborn先生!水手来报,船体莫名出现裂缝,水密隔舱进水了——”
      一个下属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浑身被来势汹汹的涌流打湿,水在他脚下蓄积成一滩明显的痕迹,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话语。随着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一声剧烈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爆炸声在轮船的末尾响起,随即是第二声,第三声,浓重的火药味和呛鼻的硝烟沉沉压过,几乎将每个人的心脏呛得喘不过气。火光由远及近,逼近位于正中央的船舱。
      “阿纲,退后,保护好自己!你们带着阿纲先走!”九代目的权杖和reborn的CZ-75挡在沢田纲吉面前,一把柯尔特被九代目扔到沢田纲吉的手上。
      随后的记忆伴随着剧烈的爆炸波而变得模糊不清,才刚刚成年没多久的首领眼睁睁看着疼爱自己多年的长辈淹没在火光之中,周围的人四散哭喊奔逃着,而血雾与灰尘同时落到他的身上,将他原本一尘不染的装扮染脏。
      又是一声爆炸声,这次的炸弹在沢田纲吉的身边轰然炸开,护在他旁边的人瞬间被火光吞噬,而他的腿和整个脊柱也受到了爆炸波的波及,骨头碎裂,皮肉与血液混合在一起,蜿蜒出大片狰狞的烧伤和血肉模糊。他脚下的地面开始张开血盆大口,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如坠深渊,他的口鼻被汹涌的海水淹没,眼前的一切影影绰绰,全是波澜的流动和模糊不清的火光。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被血色掩埋的残月,随后,十九岁的他彻底被窒息感和孤独杀死。

      -

      夜晚凉风的冷意将沉沉昏睡着的沢田纲吉唤醒,他睁开迷蒙的双眼,咸涩的泪水滑落,没入纯白的被单里,而在他床位的窗边,一弯残月正悬挂在夜幕之上,而窗台处正放着一捧怒放的白玫瑰。
      又是这里,巴勒莫的埃米尔根萨·坎尼扎罗医院,这个熟悉的、让人生厌的地方。沢田纲吉轻轻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又要滚落的泪水擦去,消毒水的气味和空旷的孤寂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神经,让他几乎不得安宁。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尤其是有关三年前的重大事故的梦。记忆似乎铁了心肠要他遗忘悲伤的过去,便不再让他做梦,至此,梦境似乎成了某项他再也无法拥有的无价之宝。可这一次,他却通过梦境再次重温了那段血色的回忆。
      难道是瓦利亚和XANXUS的话,让他再也无法逃避那些凄惨的场面吗?沢田纲吉勉强撑起身子,将柔软的枕头垫在自己身后。他靠上去,忍受着尚未退去的疼痛,开始细细思索着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正当他思考着XANXUS与死气之炎的关系时,原本被牢牢拉上的隔离帘突然被人拉开,沢田纲吉警觉地抬起头,却发现来者是狱寺隼人。他站在月光之下,双目熬得通红,平时打理整齐的银发也糟乱不堪。
      “狱寺。”沢田纲吉放下心来,他轻声开口,声音颇为沙哑地唤着狱寺隼人的名氏,“你和山本没事吧?有受什么伤吗?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我这里已经没事……”
      他的话被狱寺隼人打断,男人被红血丝覆盖的祖母绿色眼眸直直盯着他,随即低下头,似是不忍心再看面前如此脆弱的人,“我和那个条子除了受一点皮肉伤,其余的一点事都没有。那您呢,您苏醒的第一件事不应该是先关心自己吗?”
