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几万里》刘北折

3、初见江湖

　　连通京都的官道上进城行人不算太少，但出城的马车却只有一辆。
　　赶车的车夫一身朴素的粗布衣服，头上歪歪斜斜戴着一顶草帽，懒懒地靠在车厢边，用一根草绳当鞭子去抽马屁股。那匹黄瘦老马倒是稳如泰山，受了刺激还是低头不紧不慢地跑着。
　　车边是一个护卫打扮的黑衣青年，双臂环抱挟着长刀，面上一片万念俱灰，骑着一匹同样歪瓜裂枣的老马。
　　那马车的帘布倒是频频被掀起，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
　　“高叔。”行珂探头:“这么走，还有多久才能到洛州？”
　　“公子莫急，我们坐车的总是要比骑马的慢一些的。”扮作车夫的高天乔说。
　　他们一大早便被催着收拾行囊准备出发，但是昨天遣散仆从花掉一大笔银子，再刨去路上的开支，剩下的费用只够租最小的车、最慢的马了。
　　高天乔笑笑:“行的慢，也正方便我们观赏这大好河山！”
　　蒋勤在旁边冷哼一声。
　　“也是。”行珂的心态很好，应了一声卷起车帘，真去欣赏路上的湖光山色了。蒋勤暗自磨了磨后槽牙，但是也无可奈何。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洁白的骏马驮着一个青衣人影飞快地掠过他们，风驰电掣而去。
　　“好快的马！”行珂不由赞叹。眨眼间那白马已然消失在道路尽头了。
　　被那策马之人扬起的飞灰迷了眼睛，蒋勤望着对方背影凉凉说道:“要是这种马，到洛州不过就三天时间。”
　　高天乔沉吟了一下，刚才才那个骑马之人的背影好像触动了他心底尘封已久的一段回忆，从某一刻起凝固的热血蠢蠢欲动，仿佛要苏醒在这个苍老的身躯里了。
　　“快马加鞭，只有急事才会如此赶路。京都到洛州距离不是太远，我们这样走，到洛州与他也差不离两日。”高天乔说。
　　行珂倒是激动的很，没太注意两人语言里的明枪暗棒。他在说书人口里最常听到的地名就是洛州，此地人杰地灵，像什么“玉面修罗”、“逍遥剑客”、“铁枪娘子”等好汉皆是出身洛州。人多了，故事也就多，洛州好像就是一个专为江湖恩怨情仇准备的舞台。
　　对于这个地方，行珂充满了憧憬。

　　三人一路上不咸不淡地东拉西扯，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缓慢。很快，夕阳从天边垂下，被喷薄的日暮染红了半边。远处的群山颜色一下子暗下来了，就连原本温和的秋风也变得冷冽起来。
　　“小公子，我们不必摸黑赶路，先找一家客栈住下歇息吧。”高天乔转向车里。“嗯，明天一早再出发。”对方回应道。

　　京都出城的官道亨通，一路上都会有驿站供人饮马、歇脚。趁着最后一点余晖，三人总算在天完全黑透前到达了一处驿站。
　　还没到跟前，店小二就已迎了出来，利索地帮他们拴了马、停了车。
　　“三位大爷里边请！”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此处驿站虽看着破旧，但里面灯火通明，行珂走进去，才发现栈内放着几张大小不一的铜镜，那铜镜反射烛火的光芒，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店小二很会察言观色，见他们眼中微有讶异，便出言解释道:“咱们京城地大物博，用不上铜镜取光照明。这都是从洛州那边的学堂传来的法子，每月能节省不少铜板呢！”

　　驿站不大，除去他们三个，还有些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桌前。店小二领着他们入内坐下，转身去沏茶、切肉，准备吃食了。
　　饭菜上来后，行珂才感到腹中饥饿，驿站饭菜虽谈不上好吃，但好在量大管饱，三人埋头苦吃，登时无话。酒足饭饱后，蒋勤走向驿站前台，和掌柜交谈起来。
　　不多时，蒋勤回来，将刀靠在桌边，这一举动引得旁边一桌人纷纷侧目。他浑然不觉，只是转向行珂:“公子，我刚才问了店家，只剩两间上房了。我们得分一个人去住通铺。”二人称呼行珂为公子，因是他们要遮掩皇室身份，刚才在路上便说好三人此行扮演带着仆从的商贾之子，做些回京倒卖的行当。
　　“老仆要贴身照顾公子，住得近方便些。夜里倒是没有需要护卫的任务，你就去和各位好汉挤一挤吧。”高天乔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
　　蒋勤果然一点就炸:“老高，你就让我和这些山野村夫同吃同睡？”他环顾四周:“说不定这些人里藏着歹人，趁着夜深人静打劫我们呢！凭什么不是你去住通铺？！”

