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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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连他的意识也轶散在辽阔的星空之中，他不得不为他曾经的故乡留下些什么，他一定得为维尔斯特留下些什么的话。
即使在宇宙的尽头，那位越过时间和空间的旅行者告诉他在观测者的文明中永远不会有湮灭的这一天，曾经的#81仍旧想要为他留下些什么能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的东西。
他还能留下什么呢？
但实际上他最终什么都没能留下，维尔斯特这个名字连同着他所有的爱和恨一起被掩盖在了那场久久不停的大雨之中，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留在观测者81号的观测报告上的只有“VE-001”这一串冰冷的数字。在观测者的程序里开始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宇宙无关的演算。
缓慢爬行的进度条终于在此刻走到了终点。在一片混乱之中，在永不停止的数据伪造的世界里，一切在混乱的数据洪流里被撕得粉碎。执念化作的城市开始分崩离析，81号的身体轻飘飘的，漂浮在无序的星空之间，俯瞰着支离破碎的数据碎片，以及停在其中的42。
不过是一个数据构成的乌托邦，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梦境。这场梦做得太久，久到连81号都开始忘记。
无数次重蹈覆辙，无数次覆灭与新生。连修正一只正在煽动翅膀的蝴蝶都有可能引发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他还是将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冒冒失失闯入房间中的少女，她满怀期冀地向他发问，向他问起曾经繁荣的黄金时代。她向全知全能的神明问起曾经，直到计算机将它储存的所有故事讲完。
于是她问起未来。
那是很残酷的故事，以至于奥莉维娅听完以后沉默了很久。但是第二天，她照常前来，她问她可不可以写下一些童话故事，她想孩子们会喜欢。
她不知疲倦地写着，直到灾难过去，人们走上地表。和故事里一样，她被安排了婚姻，她逃向了黑暗的地底，然后她的孩子出生。
她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血淋淋的肉粉色的小猴子。
她感到恐惧。
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眼的婴儿，第一次死于母亲的恐惧。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生命的诞生或者死亡而停止前进。但他最初的诞生因特奥多尔的早夭而全然不同。在第一次的演算里拥有仿生人身躯的81号孤独地行走在世间。
奥莉维娅在此之后长居地底，没有痛苦走完了她的一生。
在她的暮年，81号已经结束了他的旅程。他回到了地底，他曾出生的地方。那时奥莉维娅几乎完全瞎了，她用布满老茧的手轻抚着依旧年轻的仿生人的脸庞，浑浊的眼中满是泪水。
她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问出一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她听着81号向她讲述这些年他的旅途见闻，在床上缓缓地闭上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她在临终前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幼时的经历让她热衷于头顶不切实际的星空，她的一生都在寻求星空外的回答。也是在她死后，81号作为她可能的唯一亲属为她收敛遗物。无意中看到了她写在本子上的程序。
她和她的学生们在有限的生命里，仿照“观测者”的原始代码，创造了一个几乎无限递归的程序。
在演算的最后，太阳吞没了城市，人偶的身躯被火种燃尽，大地归于寂静。
他在计算机顺着城市的网络发布警告时，将奥莉维娅遗留的程序反向植入了这台计算机之中。
他不知道那是否可以被称之为第一次的演算，因为这只是他拥有独立意识的开始。自那以后的每一次演算的末尾，灭世的灾难来临之前。当他终于与另一位自己和解或者争执不下时，奥莉维娅的影子都会出现在他的精神图景，引导着他做出选择：重新成为人类或是放弃，选择文明或是毁灭。
即使这种意识完全依托观测者而生，这台计算机也会有终结的那一日。演算结束，他的自由意志和记忆也会随之终结。他所谓不朽的生命将迎来终结。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演算里被消磨人性，又在一次又一次的演算里挣扎着想要作为人类苟活，在最终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时被奥莉维娅留下的异常程序拉起。
是正确的吗？是错误的吗？81号从来没有明白过。未来里这座城市终会毁灭，似乎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但是总有人，总有人拼尽全力也想要挽救它。
他无法记起，他无法回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最终变成一个人的影子。
他算是特别的吗？
很多次演算里特奥多尔都没能顺利活到成年，也有很多次在那之前死于其他的意外。在不同的时空里他们曾做过爱人，也曾做过无话不谈的朋友，或者是亲密无间的战友，亦或者完全没有任何交集，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襁褓中的婴儿曾经抓起过他的手，他也曾在殉道者的坟墓前种下花丛。他无数次从他口中听说过爱，也无数次听他说过拒绝的话语，到最后他也开始分不清那些情感来源于何处。爱吗？恨吗？特奥多尔和其他人相似却又那么的不同。
但若他对81号而言也是普通的，那么这个世界便没有特别可言。
观测者#81的目光仍然落在他的身上。
无论重来多少次，特奥多尔始终是他的锚点。
“我对这个孩子相当残忍。”
“我不敢向他许诺希望，所以我把他的希望都掐灭。我嘲笑着他的选择，我想把他留在这里，即使我知道这根本是天方夜谭。”81号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想再做这个无止境的梦，所以我让所有人在同一天做了同样的梦。我和那些厌倦了循环而选择留在数据中的生命一样，期待着一场彻底的终结。”
42不属于这个梦境，他是真正的旁观者。可他说不清梦中清醒的人和在梦中苦苦挣扎的人，哪个更加悲哀。
