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抱抱我》》多比吧嗒

7、靠近

　　时钟滴答的节奏声，准确缓慢地响着，方芳侧目注视着窗外黄昏光景，她以这样的方式整理自己的情绪。

　　沉默在屋子蔓延，刚才的万千话语，在此刻竟似被噤声般，不知从何说起，只化作羽毛般的拥抱。

　　臂弯感到明晰的骨骼感，甚至于咯得有些生疼，许澄轻轻将头枕上母亲的背，单薄的实感袭来，以及微微的心脏律动感，原来这就是母亲的背，记忆中她从未如这般亲昵靠在母亲背上。

　　抬眼是母亲因生病而剪的短发，原因很简单，短发便于打理，疾病是残忍的，母亲确实因为这场重病丧失了极大部分的劳动能力，洗头这种小事都足以让她气喘吁吁。但从未寻求过许澄的帮忙，诚然许澄也从未意识到母亲需要自己的帮助，或许就连她也在逃避面对生病的母亲。

　　母亲在伪装的坚强下匆匆离开，而许澄在无尽悔恨中茫然度日。

　　方芳对女儿的举动不知如何回应，背上的温暖包裹着她，心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坍塌，她试图补救。艰涩开口道:“怎么了？还担心妈妈，没事的，放心。”

　　话语落地，毫无信服力，方芳自己都不信，会没事吗？当然是谎言，骗谁呢？骗可怜的女儿和绝望的自己。

　　五年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从医院回来前，医生告诉方芳要有好的心态，好好生活，或许时间会更长一点。这不就是变相的宣告死期，就像对无数绝症患者说的那样，只要有积极的心态或许会有奇迹。

　　奇迹会发生吗？方芳不知道，她当然渴望所谓的奇迹能够降临，她也努力表现得热爱生活，表现得对疾病毫不在意，但日渐亏空的身体和每愈严重的复查报告，都在提醒着她时日无多。她曾残忍地问过女儿，万一自己不在了女儿该如何自处，答案是女儿的绝望。

　　母亲熟悉的回答像尖刀刺向许澄，曾经的痛苦接踵重现，愤怒喷薄而出:“你又骗我，每次都这样！我知道你不好受，你很痛苦，可是你从来都在假装自己很好，妈妈你知道吗？你这样不是在为我好，你这样只会让我们两个都痛苦！”

　　“让你痛苦吗？”方芳不可置信抬头。

　　许澄立于母亲身前，以倔强执拗的姿态，眼泪止不住涌出，她知道这愤怒并不纯粹，诚然有对母亲的心疼，却还有对自己草率结局的归因。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母亲不那么匆忙离世，之后的日子起码不那么难过，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人，有人爱着的路不会那么难走。

　　“很痛苦，每一天都很痛苦，我无时无刻都在后悔。”

　　后悔什么呢？后悔没珍惜那段被忽视的日子，之后的好多年许澄都能梦到母亲，只要梦到，她就觉得似乎没那么差，许澄经常后悔如果当时多和母亲多些相处的时间，该多好。

　　“妈妈以为这样是对你好，我怕你受不了，你太小了。我也受不了，受不了那样的自己，也无法面对看到那样我的你，妈妈无法安慰你。”

　　母亲的回答像一瓢温水直直浇灭了许澄的愤怒，情绪退却后，许澄恍然意识到，是自己透过小许澄和母亲对话，不免庆幸没说出口的话。

　　“我逃避看到你因为生病痛苦的样子，逃避着你生病的事实，可是妈妈我们这样是不对的，我们是亲人，亲人之间是无条件的信任，无条件的扶持，现在你生病了，我应该尽力帮助你，照顾你。而你应该放心的依靠我一些，而不是永远假装自己很好的样子，这不是亲人。”小许澄的回答斩断许澄的懊悔。

　　许澄努力尝试出声，仍是小许澄在说话。便又放弃和母亲对话，这个结必须由13岁的许澄解开。

　　方芳似被小许澄的回答给予深刻一击，病魔的折磨、死亡的无奈与恐惧、以及对孩子未来的忧虑，这些压抑着方芳的重山，在此刻忽有了间隙，于是阳光照进来了。

　　苍黄的眼早已被泪水填满，呼吸间，方芳脸上布满直淌的几股泪。

　　“对不起，妈妈以为那样是对的，结果却带给了你伤痛，对不这不是妈妈的本意。”

　　小许澄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将悲痛的母亲抱入怀中，掌心不断轻抚着母亲的背。

　　方芳声音颤抖:“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我没想过自己会得病，还是这么严重的病，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我只能受着。其实妈妈很害怕，怕不能陪你长大，怕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不在。”

　　沉重的现实刺穿小许澄内心的恐惧，赤裸于空气，干痛的凝结。

　　“妈妈……”

　　如此真实的恐惧笼罩着小许澄和方芳，母女二人紧紧拥抱着，共享着彼此的温度与无力。

　　“小许澄，别怕，我在这里。”许澄的声音自心底传来，裹着来自未来令人迷惑的安心。

　　“妈妈我在这里，不害怕。我不会再逃避，我已经13岁了，我知道生病意味着什么，哪怕……”

　　哽咽的声音被情绪中断，短暂抽泣后又重新响起。

　　“哪怕真的像妈妈你说的那样，我们更要珍惜每一刻不是吗？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生病的痛苦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可以陪着你，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我不想看着你一个人痛苦。”

　　是啊，谁会不渴望温暖呢？尤其是在孤立无助的时候，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呢，可这对孩子公平吗？但是总是一副假象对着孩子就公平吗？方芳想着无所谓了，哪怕死亡，只是活在当下的时刻就够了。

　　“谢谢你，小澄，妈妈活了这么多年竟想不明白，你说得对，我们是亲人，亲人就应该无条件信任。你也看到了，妈妈的病确实很严重，答应我，就像今天妈妈答应你一样，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好好生活。无论妈妈……”最后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但方芳知道，女儿明白那代表着什么。

　　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好好生活这件事，许澄还是没能做到。

　　现实无法如重物说卸下就卸下，有些事不是想明白就能迎刃而解，坦然面对更需要超然的勇气，更何况是生死问题。

　　方芳抚上小许澄的脸，轻轻按道:“好了，去吃饭吧。给妈妈点时间，我想一个人待会。”

　　“走吧小许澄，现在让妈妈自己待会，经历如此坦白，她或许很累。”

　　小许澄了然点点头，脚步沉重走出卧室，看着出神的母亲缓缓拉上门。

　　许澄惊喜鼓励：“小许澄你做的很好。”

　　踱步走出房门，直到被楼梯暗角堵死，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大许澄，我做的对吗？”

　　“其实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生病的妈妈，我怕我会无意中漏出不耐烦的样子，会伤害妈妈。”

　　小许澄的坦诚如此直白，许澄回以肯定：“小许澄，相信我，你会做得很好！”

　　“也请相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