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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大婚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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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为翡翠河谷披上琥珀色的轻纱时,宝石与珍珠已坠满彩绸缠绕的囍帐。
帐外的供桌上,鎏金的长生天神像映着跃动的烛火,一旁摊开的羊皮卷上静静展示着一个人袒露的真心。
四下里,低沉的祝祷声越虔诚,烤架上的羊肉就越焦香,而新娘的眼睛就瞪得越直。
不少人都暗自叹息,向来崇尚盛大仪式的狄戎二王子,这次却办了个简单至极的仓促婚典。
只有须原和仆泰明白阿什那的急切与慌张,自从那小傻子无意间提起“要去找七郎”,阿什那就变得心神不宁。
阿什那夜里辗转难眠甚至找须原和仆泰喝闷酒,白天也总盯着小傻子出神,生怕那人忽然想起从前事,再也不愿留他身边。
对于那个素未蒙面的七郎,阿什那简直嫉妒得发狂。
于是,这场仓促的婚礼与其说是庆典,倒不如说是阿什那的私心——他想趁小傻子记忆未明时将两人的关系定下来,就算生米煮成夹生饭那也是煮了,换句话说,就算小傻子到时后悔,他阿什那该有的名分也是有了。
须原望着供桌出神,想着若小傻子是个姑娘,怕是过不久连身子都显了,而且依照阿什那的性子定会迫不及待地让那人怀上第二个、第三个……即便洒脱的王子素来鄙夷用子嗣拴人的把戏,可若真能借此将小傻子永远栓在身边,他怕是连犹豫都不会犹豫。
心念至此,须原叹息怅然,草原上最骄傲的雄鹰,终究还是被情箭射落,坠入了最俗气的牢笼。
在这一场极具偷感的婚典上,与长生天神像和那卷羊皮书同等重要的则是一盘盘泛油飘香的烤羊肉,毕竟,若没有那几盘烤肉吊着,新娘也不会跪得那么老实。
目光虔诚的阿什那身着镶珠嵌宝的婚服,金线绣的纹饰在火光映衬下闪闪发光,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华贵又俊朗,可新娘的注意力却全在那几盘滋滋冒油的烤肉上,嘴角的泪水流得毫不矜持。
“阿什……那,待会……我能把那几盘烤肉都、都吃了吗?”
小傻子狠狠咽了口水,眼巴巴地小声蛐蛐。
阿什那嘴角泛起无奈的笑,揉捏着小傻子的手道,
“当然,但要叫我诺赫尔才行。”
小傻子立刻绷直腰板用力点头,神情竟比起誓还要真,将阿什那都气笑了。
图什么呢?阿什那在心头冷嘲自己,可让他放手,他却是死也做不到。
马头琴声低缓如祝祷,阿什那对小傻子深情道,
“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可以吗?”
“那要……说多久啊……我、我饿了……”
因为婚礼被迫斋戒的小傻子很委屈地问,肚子也很配合地咕噜了一声,眼神一下子变得凄凄哀哀,好像快哭了。
阿什那轻叹,放软了声音,温声哄道,
“很快,你听话一点好不好?”
小傻子无奈点头,只觉这是他吃得最费劲的一顿大餐。
阿什那牵着小傻子的手,与他一同跪在绣着吉祥纹的羊毛毡上磕头,又用狄戎语低声念着誓词,嗓音低沉如草原上掠过的夜风,
“长生天在上,请见证我与爱人的结合。愿风将我们的誓言传递上天,愿与长空鹰见证我们的真心。”
他半句半句地慢慢说,同时又揉捏着小傻子的手,鼓励对方磕磕巴巴地继续重复,
“愿长生天以鹰羽为笔,以星河为墨,为阿什那与呼尔嘎写下永恒的承诺——让我们自此生死不相离,苦难不相弃;让我们的姻缘如雪山不化,让我们的相守似青山不移。”
随着誓言的结束,阿什那的随从们无不动容,纷纷将右手放在胸口,祝福他们的主人觅得挚爱,唯有叽里呱啦念了半天蛮语的小傻子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深情的新郎,小声问,
“可以……吃了吗?”
阿什那认命般地点点头,拉着小傻子坐到主位上,示意仆从把一盘盘的烤肉端上来。
小傻子瞬间眉开眼笑,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嘴角还沾着晶亮的油光,两颊也渐渐浮起两团红晕,活像只偷馋的小狐狸。
他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含混不清地嘟囔,
“诺赫尔不吃吗?”
阿什那单臂支着下巴,目光柔和地凝视着他的小羊羔,眼底盛放出化不开的温柔。
他泄出低笑,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尖的晨光,
“看着你吃,我心中欢喜。”
顿了顿,他又添了句,
“让我看一辈子吧,呼尔嘎。”
小傻子闻言眯起那双明媚的狐狸眼,笨拙地撕下一块最嫩的肉,递到阿什那唇边,
“诺赫尔也吃,呼尔嘎才高兴。”
阿什那眸光一暗,喉结微动。
他毛头小子般倾身向前,就着那只油乎乎的手起唇衔住了肉,舌尖似有若无地擦过指尖。
再抬眼时,那双柔情的眸子已悄然染上几分危险的暗色,却又在触及呼尔嘎懵懂的目光时,化作一池春水……
……
阿什那自酒意温软的回忆中抽回神魂,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盯着窗外阑珊的灯火却再不见那个人。
八年了,要是当初没因情热而碰了呼尔嘎该多好……他痛苦得闭了闭眼。
大婚那夜呼尔嘎喝醉了,被他抱进囍帐时还傻咯咯笑着。
他鬼迷心窍地亲了那人光洁的额头,又不可控制地顺着脖颈往下亲。
呼尔嘎迷迷糊糊地扭动,他脑【子一】热就【含】住了挺(ting)翘(qiao),几下就让对方哼[唧]着交]代]在了(Gun)滚(tang)烫的[[[唇[齿]间。
当他的指节试探着深入时,呼尔嘎突然像受惊的野马般剧烈挣扎,紧接着一记狠厉的膝撞正中胸口,阿什那顿时尝到喉间翻涌的血腥味,蜷缩着咳出了破碎的喘息。
刹那之间,方才还温顺依偎的人儿此刻绷紧全身,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燃起了惊愕的怒火。
阿什那从未见过那样的呼尔嘎,像只被惹怒的狼崽,竖着毛发抖,露出了尖锐的牙。
失去呼尔嘎的惶恐令阿什那跪在毡毯上语无伦次地解释,换来的却只有一句带着哭腔的“你好恶心”。
阿什那只觉,他的心脏被那话豁开了一道口子。
火光骤然跃动,惊怒的呼尔嘎抓起羊皮卷,毫不留情地掷入火中。
羊皮卷在烈焰中扭曲蜷缩,边缘迅速焦黑卷曲。
阿什那瞳孔骤缩,顾不得灼烧痛楚,伸手探入火中,硬生生将燃烧的残卷抢了出来。
水泡在他修长的指节花一般次第绽放,他却无知无觉地死死攥着烧残的真心,像是试图挽救一场即将化为灰烬的姻缘。
呼尔嘎胡乱披上外袍要逃,骇然的阿什那又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自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新娘。
然而,曾经温顺的呼尔嘎此刻却如猛兽般暴起,肘击、拳风、扫堂腿,招招狠厉。
阿什那甚至来不及出声,便被一记重拳砸中额角,登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八载春秋如沙漏倾尽,阿什那才明白自己当初那份真心,荒唐得彷如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