“但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一旦我毁掉这台计算机，维尔斯特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42回应他的唯有沉默。
“那看来我猜的没错。”81号垂下眼，神情漠然。他这副躯体不笑时仿佛悲悯众生的神，即使他不过是一个人造物。
“你也在循环中找那个答案，我猜你还没有找到。至少VE-001没有你想要的答案。这里的文明甚至没有打破这个简单的死循环的能力……”
81号停顿了一下，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想知道还没来得及被记录的，这次演算的结果吗？”
他掀开虚假的天空，仿佛掀开幕布一般。
这场大雨依旧继续，平等地落在众生身上。
人类也好，怪物也好，命运的细丝不再操纵众生。不知是谁最先仰起头看到了天空，无人知晓那一日谁掀开了真实的一角。恐惧的情绪最先笼罩于城市。
他们看见那些死去的魂灵撕开阴云，让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
落在那个浑身血污的哨兵身上。
特奥多尔几乎感受不到了什么东西了。
他的世界蒙在漆黑一片的雨幕之中。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摸不到，连意识也随着逐渐失温的身体消散。
伤口再次开裂，雨水和血水混在在一起。他身后流淌着一条蜿蜒向前的红色河流，数不清的尸体落在他的脚边。人的，动物的，又或许是他自己的。他已经开始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又有哪些是精神图景在崩塌形成的幻觉。他只是前进，凭着野兽的本能前进。
歌声越来越微弱，歌者的声音嘶哑，逐渐不成曲调。刻进他脑海里的声音不知何时慢慢隐去，莱尔希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紧绷的细线断开，特奥多尔不受控制地坠入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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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莉维娅，这个童话故事最后结局……
旧时代的最后一位勇者站在将要毁灭整个世界的大雨中，在城市的最高处俯瞰着苦难的人世间。
他拒绝了魔鬼的交易，拒绝了人偶的邀请，他从高塔上下坠，被烈火焚烧殆尽。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坐在堆起的尸骨之上，他在那些尸体之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他曾无数次死去，以孩童或是少年的身躯，只是他不曾记得那些过去。他和这个宇宙的所有人一样早已迷失在女巫留下的方盒之中。
魔鬼的阴影从未离去，它是拙劣的编剧，可它忠实的演员们逃不出这个被搭建好的舞台，于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场荒诞戏剧。
他也曾以为永无谢幕的那一日。他们只是时间的囚徒，被困在千万年的时光里重复着俗套的英雄拯救世界的童话故事，只为了那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圆满结局。
“那么，你甘心如此死去吗？”
又是熟悉的声音，少年少女声音轻快戏谑。
黑暗中有人向他伸出手，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特奥多尔死死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随着视线陡然开阔，潮湿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中，他久违地感受到精神放松后耳目清明的畅快。
意识慢慢回笼，周围黑暗开始褪去。他站在水中，浑身赤/裸。湖水没过了他的腰，轻柔的水波抚摸着他的伤痕累累的皮肤。
梦中无数次将他溺死的精神图景，它的主人也同样浑身赤/裸着站在不远处。81号的脸上有两道泪痕一般裂开的电路，人造皮肤破损处可以看见纯白的纤维构成的肌肉结构。有的纤维断裂，可以看见钢铁制的骨骼在其中泛着幽幽的冷光。
他第一次在梦中听清男人的呢喃，声音很轻，却又不容置喙。
81号问他，你想要什么样的新世界？
那些情绪藏在月牙湖平静的水流之中，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么强烈的、纯粹的，千万年来压抑在一具灵魂之中的重量。
81号用手拨开水流，顶着水中巨大的阻力慢慢地走到他的身旁。仿生人的琥珀色眼睛依旧耀眼，依旧有着勾人心魄的能力。81号伸出湿漉漉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他顺势低下头。
手指从额头滑过，掠过眼角，然后停留在嘴唇上，又很快地离开。81号踮起脚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像是试探。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轻颤的睫毛。
肌肤紧紧相贴，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舌尖轻叩牙关，手指埋入柔软的发间，一个绵长又不容拒绝的吻。如蛇一般缠绕，紧追不舍，本能的游戏，几乎要将狭隘的空间里仅剩的空气掠夺殆尽，欣赏着耳边伴侣猫咪一样的呜咽。犬齿轻轻咬上柔软的舌尖，特奥多尔推开了他，半强制性地结束了这个吻。
他大口大口地摄入着新鲜的空气，心脏随着胸腔的剧烈起伏怎么都不肯平静下来。始作俑者依用那双玻璃般的琥珀色眼睛看着他。他看不懂他的表情。
特奥多尔问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让我再看看你。”81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语气近乎哀求，脸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太过平静的表现以至于特奥多尔开始感到疑惑。他终于肯伸出手触摸对方的脸。
铁一般冰冷的。81号捉住了他搭在他脸上的手。
“我不能理解你对它的执着，但我依旧尊重你的选择。等你从这场梦里醒来时，你们会拥有决定它未来的权力。”
“不再有观测者的干扰，我会让这个世界回归原本的秩序，我向你许诺。但没有了观测者也意味着维尔斯特将走向末路，它的生态循环和社会结构不利于文明的发展。但我想你会有办法。”
81号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明他们之间近在咫尺，但又仿佛很远。
