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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加更 ...

  •   初秋的风从高楼之间吹过,许葭呆呆地看着窗外,枇杷树垂着果子晃悠起来,风来了,还把阳台上的衬衫吹得像一面静止又微动的旗帜。她坐在书桌前,耳机线绕在手腕上,右手转着圆珠笔的笔帽,桌面上摊着一摞磁带盒,像小型的方块图书馆。一台旧录音机靠在角落里,插着电,指示灯红亮,却没有播放任何声音。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自从离职以来,她就没有真正回家,来来回回几次,最后也没有在家呆,而是在上海换租下了这间八楼的小公寓,价格更便宜,一人居住。这里不靠近市中心,却离黄浦江不远,夜里能听到轮渡的汽笛。屋子很旧,原木地板发着咯吱声,厨房的瓷砖有一角掉了边。她把床头那盏昏黄灯泡换成了暖光,像是模拟出一种情绪照明。

      她总是呆呆的看着灯光,好像就能摸到什么情绪的边缘,至于为什么要去寻找情绪的边缘,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每天,许葭都听磁带。听自己的童年、听从模拟器中带回来的片段,有时一听就是一整晚。而今天,她打算整理这些磁带,至少做一个清单,看看哪些是她亲手录下的属于自己的磁带,哪些是从旧物堆里意外挖出的遗失内容。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盒,透明塑料壳上贴着绿色贴纸,标着 【2005年的愿望是投票的矛盾还是熟悉的喜欢】,这里面藏着她喜欢过的电视剧还有爱不释手的古早选秀节目,正是她上次模拟器旅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张沉香画放在盒子里,炭笔线条虽然被压得略皱,但看表情仍有种说不出的倔强。许葭盯着这张画像看了几秒,又把它轻轻放回盒里。

      还有很多磁带是没有听过的,许葭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小时候录制的,或许说时间久了,很多事情都不在脑海里的,有的事情是真的不记得了,有的事情是记得也不想说自己记得。许葭翻动着这些磁带,她没有立刻继续听,而是随手抓起了其中一个磁带。这盒磁带与众不同。没有标签,塑料壳也已经发黄,封口边缘磨损得厉害。更怪异的是,她隐约记得自己从未见过这盒磁带。

      她翻来覆去地检查,盒身没有日期、没有内容、也没有自己熟悉的字迹。像是谁悄悄把这盒东西塞进她的生活里,又不想留下痕迹。她迟疑地放进了录音机。按下播放键的那一瞬间,耳机里突然发出熟悉的低音震颤。不同于以往那种模拟器启动前的柔光提示音,这次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波纹,一层层环绕开来。然后,一个温和却陌生的系统提示出现在她脑海里不是声音,更像是意识中浮现的一行文字:

      【情绪模拟器友情提示:当前磁带不属于你,但你的情绪共鸣值达标。是否选择访问?】
      【访问可用模式:1)旁观 2)替代 3)不进入】

      许葭一下子停住了手,这是……第一次模拟器主动辨识出他人磁带。更准确地说,是第一次自己出现的磁带,同时也是第一次,系统认为她可以帮别人回去。

      ………

      屋里很静,只有录音机还在播放磁带的沙沙转动声。许葭的手指在磁带盒上缓慢地摩挲,心跳却有些乱。她盯着耳机线的一端看了许久。她知道,这不是偶然。磁带本身就不是为听者准备的,而是为愿望存在的容器。如果愿望足够强烈,哪怕时间流转十多年,磁带也会活着。

      她的手放在耳机上,许葭福至心灵一般,心里突然出现一个想法,如果可以帮一个人回到他曾经挂念的时刻,那种感觉,会是什么样?或许不是为了解开别人的秘密,而是,她自己突然想知道,痛苦,悲伤和爱护,拥抱是不是各有各的不同又殊途同归。