      察觉到狱寺隼人态度的变化,沢田纲吉抬眼看着狱寺隼人,冷冽的月光打下,将他半边脸上狰狞的伤口和干涸的泪痕照得一览无余,他瘦削的身躯被夜晚的冷风轻柔地吻着,在黑暗之中轻轻地颤抖着,展现难得的脆弱。沉默在他们二人之间蔓延,沢田纲吉低下头,不再看向狱寺隼人,他将目光移到窗台边放着的白玫瑰上。
      他现在和那些娇弱的花没有太大的区别,眼泪在他的脸上坠着,像白玫瑰上尚且留着的露水。如果硬要说他和这些易碎品的区别,那么他就是已经接近枯萎的败花。
      “没有什么可以关心的。不过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旧伤罢了。”沢田纲吉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他抬手摸向新伤和旧伤交叠覆盖着的肌肤,缝合线和疤痕顽固地咬在上面,成了禁锢他健康的枷锁,“这些都不重要。”
      “‘无足轻重’吗?”狱寺隼人的视线由上至下,从被绷带包覆的脖颈到隐没在被褥之下的双腿,“脊椎处永久性嵌入六颗钢钉,最大的一颗在颈椎的正中央,右腿处三颗钢钉,严重时还需替换成钢板。此外身上还有多处大面积烧伤的疤痕,更别提这次山本武和XANXUS对您造成的伤害。最重要的是,您的PTSD严重到连我都能看出来。这些症状只单拎一个出来,就足以要了其他人的命,您却将把这些伤叫做‘无足轻重’?这一次,您昏迷了足足一个星期,进行了一场大型手术,那下一次呢?下一次又会如何?”
      沢田纲吉猛然抬起头,他安静地直视狱寺隼人的双眼,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你都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斯帕纳?正一?还是强尼二?”
      “夏马尔。”狱寺隼人走到沢田纲吉床边的矮柜处,拿起放在桌上的水壶,给沢田纲吉倒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他将那杯水递给沢田纲吉,看着沢田纲吉接过,并将它一饮而尽,“他是您的主治医生,同时也是我之前……家族的家族医生。我和他有一点交情,在我的逼问下,他说出了一些实情。”
      沢田纲吉看起来倒不是很意外,他双手攥住玻璃杯,感受着玻璃为他带来的凉意,干笑两声,“那他肯定和你说了我的一堆坏话,包括但不限于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要麻烦他来医治一个臭男人。”
      狱寺隼人并没有接着沢田纲吉的玩笑话向下延伸话题,他拿走沢田纲吉手中已经见底的杯子,又伸手调整了沢田纲吉垫在身后的软枕。他咬着唇,懊恼在他的五脏六腑处烧得正旺。
      “为什么,为什么您会受这些伤?为什么您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执意毁坏自己的身体?请您全部告诉我吧,我想,现在正是适合袒露秘密的时机——这是您曾经说过的。”他轻轻坐在床头边缘,尽量不挤占沢田纲吉坐着的位置,“我问过斯帕纳他们,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意向我吐露哪怕一点信息,而山本武那个家伙去解决他和瓦利亚之间的纷争了。”
      沢田纲吉垂着眉眼,手指不安地搅动着。三年来,他从来没有向除跟随自己的属下之外的人吐露过自己的过往,他是意大利的幽灵,是在暗处履行自己使命的朱蒂提亚,自再次拾起职责时,他就准备好将自己的伤疤带入六尺之下,永远不为外人知晓。
      可现在,狱寺隼人却在执着地追问他,他却没有办法拒绝。
      犹豫片刻,他颤抖地吁出一口气,抬起疲惫的双眼,轻声道,“说一些也无妨,你首先想听什么?”
      “伤。这些伤。”狱寺隼人小心地拉过沢田纲吉的双手,上面正留着伤痕,熟悉爆炸和炸药的他怎么能不知道烧伤的模样,这大片大片的伤痕无疑在向他证明,沢田纲吉至少受过深二度烧伤。
      “以狱寺的头脑,应该已经拼凑出一些真相了吧?”沢田纲吉想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态度大变的狱寺隼人攥紧,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放松下来,“三年前的彭格列‘轮船之夜’,我是亲历者。当时轮船莫名发生爆炸,我受爆炸波波及,跌入海中,受了重伤。如果当时没有斯帕纳的莫斯卡,我就只能葬身海底。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
      “在灾难过后,幸存者与负疚感永远同路,像畸形的连体植物一样难舍难分。我也不例外。从那之后,我需要安眠药来让我入睡,需要遗忘来让我苟延残喘。听起来像怪物,对吧?但曾经的我不是这样的。” 回想记忆是痛苦的,因为记忆里美好的部分早已被抹去。他笑了笑,似乎在向狱寺隼人展现,现在的他早已不沉湎在过去的伤痛之中。可这是谎言,狱寺隼人看得出来,他们都是走过谎言之人,这样勉强的笑意,他岂会不知。
