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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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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中,罗桃只觉这一觉睡得头又痛又冷。
直到费力睁开眼,才发觉头上顶着一块沁凉的湿棉布,王悦薇正用另一块布巾擦拭她的四肢。
她下意识地叫“姐姐”。唇瓣翕动,吐出的却是嘶哑的气音。
“别说话了。”王悦薇倾身扶起她,仔细垫好靠枕,柔声道:“医女说你中了暑气,需得静养。”又端过一旁的药碗,“来,喝了它。”
碗中药汁黝黑,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
罗桃小脸一皱,痛苦地摇头。
王悦薇两轮秋水眸微微瞪起。给出信号不喝,是不可能的!!
“唉……”罗桃认命地叹了口气,沙哑着嗓子嘟囔:“想我这是什么命啊,三天两头地喝药。”她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眉毛都苦成两条毛毛虫。
见碗底干净,王悦薇又立刻给她灌了杯清水。随即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松子糖。
甘甜在舌尖化开,瞬间驱散了满口苦涩。
“甜的,”罗桃嘶吼着嗓子,硬是说了出来。
活了九年,她吃糖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若能喝一次苦药就能吃一颗糖,她真想问问姐姐,还有药?
王悦薇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唇角微扬,“药自然是有的。糖么,也有。”她下巴朝房中圆桌方向一扬,“喏。”
桌上,一个靛蓝色的小布包圆鼓鼓地卧着。
罗桃眼睛一亮,立刻蹦下床。迫不及待地打开,绿灿灿糖果,闪耀着光芒。
王悦薇刚想训斥她光脚下地,脸颊却被两片微凉的嘴唇轻贴了一下。
罗桃桃踮着脚搂着她脖子,一双眼睛亮如星辰,一字一句:“姐姐,真好。”
“臭桃子。”王悦薇嘴上嗔怪,心底却漾开一片暖意。
光阴似水,悄然漫过指尖。转眼已是深秋
往年此时,罗家村正是稻浪翻滚、野果遍野的时节。可在这北地的寒州,凛冽的朔风仿佛一夜之间便卷走了所有暖意,季节似乎跳过了春秋,只余下冬夏的酷烈分明。
罗桃极不适应这骤然的寒凉,早早便裹上了棉布衣衫。在王府的日子,虽枯燥乏味,规矩森严,却至少能得温饱。对她而言,这安稳便如同云端之上的生活,充满了不真实。
历经四个月严苛的教习,她行事沉稳了不少,连那老嬷嬷也难得夸赞她“有灵气”。
远远瞧见低头含腰、规规矩矩走来的罗桃,王悦薇心底蓦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姐姐!”走近的罗桃俏皮地唤了一声。
王悦薇正要细讲,罗桃挽住她的胳膊,边走边提醒:“姐姐再不走,怕是要耽误王爷回府的时辰。”
两人赶到时,李顺和另三位宫女早已垂手恭候多时。宫女中罗桃只认得雪枝,其余两位看着眼生,还未来得及搭话,李仁盛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已穿透耳膜:
“瑞王爷到——!”
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屏息垂首。
罗桃虽经教习,但此刻直面,仍觉心中惴惴,唯恐行差踏错。好在举止皆合乎规矩,一旁暗自观察的王悦薇也松了口气。
瑞王步入殿内,众人随后无声散开,各归其位。
罗桃抬起头,才发现周遭已空无一人,顿感无措,慌忙起身。
好在李顺在廊下候着,他趋前两步,压低声音:“姐姐有所不知,王爷不喜宫人贴身伺候,除却五日一次的大扫除,平日贴身侍奉都是由王姐姐和李公公三日一轮值。其余人等,若无召唤,是不必在跟前杵着的。”
罗桃心中暗自嘀咕:这般怪癖,莫非是怕人谋害?这念头一闪而过,她立刻压下,毕竟小命要紧。转而问道:“几位姐姐职责所在?”