      “我试试看。”她轻声说。

      她点下1号模式,系统提示音轻轻响起:【进入模式:第三人称旁观。场景加载中,请勿强制中止。】

      ………

      窗外的风还在吹,风穿过城市,把十几年前的尘埃拂进她的耳中。光线一闪,模拟器启动了。许葭明确的知道,自己刚刚打开的,是一扇通往别人的记忆,也通往某种理解的门,在那扇门的深处,她或许会看见一个从未理解过的母亲,也可能看见另一个曾深藏的自己。耳机里的声音很轻,像是某种被调低了分贝的广播电台。许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进入某个具体场景而是漂浮在一片半透明的光幕中,仿佛进入了模拟器的后台系统。

      这是第一次。此前每次播放磁带,模拟器都会迅速将她带入那段童年的风景里,是她的回忆,或她的潜意识。可是这一次,她听到的是一种中性提示语,仿佛某种自带人格的程序正在和她沟通,光幕在眼前缓缓展开,出现几行冷静却温和的说明文字:

      【您正在尝试访问非本人情绪产生的磁带进行模拟。】
      【因共鸣值达标,您选择第三人称旁观:以观察者角度进入,获取非侵入性体验】

      其实,许葭读到共鸣值达标时怔了片刻,她忽然意识到,这台模拟器并非对所有人都平等开放。它筛选对象、挑选愿望、甚至评估情绪连结。不是谁都能看见过去,也不是谁都能看见别人的过去,她低声问出一个自己也没想清的问题:“那我为什么可以?”

      光幕上浮现出一行闪烁的答复:

      【检测到宿主情绪感受性高、自我边界弹性强,符合引导者体质】
      【您具备非自我愿望的共情代入能力,模拟器将临时授权为调频方式】
      【调频方式的定义:可协助他人完成情绪修复任务,但不可篡改记忆本体】

      许葭心里咯噔一下,调频?情绪修复?她不太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记得在自己进入童年副本的那几次,每一次,回来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没有改变现实,却改变了自己对那个记忆的认知,缓解了自我的情绪。她曾以为模拟器只是给她一个重新去看的机会;现在她才明白,这原来是一种系统式的情绪疗愈工具,为了那些差点情绪崩溃的大人,为了那些始终未能被说出口的愿望,为了自己拥抱着小时候的自己。

      “那……我帮别人完成他们的愿望,也能回到现实,对吗?”

      系统答复并未正面回应,而是缓缓浮现一段说明性文字:
      【完成心愿=结束当前副本。心愿定义因人而异,您无法为他人定义目标,但可协助其完成理解过程。】
      【部分记忆副本存在随机性与遮蔽性,请保持共情但勿沉溺。】

      许葭看着这行字,呼吸有点发紧。她知道自己刚刚走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不是一个人躲在录音机里追忆童年的人了,她可能成了那个可以帮别人回去看看的人。她退出模拟器界面,进入的时间并不在此刻,这时候耳机里的沙沙声停了。现实世界的空气再次包裹住她。阳光已偏,玻璃窗上映着路灯未亮前的灰橘色。她把那盒磁带从录音机中取出,贴上一张新标签:【编号:0001 非本人愿望磁带;记录方式:第三人称旁观】

      她把它小心放入一个新的铁盒子里。盒盖上,她用马克笔写下了一行字:“如果你不敢回去,我可以帮你回去看看。”

      ………

      这一刻,她并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会进入多少人的磁带,见证多少未完成的情绪与未被听懂的愿望。但她知道,这件事,她想做。她愿意去看见,哪怕只是替别人看一眼。耳机再次合上,她深吸了一口气。进入第三人称模式的方式与以往不同,没有一瞬间的沉浸,也没有像自己童年副本那样由内而发的情绪涌动。那感觉像是坐在电影放映厅的最后一排,前方的银幕开始亮起,画面一点点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旧巷。阳光从极低的位置斜射进来,像被涂了蜜糖的晚照,照亮了斑驳的墙壁和锈红色铁门。墙根处的水泥脱落,一只猫伏在石阶上舔爪子。