      “您和之前的‘彭格列’组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有人都把您称呼为‘十代目’。”狱寺隼人的话头锐利地直指核心,“所以,您是之前‘彭格列’组织的十代目备选,是吗?我想知道全部,请您不要有所隐瞒。”
      沢田纲吉将头往后靠了靠,枕头柔软的触感缓和了他脖子上的疼痛。他偏过脸,看向深沉的夜空,似乎这样,他才有勇气继续揭开那层伤疤。他的声音颤动着,回忆着早已模糊的往事。
      “确实如此。我十四岁被选为‘彭格列’组织十代目的候选人,我的老师是reborn和九代目——这两个人你肯定听说过,表里世界都如雷贯耳的名号——当时的他们发现我能够点燃极高纯度的死气之炎,就把我接到意大利进行秘密培养,除了彭格列的高层,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和外界的人从来没听说过我的存在。”
      “三年前的‘轮船之夜’,九代目和reborn决定将我正式介绍给大众,以‘彭格列’组织十代目的身份。爆炸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无法自理。这样的我便只能痛恨我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家人的自己,刚上任就带来厄运的自己。在身体恢复之后,我想过自我了结,可我太过胆小,死到临头发现这般白白死去似乎不太值当——我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于是复仇成了我的第二选择,可我不知道凶手是谁——这场宴会完全保密,宾客经过严格搜查,不可能有下手的机会。”
      “那么自己人呢?”不忍继续听下去沢田纲吉自虐般的回忆,狱寺隼人打断他的话,适时提出一个可能性。
      “自己人……”沢田纲吉摇摇头,神情满是悲怆,“就算是自己人,也没办法复仇了。你看过新闻吧,当时彭格列组织无一幸免,各大部门、元老院,就连保护我的九代目和reborn也……”
      长久的、悲怆的沉默在他们二人之中蔓延开来,此刻,沢田纲吉终于剥开了他那层脆弱的壳,向狱寺隼人展现他那千疮百孔的心脏。而狱寺隼人能做的,也只有握住他的手,试图堵住那心脏所有漏风的罅隙。
      他和他本就是一路人,这些疼痛,他再熟悉不过。所以,他不想再让沢田纲吉重新经受一遍。
      窒息的沉默过后,沢田纲吉叹了口气,眼神停留在那弯残忍的、似曾相识的月亮,“那天的夜空和今天一样,除了漫天的火光和早已覆灭的‘彭格列’,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还是有所改变的,三年后的您选择重新创建早已毁坏的‘彭格列’,从重建系统、挑选人手,直到现在。”
      听到狱寺隼人的话时,沢田纲吉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他恢复了原本冷静自持的表情,语气眷恋地向下道。
      “是啊,我重新创建'彭格列'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狱寺,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赎错渡人,这就是我现在在做的事情。既然这样的我既无法复仇,也无法就此苟且偷生,那么,我就应该拾回自己的使命,去挽救更多的生命。”他蜜棕色的双眼闪着光,他重新将头扭回来,看着狱寺隼人,“我在洗脱我的错误,也在赋予自己以新生。这些既为了生者,也为了为我而失去生命的人。”
      沢田纲吉复又坚定的眼神让狱寺隼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经历过生死离别后,很少有人再能展现这般温柔坚定的眼神,可沢田纲吉不一样。他的目光直直烫入狱寺隼人的心底,将一种朦胧的、热烈的情感浇灌而出,融化了他十几年以来对他人的戒备,和母亲死去给他带来的疼痛。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管不顾,想将所有隐秘的语言脱口而出的冲动。
      于是,一句暧昧至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其实,这些都不是您的错。您并非在给自己赎错,而是在为他们——包括我在内——施以‘第二次机会’的洗礼。”
      沢田纲吉不解地看向狱寺隼人,他向来对情感迟钝,自然没有接收到狱寺隼人话中的意思。
