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楼里那些事儿》荀霂芷

21、第 21 章

　　夏末秋初，空气里还残留着暑气的余威。唐欣妍按照秦教授给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与大学校园的宁静或法医楼的肃穆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急促的电话铃声、匆忙的脚步声、对讲机里模糊的指令，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专注感。

　　接待她的是刑侦支队重案组组长，姓雷，一位身材精干、眼神如鹰隼般的中年男人。他话不多，简单地交代了实习注意事项和保密条例，便将唐欣妍分配给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女刑警，赵敏。

　　赵敏约莫三十五六岁，扎着利落的马尾，眼神明亮而透着疲惫，但看向唐欣妍时，还是扯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小唐是吧？秦教授的高徒。跟着我，多看，多听，少说，手脚勤快点。”

　　“明白，赵姐。”唐欣妍点头，态度恭谨。

　　实习生活就此开始。最初几天，她的工作琐碎而基础：整理堆积如山的卷宗，按照编号归档；跟着赵敏出现一些非核心的现场，负责拉警戒线、记录访问外围证人；在办公室里帮忙录入数据、泡咖啡。她像一块海绵，默默吸收着这里的一切——办案的流程、警员们的交流方式、以及那些弥漫在空气中、属于各种案件的、或焦虑或沉重的情绪碎片。

　　她能感觉到，这里汇聚的生者情绪，远比校园里要强烈和复杂得多。受害者家属的悲痛欲绝，办案人员的压力与执着，甚至是一些被询问对象隐藏的紧张与恶意……各种能量场交织碰撞，让她需要时刻维持着内心的屏障。

　　一周后，一个紧急电话打破了相对平静的节奏。

　　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废弃工厂发生火灾，火势扑灭后，消防员在清理现场时，发现了一具严重碳化的遗体。情况可疑，案子转到了重案组。

　　唐欣妍跟着赵敏和雷组长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东西烧焦后的恶臭。废弃的厂房内部一片狼藉，水渍和灰烬混合，那具焦黑的遗体躺在角落，形态扭曲，触目惊心。

　　法医正在进行初步勘察。唐欣妍站在警戒线外，按照规定没有靠近中心现场。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具焦尸上时，一股狂暴的、夹杂着极度痛苦与恐惧的灼热感，如同实质的火焰般扑面而来！

　　不是冰冷的残念，而是死亡瞬间那极致痛苦留下的、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烬！

　　灼烧！无法呼吸的浓烟！皮肤肌肉被火焰舔舐的剧痛！还有……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一种被禁锢、无法挣脱的束缚感！

　　唐欣妍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胃里一阵翻涌。这比她接触过的任何骸骨残念都要直接、都要猛烈。

　　“怎么了？”赵敏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事，赵姐，有点……被味道呛到了。”唐欣妍勉强稳住呼吸，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

　　赵敏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注意力回到了现场。“初步判断是生前被纵火，死者生前可能被捆绑。妈的，手段真狠。”

　　现场取证工作紧张地进行着。唐欣妍被安排协助记录现场物品清单和拍照（非核心区域）。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任务上，不去主动触碰那股狂暴的痛苦余烬。但那些感知碎片依旧不断冲击着她的边缘意识——被束缚的无力感，火焰升腾时的绝望呐喊……

　　这，就是一线。没有实验室里那种经过处理的、相对“干净”的骸骨，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死亡现场。

　　回到支队，连夜召开案情分析会。唐欣妍作为实习生，坐在角落旁听。死者身份不明，现场破坏严重，线索极少。会议气氛凝重。

　　“小唐，”雷组长突然点名，目光扫过来，“你是学法医人类学的，从你的角度，有什么初步看法？随便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唐欣妍身上。她感到一丝压力，但很快镇定下来。她不能说出自己的感知，但可以基于观察和专业知识进行推断。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从现场赵姐提到的束缚感，以及遗体被发现的位置在相对封闭的角落，凶手的目的可能不仅仅是杀人，更带有惩罚、泄愤的意味，或者是为了确保受害者无法逃脱。结合废弃工厂这个地点，预谋的可能性很大。另外……”她顿了顿，回想起那股痛苦余烬中，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震惊”的情绪，仿佛认识凶手，“凶手可能与受害者相识，至少，受害者在被袭击前，可能认出了对方。”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下。这些推断虽然不算石破天惊，但从一个实习生嘴里说出来，逻辑清晰，且与一些老刑警的直觉判断不谋而合。

　　雷组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继续跟进，协助赵敏梳理近期失踪人口报告，重点排查有纠纷、债务或者情感矛盾的。”

　　“是。”唐欣妍应道。

　　散会后，赵敏拍了拍她的肩膀：“可以啊，小姑娘，脑子挺活。继续保持。”

　　唐欣妍笑了笑，没有多言。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是如何在这充斥着痛苦、罪恶与压力的环境中，找到自己能力的定位，既不越界，又能真正发挥作用。

　　实习的第一课，血腥而真实。她站在了漩涡的边缘，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沉重。

　　而她也明白，自己无法再置身事外。那具焦尸所承受的痛苦与冤屈，需要得到一个答案。她，或许能成为拼凑真相的、那块不起眼却关键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