      这是一段她完全陌生的童年风景。许葭童年所在的城市或者省份都少见这样的巷子,她从小生活的南方小镇也没有这样浓烈的光线与斜长的影子。这条街道属于某个不是她的人。视线往前推。一位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了。头发扎得很高,小臂挎着一个白布袋,像是刚放学就来了。她站在一扇门前,门里没人应声,她又站了一会儿,像是有些着急,但没有催促。

      蓝衣裙女孩低头,从布袋里拿出一块包装得很紧的东西,纸包用绳子绕了三圈,像是一个生日礼物。她踮起脚,把那包东西放在门边石阶上。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有些明亮,也有些寂静。她站了会儿,转身离开。整个过程,安静到几乎让人忘记她只是个孩子

      然后,画面切换。几分钟后,一个男孩出现在巷子口他背着书包跑得满头大汗,像是刚结束晚自习。跑到巷子深处,他突然停下,看见了那扇门前的纸包,整个人愣在原地。他轻轻弯下腰,拾起纸包。纸包上什么都没写,只有绳结很细,打得像是反复练过的蝴蝶结。他抬头望向远处,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女孩早已消失在街角。

      许葭在画面外看着这场记忆,心跳慢慢沉下去。这不是她的故事,却像极了童年里的很多时刻:等待未果的守候、迟来的奔赴、不敢打扰的送礼……那些被困在成长缝隙里的善意,往往最终无疾而终。而最令人心碎的,是他们都太年轻,无法说清自己的心意。他们以为送出就是全部,却不知道对方甚至还没有准备好接收。

      ………

      模拟器退出时,没有任何提醒。耳机里恢复了磁带的空转声,那种微弱的“呲啦呲啦”好像也变得有些落寞。许葭摘下耳机,在笔记本上写下:
      【他人磁带0001 内容:九十年代某街巷
      主体人物及愿望:不详 愿望完成度:未知
      关键词:等待 / 送达失败 / 少年心事
      观察模式:第三人称
      结果:她穿着蓝裙子,男孩来晚了。】

      她写到最后一行时,停住了,手指在她这个字上停顿了一下。忽然一种突兀的联想浮现在脑海。如果有一天,她进入另一盘磁带,看到的不是她,而是年轻的父母,年轻的妈妈,年轻的爸爸,两人活在在别人的回忆里、在另一个人的童年场景中……那该是什么感觉?许葭有些不敢继续想下去。可那种直觉却越来越强烈她会遇到的,绝不只有陌生人的愿望。

      她会走进那些藏着自己未曾理解的亲密关系里的心愿,比如母亲、比如姥姥,比如曾经只是被误解为冷淡的人们。看到比如年轻时的她,比如那些她从未参与过的选择与挣扎,一种几乎悲伤的希望,从她胸腔里轻轻漾开。

      模拟器带来的这次情绪模拟结束得有些悄然。只是一次观看,一次平静又私密的凝视。但许葭知道,这些眼睛里看见的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她的心。夜深了上海的窗外传来一阵连绵的车流声,像是梦境和现实交界处的流水。屋内的台灯还亮着,许葭披着一件长毛外套,趴在书桌边,指尖拂过磁带盒的边缘。

      那盒标注着【0001】的磁带,就静静躺在铁盒里,像是完成了一个使命。她没想到,第一次进入别人磁带的体验,竟然会如此平和。不轰烈、不灼心,甚至没有明确的愿望完成时刻。但她知道,那份蓝裙子与纸包的记忆有人保留了很久,才终于被她看见,也许这就是模拟器的作用。不是改变历史,而是接住那些曾被忽视的轻声细语。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叠空白贴纸与几本小册子,将桌面整理得一丝不苟。自那一刻起,她明白自己该做点什么。不是继续独自沉溺于自己的童年情绪模拟,而是突然明白了,自己能帮别人,把他们的愿望,理出来、看清楚。

