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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王玉英最馋汤里那根脊骨,骨管中溢满凝脂膏,她迫不及待用筷子夹出脊骨,试了下不算烫,立马猛啜一口,因为急,发出些许不文雅的声音。

      荆野担心提醒:“小心点别烫着!”

      王玉英把骨管里的油脂啜干净了,方才回他:“放心吧没事!”
      她无意识抬起头,冷不丁对上郑扬之的视线,王玉英脸上灿然的笑容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郑扬之的目光穿越茫茫人海,始终锁定在王玉英面上。他唇齿紧咬,脸色沉郁,眸光幽深,显得整个人愈发阴柔。

      二人静默对视,气氛越来越低沉、窒息。

      荆野完全没有察觉异样,他满心满眼想,只有王玉英爱吃就多吃点:“那再来几根脊骨?”

      王玉英收回目光,转看荆野,重新绽笑:“好啊,再加一根,别点多了,再多就腻了。”

      郑扬之冷眉冷眼,拂袖转身。

      王玉英回头再扫时,人来人往的门口已不见郑扬之踪影。于是她不再瞥,这会想起来关心荆野了:“你要也来一根吗?”

      “我也尝尝。”荆野其实早想尝试王玉英喜欢的食物。他再次振臂招呼伙计,麦色的两颊被羊汤熏出三分红。

      伙计又没听见。

      荆野不住呼唤,王玉英浅笑:“别急,他会来的。”

      一墙之隔,郑扬之正从侍卫手上接过缰绳,徐恒在旁马上微微俯身:“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差点要让庆福进去瞧瞧了。

      郑扬之翻身上马,一脸严肃:“内里花娘多,烟花气浊,陛下去不得。”

      徐恒一听也变了脸色,肃然道:“那走吧。”
      头也不回远离酒肆,继续朝浮游山行进。

      王玉英这边却越吃越慢,直拖到天黑才离开酒肆。荆野今日是白天休沐,晚上值夜,王玉英催他回去,他却道:“我先送你回观里再走。”
      天黑漆漆的,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

      他大着胆子扣住王玉英手腕,牵着她走在路上。路人行色匆匆,没人留意他俩。待上山,天更黑也更静谧,除却二人再不遇旁人,王玉英合唇不语,荆野也不开口,但内心却无比安定和满足。他牵着王玉英的那只手暗中下滑,从她指缝间硬穿过去,改为十指紧扣。

      王玉英没有松手。

      二人不进山门,继续往上攀登,直到隔一壁悬崖俯瞰道观后院,袇房小得只有巴掌大。

      荆野松手,改揽上她的腰:“抓稳了。”

      王玉英一笑:“我能自己下去。”

      她扒开荆野放在她腰间的手,脚尖一点,反而先跃下。荆野赶忙追赶,二人先后落在院中。

      “好了,你回去吧。”王玉英语气轻松。

      荆野拒绝:“先送你进去。”

      王玉英没再坚持,开了门,放他进来。她坐上床沿,他马上挨着她坐,左右都那么宽敞却非要和她挤在一起,身贴着身。

      “好了好了,再腻乎你真要迟到了!”王玉英手上推开他,脑袋却往荆野那厢歪,“还记得我爹以前教育你们的吗?‘为将要以身作则,为士卒表率’。”

      荆野闻言将头埋上王玉英肩膀,沉默了会,方才分开。

      他凝视着她:“那我走了。”

      王玉英点头。

      荆野在王玉英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一触及分。

      他起身,拉开房门前忍不住再次回望:“你早点休息。”

      王玉英又点头。

      荆野这才带好门,纵身一跃,离开道观,沿步道下山。

      行不久觉出异样——有旁人呼吸!