　　这话一出口，栈内的气氛立马就变了。最先发难的是邻桌一位高大汉子，他嘭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语气十分不悦:“咱们干的都是卖力气的活儿，身上自然脏了、臭了些。你个带刀的，能好到哪去？要是真有本事，多花些银子叫人给你换单间去！”与这汉子同桌的几人哈哈大笑，嘲弄道:“有着少爷病，没有少爷命！”
　　蒋勤皇城侍卫出身，家中父亲、兄长也任命宫中。平日接触的人待他都十分客气，见到了起码尊称一声军爷。而今日却叫一帮山野村夫围住嘲笑，他顿时气血上涌，刷的一下站起身来。行珂下意识也想跟着站起来，却被高天乔不动声色地按住了。
　　“找打！”蒋勤向着那出头的汉子扑过去，他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些自信，想要让对方吃一顿拳脚的苦头。
　　“来的好！”那高大汉子低呵一声，揉身迎上了袭来的拳头。霎时只听得嘭啪声响成一片，二人竟是在电光火石间过了十几招。
　　才一交手，蒋勤暗自吃了一惊。对面这人衣着普通，其貌不扬，但是每一掌、每一拳都暗含内力，几招下来竟和自己打的不相上下。虽说任职以来，从前学的那些功夫疏忽了不少，但当年在军中，自己的武功、刀法也算得上数一数二。而今天却和一个路边随手拉来的村夫打的有来有回，这着实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只见那汉子出拳越来越快，拳路诡谲，拳风里隐隐带着破空之声，一时间蒋勤有些招架不住了。见对手疲于应付，那汉子大喝一声，乘胜追击，挡住了袭来的一掌后，出拳如电，险险擦过蒋勤肋下。
　　这一拳若是砸结实了，肋骨起码得断七八根！
　　为了躲这一拳，蒋勤脚下一滑，下盘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汉子立马抓住了空隙，揪着蒋勤手臂将他按倒。
　　“哈！老子的‘啸风拳’专打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蒋勤束发的发带被打散了，狼狈地趴伏在地上。“呦呵！还有力气瞪人呢！看老子废了你这对招子……”
　　眼看他就要对蒋勤下毒手，行珂甩掉高天乔拉住他的手，从凳子上站起来，向着他们的方向一抱拳:“原来是‘啸风拳师’李大海壮士，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李大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子一打岔，竟是楞在了当场:“你……你知道俺？”“没错！”行珂大声说道:“谁人不知‘啸风拳师’一双肉掌可崩山裂石，拳法虎虎生风，让多少英雄豪杰栽了大跟头！”李大海听后喜不自胜，磕磕巴巴道:“俺，俺的名号都传到京都里去了？！”
　　行珂的声音怎么听怎么真诚:“那是自然！京内茶楼、酒馆都在传唱壮士的故事，说壮士侠肝义胆，一身正气，有着不俗武功，却从来不做恃强凌弱的事！”
　　李大海心花怒放。
　　“真的这么说俺的？”被这么一夸，李大海登时鼻子快翘到天上去了，放松了对蒋勤的钳制。“小子，你主人倒是比你明事理！”蒋勤披头散发地爬起来，脸上阴云密布。深深地看了行珂一眼，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行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本想跟出去，却被李大海拦住了去路。“小鬼，你人不错，俺李大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崇拜俺的。”李大海往地上啐了一口:“现在的人，都顾着追捧那些假惺惺的正人君子，什么飞天夜叉遁地修罗的，我呸！在俺李大海眼里，都算不得什么！”行珂看他越说越激动，只得陪着笑脸，向高天乔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追蒋勤。
　　看着高天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行珂这才放下心来，面向李大海。“小鬼，你莫不是也去洛州？看你有佩剑，在江湖上有无名号？”李大海问道，目光在行珂腰间佩剑上停留了一瞬。
　　行珂摇摇头:“无名小卒，功夫也学的稀松平常。这不是只能干些东奔西走的买卖活吗。”李大海把他从头看到脚，眼珠一转:“不然这样吧，小鬼。俺们也算有缘，你这把剑送俺，俺算认下你这个朋友，以后你就是俺李大海的兄弟！”
　　行珂面露难色。这把剑是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自然是不肯的。但是眼下情况不甚乐观，李大海压迫感十足，他同桌那几人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
　　“此剑是他人所赠，实在不能离身。”行珂扯出一个为难的笑容:“壮士要别的，我定当双手奉上，但是这把剑……不然这样，壮士和各位好汉的酒菜我请了，想吃什么随意点。”
　　“少废话！一顿饭就想打发俺们？”李大海不耐烦道。“都说宝剑赠英雄，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俺是英雄好汉，这下又舍不得了？虚伪！”
　　听了他这歪理，行珂哭笑不得。才出京都便被这等流氓地痞纠缠，看来这一路都险象环生，不得安宁了。李大海见他不动，竟是上前一步，想要动手抢夺。

　　“好一个颠倒是非的小人，耍个无赖拳也配称英雄好汉？”
　　突然间一人开口了，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声音发起的角落。
　　最里面的桌后坐着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素色短衣，大半张脸隐藏在烛火的阴影下，看不清眉眼。他面前放了一碗汤面，正用筷子慢慢地搅着。
　　“臭小子，你说谁？！”李大海怒了。
　　“谁叫的最大声，我就说谁。”那男子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