      她把第一盘磁带资料按照编号、日期、情绪关键词整理出来,又在笔记本扉页上写了一行字:【模拟器情绪整理册】
      引导者:许葭职责:记录愿望,不干扰愿望,尊重愿望。最后,她在首页贴上了一句话,那是她自己写的,也是这段日子沉淀出的自我定义,我不是每段故事的主角,但我可以帮主角照亮通向心愿的路。

      这一晚,她没有再播放任何磁带。而是坐在椅子上,听着老旧MP3耳机中残余的杂音,熟悉的歌曲也带着类似于电子频段干扰的声音,她慢慢靠着墙壁打了个盹。睡梦里,她仿佛看见很多盒磁带,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莲子壳,一颗颗漂来。有的写着【1993姐姐的伞】,有的写着【2010最后一次拥抱】,还有的甚至写未定义,她坐在岸边,看着它们从她面前一一漂过。她没有伸手去拿,但她知道终有一天,那些漂来的东西,会成为她的任务。

      ………

      凌晨三点,手机亮了一下,是齐妙发来的微信。

      【你睡了没?】
      【有件事我这几天想找你帮个忙……】

      许葭盯着屏幕,想起来一个事情,那是齐妙还没离职的某个周五傍晚,办公室里的人陆续下班了,创意部空了大半。许葭正收拾桌面,准备带几盘磁带回家。齐妙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张磨损严重的磁带壳。

      “你那台随身听,能播老磁带吧?”

      许葭点点头:“大部分可以,除非带子太旧了已经磁衰。”

      齐妙把磁带小心放在她桌上,像交出某种需要被温柔对待的信物。

      “大学时一个朋友做广播剧留下的。我一直没机会好好听完。你家不是有旧录音设备吗?能帮我放一下吗?就一段,大概十分钟左右。”

      她说得很随意,但声音比平时轻。像是怕打扰了这盘磁带本身的情绪。许葭没问太多,只是点了点头,把磁带收入包中。

      那晚,许葭关掉灯,只留台灯亮着。录音机里咔哒一声,那种久违的机械切换感像梦里翻动一页胶片。磁带开始转动,前奏是几段杂音,然后,一道女声响起:“……星海历2384年,第一舰队进入时间裂缝。我看到……你的眼睛……像旧世界的灯塔。”

      是广播剧的设定。但那句你的眼睛像旧世界的灯塔却像是在说某种真实存在的人。许葭静静听完,全程没动,只记下每一个停顿、呼吸、音质抖动的位置,磁带播放完时,她起身,在便签上写了几行字。许葭觉得奇怪,这个磁带竟然没有把她带去情绪模拟中,那时候许葭没打算思考太多,只是第二天把磁带和便签还给齐妙。

      “谢谢你。”

      齐妙接过磁带时,随口一问:“你听完了吗?”

      “嗯。”

      “觉得怎么样?”

      许葭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句旧世界的灯塔,她没在剧本里写完。”

      齐妙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许葭抬头看她:“因为那个角色说完这句话之后,停顿了一秒,应该还想说点什么。但背景音切得太快,剪掉了。”

      齐妙没有笑。她站在那儿,低头翻着那张便签纸。上面只有几句话全是录音中的台词,但排版方式很奇特,像是分镜表,也像是她们常用来拆解情绪节点的剧本卡点图。

      “你的眼睛……灯塔……时间裂缝。”齐妙忽然说:“我大学室友剪这段音的时候,真的在这句后面停了一拍吗?时间太久远了,我都不记得了。” 她没有再问许葭更多细节。只是看了许久,然后轻轻把磁带重新收入包中。

      傍晚齐妙发来一条微信。

      【那个录音……我以前也听过好多遍,但好像,从来没听得这么清楚过。】

      【你记得太多细节了。】

      【你是不是有点……不一样的听觉记忆?】

      许葭没回。但那天晚上,她坐在窗边,一边听窗外的风声,一边反复想着一句话:“她没写完的剧本,有可能不是剧本。”