      荆野熟练隐入路边丛中,穿树躲棘,却借树棘作掩护。

      不多时,荆野透过树杈间的缝隙,瞧见一辆停在山腰拐弯处的马车。

      他顿时拧起双眉,眯起眼,像老虎盯猎物那样观察了会——这竟是上回遇见的马车,车夫都没换。

      荆野愈发笃定这是一对走商的主仆,为省开销,直接就在道上歇息,又想自己行军打仗,经常比他俩还恶劣,车都没有,天被地床。

      荆野下山归营。

      袇房内,荆野走后不久,王玉英就敛起笑意。

      她的眉目全变得冷冰冰,神情里有一丝凝重,静坐了会像在出神,但眸子里却透着精光。

      良久,王玉英缓缓张开嘴,打了一个漫长的哈欠。

      她展开双臂往后倒,躺到床上。

      阖眼,准备入睡。

      却在一刻钟后倏地睁眼,眸如鹰隼,全是冷厉。

      今夜荆野不在,王玉英没有拉帘,一袭剪影落在窗,瞧身量像个男人,但腰肢却又细得不像话。

      不久,一喑哑低沉男声隔着窗传进来:“他没上山,只我一人。”

      王玉英根本不理这位访客,反而翻身面朝里睡,背对窗子。

      她翻身的动静远比平常大,窗外男子只要不是聋子,就能听见,也会领会她的送客意。

      男子却仍道:“你自己收敛点,招蜂引蝶终是不好。”

      王玉英身不动,独头扭回,冲窗外冷笑,脸上满满都是嘲讽:“怎么,你要教我恪守妇道吗?”

      窗外男子没了声音,连呼吸也屏住,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王玉英懒得管他在窗外站多久,闭眼入睡。

      微风吹入,没有散开的帐幔扬起尾端,窗纸上没了人影,夜里的青山幽翠。

      一轮新月,照着浮游山也照耀禁宫,月辉洒在垂拱殿前的广场上。

      鸡鸣而起,昧爽而朝,寅时三刻,众臣已经候在垂拱殿外,等候常参。李相并太傅太尉、总帅几个皆有回望——副相那一处站位空空,小郑相怎么到这个点了还没来?

      众人同郑扬之父亲交好,虽未做声,但皆在心里默默关切。

      待到内侍通传,众臣要拾级进垂拱殿,郑扬之才着一身绛紫官袍,佩牙牌,姗姗来迟。

      不少大臣回头,冯太尉更是忍不住催促:“扬之,快点!”

      郑扬之后头排的少保主动侧身,方便郑扬之插.进队中。

      “怎么这会才来?”冯太尉忍不住打听原因。

      “谢过叔父关切,家中有事耽搁。”

      “你父亲还好吧?”冯太尉旋即追问,前面的李相亦往后瞥来。

      郑扬之低回:“家父安好。”

      仅余三级台阶,众人噤声,恭谨入殿。

      皇帝端坐龙椅,各部依序禀奏,皇帝逐一答覆,而后如常鸿胪寺唱了奏事毕,皇帝退朝。

      徐恒下阶时同郑扬之对了一眼,郑扬之晓得这是叫他午时以后去御书房议政。君臣间经常这么做,是默契亦成习惯。

      郑扬之微压下巴作为回应。

      徐恒浅笑,收回目光,离开垂拱殿往御书房去。

      途中穿抄手游廊,忽见廊下的格桑花到了秋天仍未凋零,如一群粉红粉白的蝴蝶,随风起舞。

      徐恒脚步不知不觉放慢,其实宫里最多的仍是格桑花,这里远离御苑,却依旧开满。他没有去任何一朵格桑,王玉英却不在了。

      徐恒心事沉沉,到书房后橱换完衣裳,依旧面色阴郁。

      他坐上桌后圈椅,想到自己不回福宁宫,直接来御书房,就是为了多留点时间处理政务。此刻再沉溺儿女私情,伤春悲秋,岂不把原本要节省的时间全浪费了?

      自己身为天子,切不可做表面功夫,自欺欺人,言行一致方才无愧于心,想到这徐恒强打起精神,翻开奏章。

      同一时刻,郑扬之亦在副相衙门轻轻翻开工部呈上的一页图纸。

      “相爷在里头办公,容属下通传——大人、大人不可硬闯啊!”

      外头吵吵闹闹,郑扬之手缓放下,工部侍郎马应星亦在此刻跨过门槛,甩开护卫,风风火火近前两步,对着郑扬之一拱手:“参见副相!”