李顺耐心道:“雪枝姐姐专司王爷服饰,碧兰姐姐掌管膳食茶点,春果姐姐负责日常清扫。”
“哪位是碧兰姐姐?哪位是春果姐姐?”罗桃问道。
李顺想了想,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描述方式:“嗯……碧兰姐姐长得貌美如花,一眼就能认出来。”
罗桃心知李顺受人吩咐助她熟悉府中人事,便福身谢礼:“有劳李公公了。”
李顺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姐姐唤我李顺便是。”
正说着,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王悦薇面色凝重地走出来。罗桃见状,连忙跟上。
望着罗桃离去的背影,李顺暗自思量:不愧是王爷看中的人,短短半年竟脱胎换骨,再不见初来时的莽撞,言谈举止也渐趋滴水不漏了
王悦薇步履匆匆,罗桃亦步亦趋紧跟其后。如今的罗桃,时刻谨记:在外当值,不听、不问、不说。
王悦薇心中烦忧。她与温延多日未见,现见他眉宇深锁,忧思重重。本想向李仁盛探问缘由,温延却抬手止住了她,疲惫道:“悦薇,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罗桃随王悦薇转入后院小厨房,这里灶台长年不熄火,热水常备。
王悦薇点头示意,利落地系好襻膊,开始在柜橱间翻找食材调料。婆子们会意,立刻腾出锅灶。
罗桃自知厨艺不精,乖巧地守在门口,权当个“门神”。
“站着多累。”一位圆脸厨娘递来竹凳,“坐着歇歇脚。”
罗桃接过竹凳:“谢谢阿婆。”
厨娘道:“姑娘是清禾吧。”
“阿婆怎么知道?”
“府里的丫头小子们都叫我王婆子,再加上姑娘这副面生的好模样”厨娘笑呵呵回答。
入府半载,罗桃见惯了下人们低眉顺眼的模样。眼前这位絮絮叨叨的老妇,着实不同。
她赧然道:“婆子见谅,规矩虽学了,用起来还生涩。”
王婆子浑不在意地摆手:“半年光景能这般,已是伶俐。”说着指向灶台边沉默的妇人,“那是赵婆子,耳不能闻,口不能言。日后若要取用食材,尽管吩咐。”
这王婆子说起庖厨之事便滔滔不绝,从火候到刀工,听得罗桃眼前金星乱冒。
“清禾。”王悦薇提着檀木食盒立在门边。
罗桃如闻仙乐,急忙起身。走出几步,还听见王婆子在身后念叨:“这蒸糕的火候啊,要似少女怀春...”
待二人走远,赵婆子忽然利落地比划起手语:[眼珠子都要黏在人家身上了,还不过来刷碗!]
王婆子撇嘴回敬:[就你话多!]
“桃桃怎的魂不守舍?”王悦薇忽然问道。
”姐姐,”罗桃斟酌着词句,“王婆子她...甚是健谈。”
王悦薇轻笑:“我们桃桃也学会拐着弯说话了?”
“哪有!”罗桃嘴上否认,眼角却弯成月牙,“姐姐冤枉人。”
王悦薇缓下步子,与她并肩:“赵婆子不能言语,王婆子见了能说话的,难免热络些。”
罗桃愈发困惑:“她既通晓庖厨精髓,为何不去典膳所”
“她们是姐妹。”王悦薇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
“亲姐妹?”
“具体说不清。只听闻当年在宫中,王婆子犯了错。赵婆子替妹顶罪..."王悦薇指尖在喉间轻轻一划,“后来便成了这般。”
罗桃后背发凉,下意识搓了搓胳膊,“姐姐……”
见她面露惧色,王悦薇温言安慰:“王府不比宫里,在王爷成亲前,府中只会有王爷一位正经主子。王爷心善,不会随意打杀下人。”
罗桃探问:“小厨房的活计,两个人能应付得来吗?”
王悦薇解释:“那是王爷的私厨,只负责做些点心。正餐还是由典膳司操办的。”
罗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已有了新的盘算。
王悦薇提着食盒走进书房时,罗桃依旧在外值守。不多时,却见她神色恍惚地走了出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罗桃连忙迎上前。
王悦薇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着。
“姐姐!”罗桃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这样闷头走也不是办法,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悦薇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个笑容:“没事。”
罗桃细细打量着她泛红的眼圈,试探道:“是...王爷的事?”
王悦薇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小五说过罗桃机灵,犹豫片刻,还是默认了。
“王爷在外头遇到烦心事了?姐姐不知情,李公公也不肯说?”罗桃细声问。
见王悦薇神色微动,罗桃知道自己猜对了:“姐姐不如去问问今日随行的下人?说不定能问出些眉目。”
王悦薇眼睛一亮:“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姐姐这是关心则乱。”罗桃抿嘴一笑。
两人当即寻到今日驾马的小太监。罗桃三言两语就套出了话,很快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近日天灾不断,流民遍地。寒州虽贫瘠,却因地广人稀成了避祸之地。温延特意下令在城中设棚施粥,赈济灾民。谁知今日微服私访,竟发现粥棚简陋不堪,连富商家的排场都不如。更可恨的是底下官吏中饱私囊——虚报采买数目,用发霉的陈米掺沙充数,克扣施粥份量,甚至纵容吏员勾结地痞索要“孝敬钱”。更有甚者,竟将上好的粮食暗中倒卖,牟取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