      也许是一种情绪,一种遗憾,或者,一种未能落地的心愿。雨又下了一整夜。许葭一早醒来,打开窗台,那台旧录音机还静静躺在角落。她没有立刻播放任何磁带,而是用棉布擦了擦机身,又把前一晚整理的便签重新贴好,像是某种仪式。现在许葭似乎明白了,情绪共鸣还没有到的时候,估计是不会被情绪模拟包含在其中的。

      手机上有一条新消息,是齐妙的:

      【我找到新的一盘了。是我自己大学时候录的。能不能帮我听一下,可以的话我快递给你?】

      许葭怔了几秒,问:【你自己不想听吗?】

      齐妙隔了很久才回。

      【其实我听不下去。那时候录音条件差,声音乱,剪辑也一塌糊涂。但我总觉得……里面藏了点我自己不记得的东西。你如果愿意,就……帮我听听。】

      她发来一张照片,磁带盒边已经泛黄,上面标题看不清,但字迹像当年女大学生在宿舍床头乱涂乱画,却试图用最简陋的方式标明它还没完成。周一,许葭收到快递的那一刻,几乎没有任何仪式感。她只是拆来包裹把磁带放在桌上,手机里是齐妙的留言,几个带着点苦笑的表情,还有留言说,【这真是黑历史……你要是听不下去就别勉强,能当笑话听就行。】许葭没有拆穿她语气中的轻描淡写。她知道,真正的未完成从来不是作品,而是没被讲清楚的那种自己。

      这晚,许葭没有立刻播放磁带,而是花了半个小时收拾房间,像迎接某种旧时光的到访者。磁带刚进仓,录音机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心脏启动的节奏。她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

      “录音时间:2014年5月……”

      女声断断续续,带着鼻音和风扇的呼呼响。

      “这个设定不太合理吧……但算了,就先这样过。”

      “他……他应该是那种,不太会表达的人。”

      “你写不出他也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你能遇到的那类人。”

      许葭猛地坐直身体,她意识到,这不是广播剧,这是齐妙在讲述自己笔下的角色。不是对观众,不是对合作人,而是对自己。仿佛是深夜里一个人边写边录的碎碎念,是写作者在痛苦挣扎时,强迫自己说出算了的过程。或许是齐妙邮寄错了磁带吗?许葭闭上眼。耳机里响起一段沉默。然后,女声低低开口:“你说,如果他真的活着,走在我身边,会不会觉得我写得特别烂?” 这不是设定,不是世界观。这是某种私密的、不打算让任何人听到的心事,被误封在了磁带里,遗落在了过去的未完成稿件里。

      ………
      第二天,许葭把磁带邮寄给齐妙时,她把一张卡片放在盒子里,上面写了一句:“你没写完的故事,那个角色一直在等你。”

      齐妙收到看到那张卡片时,愣了很久,她没有问许葭你听到了什么,也没问你怎么看这个设定,她只是在微信上说了一句,【说实话……我可能真的不敢写下去了。】

      许葭没有安慰她,想了许久她留言,【那你可以试试,别写结局。先写他在街口站了一夜,没等到人就回家了。写你自己会怎么让他走出来。写你不写下去,他也可以活得很好。】齐妙看着微信上的对话,她垂下眼。那一瞬间,她像是理解了许葭的话,不是解答情节的引导员,而是那个不替你完成结局,但能陪你看到原点的人。

      暑气裹挟着地铁缝隙间的积水味,整座城市都像长时间没拔掉电源的空调,持续的告诉运转总是不停歇,但总是有人有事情在其中短暂的发呆停滞。就在这样的短暂休息里,两个离开了职场的女人相聚在咖啡店,许葭主动约齐妙在一家老咖啡馆见面。店面靠近新华路,店不大,老板年纪很轻,像是美院出来的。墙上挂了几幅未完成的画,线稿刚勾到人物脸颊,就突然停笔,直接空着。

      齐妙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冰美式,又补了一句:“能不能少放冰?太凉了我胃不舒服。” 她摘下墨镜一双眼睛里有点倦意。不是没睡好,久未放松的神经突然松开的疲惫,这样的疲惫就在眼睛里,许葭看了她一眼,没开口。

      “我准备回家了。”齐妙说。

      “暂时?”许葭问。

      “永久。”她笑笑,眼神看着窗外飘动的绿植,“我不写了。”

      “为什么?”