      郑扬之颔首。

      马应星直起身时瞥见桌上的图纸正是裕阳河工程图,不禁旋起唇角:“裕阳河疏浚是相爷允拨的款,张晔擢却质疑我马某人中饱私囊,好大喜功!”他越说越激愤,“所以马某来此向相爷讨公道,还清白!”

      郑扬之不作声,门外的护卫跑进来:“相爷,工部张尚书在外求见。”

      “呵,他也来告状了!”马应星旋即插话。

      护卫方才就被马应星呛过,即刻没了声。郑扬之面色不变:“请张大人进来。”

      护卫应声复命,不多时工部尚书张晔擢入内,掀袍下拜:“工部尚书张晔擢,参见副相。”

      “呵——”马应星又插话,冷哼。

      张晔擢不看马应星,直起脖颈,对视郑扬之:“想来副相已经知晓了,裕阳河工程远超历年河道预算,臣一时踟蹰,不敢轻掷民脂民膏。”

      “不敢轻掷民脂民膏?”马应星边囔囔边朝张晔擢走近,“你把我马应星诋毁成什么了?我光明磊落,不似你锱铢必较,空谈节俭!裕阳河系我朝航运命脉,经年淤塞,河道不畅,南来北往,已有许多延误,再耽误下去必酿大祸!”马应星胸口起伏,“屋塌再修屋,羊亡方补牢,悔之晚矣!彼时所费又岂止五十万?!”
      在他眼里血口喷人的张晔擢才是真正的蠹虫,马应星忍不住骂了一句:“头痛才知医头是庸医!某些人真是尸位素餐!”

      张晔擢这才转看马应星,肃然开口:“马大人,政见不合,可以对事,但别对人。你不必攻击我,我升任尚书乃是陛下提拔,你若想坐这个位置,可以拿出实力。”

      马应星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张晔擢续道:“你的上报里只有巨额拨款,未阐明详列款项。我一不知此工程是否经过勘探 ,二未同你核验图纸预算,确认工期,规避风险。我仅仅质疑一句,你调头就来告状,完全听不进我讲什么。”

      马应星嘴巴嚅了下——自己的确是气上头,从工部一路跑来副相衙门,眼下气平了些也冷静两分,心里已觉出理亏,嘴上仍硬:“这是工部数十能工巧匠提前勘探的,也已剔除浮费。你放心,每一分银子都会用到刀刃上。”他眨眼,“我忘了写进去上报,但你也犯不着鸡蛋里面挑骨头。”

      郑扬之听到这已经明了,马应星又一时冲动,小事化大,此人有才却毛躁,只能让张晔擢多担待:“二位大人皆是为着民生大计着想,钱粮工程,二者皆不可偏废。”

      户部尚书刘舍予亦参与裕阳河拨款事,且他家中嫡妻和马应星妻子是亲姊妹,正儿八经的连襟。这会听说工部掐架掐到副相面前,连忙放下手头事,赶赴衙门,怕马应星闯祸,一来阻止,二来兜底。

      刘舍予进门就听见郑扬之言语,忙笑道:“这事其实怨我,不是张大人不批,是我在户部卡着,捂紧了钱袋子。”

      马应星听见刘舍予维护张晔擢,旋即恼道:“你怎么帮腔他?”
      孰亲孰疏怎么分不清呢?

      刘舍予唇张着,既恨这榆木脑袋,又难当着这么多人解释,反倒是张晔擢泛起笑意:“马大人。”他轻唤,“你有所不知,人处争论涡旋时,往往会先劝阻那个与自己关系更亲密的人,你莫要冤枉刘大人了。”

      “谈不上冤枉,谈不上。”刘舍予忙同张晔擢赔笑,身子悄悄移到马应星身边,用肘狠狠拐了下他。马应星终于领会了他的好意,也没了声。

      按理此刻上首郑扬之应该说几句主持大局,化干戈为玉帛的话,郑扬之却在听完张晔擢最后一句话后陷入沉思,目光低垂,深锁长眉。

      “张大人,”郑扬之突然抬头看向张晔擢,“你方才讲的话永远不要让陛下听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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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日更。专栏大量完结文,预收《妓与君》《假夫妻》欢迎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