“特奥多尔。”他喊他的名字，“我很抱歉，我爱你。”
但他已经犯下许多无法挽回的过错，以至于如今说出这句话如同折磨自己一般。
“我没有说过我不爱你了。”
81号惊愕地抬起头。
仿生人的脸上依旧没有出现波动，但不知为何，特奥多尔却感觉他要哭了。
“让我送你一件礼物吧，我亲爱的。”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额头，少年向导在他的耳边轻语。
他说，请你忘记我。
那些和我有关的记忆，那些痛苦的、悲伤的记忆——请你忘记我。
“我也没说过我要原谅你。”
特奥多尔搂住那没有任何温度的躯体，几乎恳求。
“我不要忘记你，请让我记得你。为我留下些什么……”
但只剩恳求。
特奥多尔猛然惊醒。
雨声渐歇，乌云散去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特奥多尔血迹斑斑的脸上。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逐渐清晰。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怪物正如潮水褪去一般四散逃开，目之所及满目疮痍，却能清晰地听见人群的欢呼。
有人攀上这些怪物的尸体堆成的高山之上，高高地扬起他的手臂。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了他的身边。他们把他举起，他却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破碎的影子。明明处在狂欢的中心，却仿佛置身狂欢的人群之外。
“……结束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淹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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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地底，白玉敏锐地察觉到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土石簌簌落下，孩子们恐惧地缩在一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地底的人形怪物明显地慢了下来，那位不知来历的男人同另一位少女一起解决了大部分威胁。
她和尤利塞斯的负伤相当严重，以至于她的意识慢慢模糊，一度以为自己撑不到明天。
她捂着流血的胸口蹲在柏泠面前，望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是不会原谅你为了那个男人抛弃我的事情，我知道你讨厌我是强/奸犯的血脉，讨厌我当那个害死你男人的执政官的走狗，但是妈妈……”
她最终还是没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年轻的哨兵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
另一边42的离开悄无声息。他走向计算机的残骸，81号的身影早已消失。
“恭喜，你自由了。”42轻声说道，将那如萤火一般闪烁的数据拢于手心，“但观测者#81，■■■■，在享受你的自由前，请先接受你的惩罚。”
不远处的人群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人的离开。
塞勒涅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力竭之后身体的肌肉几乎软了下来。她回过头看向一旁向她奔来的格蕾塔，小声喃喃着：“这是……我做的？”
得到了格蕾塔的肯定，少女垂下眼。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和格蕾塔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她很累，她很想睡一觉。
于是她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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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尔希在阿德勒的怀中安静地闭上眼。
怪物抓伤了阿德勒的双眼，他本能地循着莱尔希的气味找了她。
莱尔希抹去他脸上的血，给了爱人一个轻柔的吻。她庆幸他现在无法睁开眼，看不到她现在呕出鲜血的狼狈模样。她已经累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来安抚哨兵有些烦躁的情绪。
高塔外，人声鼎沸。她听到阿德勒小声地说我们赢了，声音里却没有任何喜悦。莱尔希睁开眼看向窗外。温暖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特奥多尔抬起手遮挡这光芒。
恍惚中他看见了逝者的灵魂随着光芒消逝，海德里希站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风吹过他的发梢，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他没有再回头，迈出了脚步。
幸存者们走出地底，散入城市的各个角落。
战争的结束只是开始，生存是他们在不懈努力下争取到的权力。
特奥多尔依旧不止疲惫地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忘记了什么事情，前路如同蒙着雾一般。但他依旧向前走着，他的身后正有无数人追随着他的脚步，融入城市初升的阳光之中。
明天，太阳仍会照常升起。
-正文完-
42这次的旅途很短，但他给秦长云带来了一份礼物。但对秦长云来说，突然出现的另一位仿生人实在让他有些头痛。
42执拗地觉得秦长云对只有他们两个的旅行开始感到无聊，这位新成员的加入会给他们枯燥的旅行带来一些乐趣，所以才会将81号称作一份礼物。
VE-001号宇宙之中的81号已经死亡，在毁掉“观测者”时，81号选择抹去这里和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因此，秦长云更没有理由拒绝这位人造的观测者同他们一起旅行。没有42的自作主张，81号的灵魂无法保存，他们会丢掉最珍贵的001号宇宙的资料。
“好吧，那么，介绍一下我们的新朋友吧，42.”
“梅菲斯特。”81号说，“在我最初诞生的时候，她喊我梅菲斯特。”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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