      “写到后来,真的觉得没什么意思。”她用勺子搅着冰块,声音慢下来,“我找不到什么治愈的主题了,现在观众看着主角们在山海间奔跑、在街角和旧情人重逢、在黄昏车站和母亲和解……然后关掉剧集,转头面对的是:房贷、癌症、没空调的出租屋、和消失的健康。” 齐妙喝了一口咖啡,皱眉,却还是吞了下去,“所以我还是一样的观点,脑子被治愈了,那身体呢?心情好了,但现实还是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你回去就能喘过气了?”许葭问。

      “不能。但至少……我不必假装自己喘得过。”

      齐妙顿了顿,盯着咖啡杯的杯沿,“我这次回去,打算把大学写到一半的那套广播剧资料全删了。”

      “就这样?”许葭问。

      齐妙摇头,解释道,“好吧,不能说是删除,是清理。我想先听一遍,确认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确认之后,再决定删不删。”
      说完这句话她看着许葭,忽然轻声补充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许葭没笑,只慢慢将录音机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不是你奇怪,是你太晚才开始找那个没写完的人。”

      那天分别时,齐妙背着她那只旧帆布包,走在烈日下。许葭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齐妙猜到了自己的不同,但她她始终没有问模拟器三个字。没有追问许葭听了多少,看到多少,仿佛她不是想要被帮助,而只是想知道,那个角色有没有真的等过她。

      三天后,许葭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她没存,也不常接,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停顿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许葭吗?”

      那边的声音低哑,却有种克制的礼貌,是齐妙。

      “我出事了。”她轻声说,“不是大事。只是……我好像,把自己关进了剧本里。”

      许葭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回家后,整理那堆广播剧录音……录着录着,好像就睡着了。”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的时候,不在家了。”

      那头静了几秒,像有人努力压抑呼吸不让对方察觉,“我在一个地方……全是我当年没写完的台词,全是我设计过但没使用的角色,所有人的对白都像从我脑子里剪贴出来的。”

      “你确定这不是梦?”

      “如果是梦,它也太清楚了。我能闻到墙壁上的潮气味,我知道哪个角色会在哪句话卡壳他们是我写的,我记得。” 许葭沉默了一会。她没有告诉齐妙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马上确认这是模拟器触发,她只是说:“你冷静点,先看看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比如一盘磁带?一本稿子?或者一支笔?”

      “有一支笔。”齐妙说,“我大学时候用的一支笔,我奶奶给我的。你可能无法相信,现在它自己在写字。”

      “写什么?”

      “写我没写出来的结尾。”

      许葭关掉手机,屋里只剩录音机上的时钟数字滴滴跳动。她知道,这不是她能直接进入的磁带副本。因为磁带还在齐妙那里。她只能等。等齐妙自己想办法,把某个物件送出来,或者通过某种方式,让她成为副本的一部分,许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以前进入模拟器的,是自己的情绪,是自己的遗憾。

      现在,她必须学会进入别人的。而别人的情绪,是有拒斥力的。不是每一段记忆都欢迎旁观者,而且不是每一次都能真实的进入,就像001号他人的磁带,她像是看了个短片一般很迅速的就结束了一切,许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知道一件事,那个旧录音机不会骗她。它会闪绿光,会咔哒一声,会像老电影一样把故事卷起,从头播放。它不会告诉她你该怎么办,但它会等她做好准备。

      齐妙的电话在挂断前,又说了一句,“我看到一个角色在反复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写我?我已经等了七年。我前男友都没等我这么长时间。”

      许葭低声回答:“那你就别让他等太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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