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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破绽 ...


  •   暮色时分,赵元才搁下染血的匕首。
      他心烦时的刀刃格外锋利,竟泄愤似地比计划多宰了十余头羊。
      稍作收拾,他便特意寻了处僻静的河湾濯洗双手,可那本该习以为常的血腥气此刻却混着草原晚风直往他肺里冲令他作呕,随之又想起了萧锐锋临走时那个失望的眼神。
      对于魁奴的杀心,大概是早在郎浅那番告密时便在他心中悄然生根,而魁奴不知死活的挑衅则如同火星溅入干柴,将他克制的杀意彻底点燃。
      玉目草场大捷后,他暗中遣人盯上了魁奴与郎浅。
      出乎意料的是,郎浅远比他想象中的敏锐却又坦荡地不遮不掩,那人径直寻到他跟前,将所知之事尽数道出。
      原来早在战前,便有个俘兵蛮子趁着酒劲撺掇郎浅,要他随魁奴“干票大的”。
      魁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与玉目草场的乌恒人暗中勾结,约定在战事最酣时倒戈——先借乌恒人之手屠尽来攻的兵马,再压下风声,联合双驮岭的守军合围萧锐锋与沈青所部。
      那醉汉喷着酒气说,魁奴除了想强娶浑雪外,许下的犒赏里除了金银,还应允同弟兄们轮流享用若久,之后再用铁链将若久拴在帐里,当个随用随取的玩意儿。
      当郎浅磕磕绊绊地用大乾话转述后,惊觉赵元的乌眸沉得瘆人,于是郎浅便再三保证说自己绝未参与此事,更不知其他隐情。
      他还挺直腰杆对赵元说,若是不信,大可唤魁奴前来对质。
      赵元却未采纳这提议,只是意味深长地沉吟片刻后,便密召左钦、费起,嘱咐他们日夜紧盯魁奴动向,务必要查出其与乌恒人的密谋细节,待掌握确凿证据,便可趁机反间为计,令其自食恶果。
      他素来算无遗策,却唯独错估了若久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那一瞬的失手,不仅让萧锐锋的眼中闪过了失望,更在他自己心底撕开了一道惶惑的裂痕。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若久成了他心中一道柔软的破绽。
      这种失控感来得猝不及防,仿若春夜悄然而至的细雨,淋乱了他的心。
      可他却无法跟陛下完全坦白,因为那只会令陛下对他更加失望。
      他亦不想跟若久说出魁奴的龌龊想法,只因不想污了姑娘的耳朵。
      其实那时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默默护着若久了。
      他将手在河水里泡了许久,直到听见了身后轻缓的脚步声。
      他微微侧目,毫不意外地见到了若久,想来整个军营也只有这人走路像只挂了铃铛的猫。
      “洗手呢?”
      若久看着赵元绷紧的肩线,问出个很傻的问题,声音却比平时低,带着些许试探。
      “嗯。”
      赵元低低应了声,敛回目光,又认真地搓起了每根手指,指缝间的血丝早已流水中蜿蜒消散,他却还像没洗干净似地搓着。
      “赵兄,我打听了你生父的事……”
      赵元身子一僵,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任由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若久自顾自地往他身旁一坐,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又刚好能让赵元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熏香。
      她呼出一口气,像卸下一段心事般地柔声道,
      “我有话跟你说。”
      赵元侧目静静看着若久,英气的剑眉微蹙,见那人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道,
      “我啊,全名是若久?阿尔贝吉奴,‘阿尔贝吉’的意思是‘自由的风’,可我至今仍是个‘奴’,很好笑吧?”
      赵元不觉得好笑,但看着若久的眼神却深了几许,似是如今才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人。
      “我阿爸在一个很小的聚落里养羊,我和妹妹很小就会帮他干活,我以为往后都是那么宁静的日子,直到乌恒兵攻占了我们的聚落,杀光了男人,掠走了牲畜和女人……”
      若久的目光虚浮在河面上,瞳孔里映着破碎的波光,指尖下意识地摩挲起了腰间的银铃铛,
      “我妹妹被卖做奴隶时才四岁,如今即便活着,怕也认不得我了……而我骨头太硬,折不断,驯不服,被辗转卖过许多人家,最后,有家贵族男人将我折磨得半死不活,我咬坏了他的耳朵,他便要把我剁碎了喂鹰。”
      她看着赵元攥紧的拳头,忽然轻笑一声,眼尾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不过我命大,阿什那刚好是那家的贵客,便用匹瘦马换了我。”
      “他……待你可好?……”
      赵元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可话一出口,他却后悔了。
      这问题像根细针,不知何时已从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刺了出来,对若久涌起的同情心令他猝不及防。
      若久似对赵元瞬息的慌乱无知无觉,只点头道,
      “他待我极好,让我吃好的、穿好的,还教我如何勾搭男人……我以为他相上我了……”
      若久盯着赵元,在那人蹙紧的眉宇间寻到一丝别样的恼火,旋即勾唇一笑道,
      “可他从未碰过我,只将我打磨成了一柄漂亮的弯刀。”
      赵元怔了瞬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被若久牵着走时急急低垂了眼睫,硬邦邦道,
      “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日落西沉,若久缓缓站起身,逆光中,她的轮廓镀了一层柔缓的金边。
      她兀自一笑,目光赤诚道,
      “我无法改变什么,也无需你施舍半分同情,说这些,只是希望自己有资格为你生父之事难过罢了。不过,我也还有一点私心……如果我能当上乌恒的新王,希望我……能在贺喜的人中看到你。”
      若久其实想说“希望我能娶你当乌恒的阏氏”,可孟浪惯了的她却终是改了口,大概是因为真的很在意赵元的感受,她竟不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赵元看着若久转身离去的洒脱背影,不受控制地站起了身,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了想要追去的脚步。
      他攥紧了拳,明知不能朝那个方向迈出一步,可目光却久久停留在了那人辫尾的赤红宝石坠上。
      暮色中,那抹摇曳的赤色最终化作了他心头本不该有的一丝妄念。
      ……
      子夜时分,若久帮着赵元将魁奴党羽尽数缉拿。
      刑帐内的哀嚎声撕破寂静,不过三更,便有人熬不住酷刑,吐露出更骇人的阴谋——
      原来玉目草场西隅的废弃马厩里,本有几匹染了瘟病的瘦马。
      魁奴早在两日前便暗中命人将那几匹瘟马宰杀,将血肉剁碎后沉入饮马池,只待泡上一两日便要将这毒水混入战马饲料以及战士们的餐食中,于无声无息间瘫痪整支军队。
      赵元面色铁青,让若久模仿魁奴的字迹,按原样通知乌恒人说已经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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