      “斯帕纳和入江正一和我说过,你其实一直想来救我,只不过碍于与瓦利亚的周旋,你未能脱身。在我之前所加入的所有家族里,没有人真心理会过我的生命,也没有人真正想要探索我的内心。”狱寺隼人摩挲着沢田纲吉手上的伤痕,低下头来,“但您不是,您了解我的全部,却没有以此嘲笑或利用我。之前的战争,还有我们的初见,您还一次次地救了我。真的……非常感谢您。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来深夜找您——我想在您苏醒的第一刻,就告诉您我的谢意。” 沢田纲吉怔神,狱寺隼人手上滚烫的温度透过他手上的皮肉传递到全身,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狱寺隼人态度大变的原因。他笑了笑,拢紧了狱寺隼人的手,“没有关系,狱寺是我精心挑选出的同伴,当你深陷险境中,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
      狱寺隼人抬起头,祖母绿色的眼睛闪着一点类似泪光的光芒,“谢谢您。但请您也答应我,无论为谁,不要再让自己身陷险境了,好吗?您受的伤本来就重,如果再有新伤,身体很容易吃不消。如果您需要做什么事情,可以尽情差遣我。”
      “那也要看目标人物是否危险了。”突然意识到刚刚狱寺隼人话中的含义,沢田纲吉难得在脸上显现震惊的神情,“不对,等等,我记得,之前的狱寺似乎并不愿意加入‘彭格列’……”
      “我改变主意了,我愿意归顺于您。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在考察您,考察您会不会最后食言,把我一脚踢开,但是您没有。这让原本就怀疑您的我彻底否决了之前的猜忌,坚定了跟随您的决心。”狱寺隼人的眼神真挚而炽热,他抓起沢田纲吉的手,在左手小指上烙下一吻。这是他们家族的习俗,代表愿意归顺于上位者,“十代目,我可以称呼您为十代目吗?既然我已是您的下属,理应对您抱以足够的尊重。”
      沢田纲吉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抽出手,慌乱地攥紧衣角,仿佛回到了三年之前那个还十分单纯的少年。半晌,他松开了攥着衣角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之前那般抗拒的态度。
      这是同意的标志。
      狱寺隼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握着沢田纲吉的手,找到归宿的幸福在他心里几乎刹不住车。
      “那十代目要快点恢复,我会盯紧夏马尔的。”狱寺隼人站起身,他挠了挠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当他的视线触及到窗台放着的白玫瑰时,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将其递给沢田纲吉,“对了!这个……这个是我凌晨买的玫瑰花!送给十代目,希望十代目可以早日康复!”
      沢田纲吉接过那束玫瑰花,腼腆又惊讶地微笑着,他将带着露珠的、新鲜的白色花瓣拨开,发现里面有一张早已晕开墨迹的纸条,上面用日语规规矩矩地写着“早日康复”。一阵暖流自沢田纲吉心里涌过,它漫过了之前的悲伤。
      “谢谢你,狱寺。你给了我很大的惊喜。”
      狱寺隼人还想再次回应他的话,可幸福的氛围也许就像一层层易碎的泡沫,随时会被不速之客打断。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听脚步的交替频率与力度,来者应该是个成年男性,夏马尔便是那个最为可能的选项。狱寺隼人和沢田纲吉都心下一惊,连忙从美梦中抽离,重新拉开上司和下属应有的距离。
      狱寺隼人小心地看了沢田纲吉一眼,眼神里带着不甘。他不得不走了,如果被夏马尔发现他再次在深夜潜入十代目的病房,只怕今晚又不得安宁。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沢田纲吉,安静地替沢田纲吉掖好被角,站起身来,着急地走出了房间。
      “很抱歉,今晚我打扰了您的睡眠。趁现在,您可以再睡一会,今天的夜还很长。我要先走了,要不然夏马尔又得对我大发雷霆。”
      沢田纲吉点点头,他目送狱寺隼人走出房间,直到狱寺隼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他才垂下头来。他看着怀中的玫瑰花,轻轻叹了口气。
      很快,困意再次找上门来,他就着舒服的姿势再次睡去,可这一次,他的梦境里没有了那些黑暗的血色记忆,却而代之的是白玫瑰浓厚的香气。
      可他并没有察觉到帘外再次出现的身影,那道身影高大、健硕,在黑暗中像块冰冷的铁。他拉开帘子,低头眷恋地抚了抚沢田纲吉熟睡的面庞和开始结痂的皮肤,伸手将白玫瑰小心地抽走,扔下窗台。
      月光照着他的面庞,照出山本武的眉眼。他攥紧了沢田纲吉的手,将它贴近自己的左脸。
      “快点好起来吧,沢田。”他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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