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果的试剑台（短篇杂集）》雷池果

7、至尊须眉

　　八月十五。中秋节。
　　院子里的石桌早摆上了菜肴，至尊宝坐在石凳上等他的弟弟回来。他和弟弟至尊玉都在衙门内当差，至尊玉的差事比他要劳碌一些，终日到处奔波，片刻不得消停。
　　至尊宝是衙门里的仵作，哪里有死人哪里就有他的活儿干，不过死人毕竟是死人，不会像活人那样喜欢折腾，所以他只要摆弄完那些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尸首，下面的事就可以尽数交给义庄或者他的弟弟。
　　至尊玉是衙门里的捕头，不管遇到死人还是活人，总有他的活儿干，他虽说是在衙门当差，可七成的时间都在衙门外打发，一桩案子未完接着又来一桩，那些贼人们似乎比他更不知疲倦。
　　院门响了一声，至尊玉回来了，至尊宝望着他的弟弟，神情有些惊讶：“今天你怎么从大门进来了？”至尊玉有一身的武功，轻功尤其出色，每次回家，总是姿势优美地从墙头一掠而下。
　　“中秋佳节，再越墙而入家门实在有些不像话。”至尊玉用袖子抹了抹脸，嘿嘿笑着回答。
　　至尊宝帮弟弟摘下帽子，又帮他掸了掸身上的土，从屋里拿了碗筷出来，放到他面前。“吃饭吧。”至尊宝说，“忙了一天，你也累了。”
　　常言道“食不语”，可至尊宝兄弟俩却不管这些，吃饭的时候必定是他们聊天的时候，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时间。“近几起案子怎样？”至尊宝挟了起一块鱼，放到至尊玉的碗里，又把他的茶盏添满，他们弟兄俩虽然孔武有力，看似海量模样，其实却是滴酒不沾。
　　“唔，还可以……”至尊玉的嘴里塞满了菜，说起话来也含混不清，至尊宝的手虽然常常摆弄死人，做出的菜却是说不出的美味。
　　至尊宝笑了：“‘还可以’是什么意思？是可以抓到人了，还是可以继续查办？”
　　“两个意思都有。”至尊玉迅速把菜咽下去，清了清嗓子，“冯府夜盗一案，找到了那小贼留下的蛛丝马迹，我让谢捕快去顺藤摸瓜继续查探；张家丫鬟投井一案，已经确定是场意外，下雨湿滑，这丫头不小心栽到了井里；李员外的遗孀悬梁自尽……”
　　“李夫人不是自尽的。”至尊宝打断了弟弟的话，“今天我又仔细察看了她的尸首，发现她的颈上有她自己的指痕，双眼是在死后被人合上，这些都不是自缢的迹象。”
　　“哥，我也正想告诉你，我今天在李李夫人悬梁之处前后看了一遍，发现梁上的尘土很是奇怪，只有几条整齐的竖痕，按理说，自缢之人临终前会挣扎数下，梁上的尘土应该乱七八糟才对，所以我认为……”
　　“李夫人是被人活生生吊在梁上勒死的！”至尊宝接口道。
　　“应该是这样！”至尊玉眼睛发亮，“凶手借助大梁吊起李夫人，李夫人一定拼命挣扎，所以凶手只能等她死后才能把绳子拴牢。一定是这样！”至尊玉丢下筷子，抓起帽子冲出院门，“哥，我去衙门有点事，马上回来！”说话间，人已经不见踪影。

　　至尊宝一直等到更深人静，还没等到弟弟回来，他有些担心，于是点上灯笼，想去衙门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到了衙门，至尊宝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至尊玉杀害无辜，打伤官差，现已逃出县城，本官已四处散发他的画影图形，定要将其缉捕归案！”
　　至尊宝强迫自己定下神，“大人说舍弟杀人，有何根据？”
　　“他杀了李夫人的贴身丫鬟小桃，丫鬟小兰亲眼目睹，要不是衙役及时赶到，小兰也将命送舍弟之手。小桃的尸体就在这里，你可当场查验。”
　　至尊宝望着公堂上那被白布盖着的长形物事，他艰难地走向它，揭开白布。
　　白布下是个年轻女子的躯体，面色灰白，咽喉有个血洞，血已经凝固，这无疑是致命伤。至尊宝俯身仔细看着伤口，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个伤口，的确出自至尊玉的润清剑，润清剑比寻常宝剑细窄许多，伤口极易辨认。
　　“至尊宝，你还有什么话说？”县官大人冷冷地说，“现在本官怀疑至尊玉就是杀害李夫人的凶手，他为隐匿罪行，竟杀人灭口，不想却被人发现，于是逃之夭夭。你是他的哥哥，以本官多年来对你的了解，你应不会包庇凶徒才是。”
　　“大人，舍弟绝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毫无动机啊！”至尊宝大声说。
　　“住口！本官只道你一向温和恭顺，谁知竟也咆哮公堂！”县官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你身为仵作，该知道衙门办事规矩，本官一向凭证据定夺，绝不会冤枉好人，你再罗嗦，便将你赶出衙门！”

　　至尊宝踉踉跄跄在街上行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今天是中秋节，一个时辰前的祥和，现在化为乌有，相依为命的弟弟也不知去向。“玉儿，你在哪里？”至尊宝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口中喃喃自语。
　　有人在他背后轻轻叹了口气。
　　至尊宝转过身，一个黑衣人站在他的背后，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宝剑，润清剑。
　　“玉儿？”至尊宝唤道。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慢慢走上前，手指抚着剑锋。
　　“你要杀我吗？”至尊宝定了定神，“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什么时候杀我都行，但在我临死前能不能让我知道，我为什么而死？”
　　黑衣人说话了：“因为你是至尊宝，就象你弟弟是至尊玉一样。”
　　“你……你杀了他？”至尊宝感觉喉头发干，一阵晕眩袭来。
　　黑衣人笑了，很轻的笑声，但能听得出是冷笑：“我杀他？不，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他当我的替死鬼，他会死在他的属下的手上，或者死在大牢里。”
　　“你才是杀死李夫人的真凶，对不对？”至尊宝问道，“所以你也要杀我，用润清剑，让我弟弟无端再多一桩冤罪。”
　　“一点都没错。”黑衣人呵呵笑着，“你们弟兄俩一个武功卓绝，一个脑子聪明，杀了实在可惜！”
　　至尊宝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你以为杀了我，就无人知道你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百变星君’黎兆端了么？”至尊宝顿了一顿，“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今天我的弟弟那么与平常不同，原来是你假扮他来套我的话。”
　　黑衣人虎躯一震，“你的确聪明绝顶，至尊宝，不过你马上就将从这世上永远消失了！”
　　至尊宝摇了摇头：“谁都不会从世上消失，黎兆端，只会各归其位。”
　　大概至尊宝的语调太过沉静，让黑衣人竟有些慌乱，他悚然回身，至尊玉带着一众捕快静静站在他的身后，象一群黑色的幽灵。
　　县官从他们背后走出，拍着至尊玉的肩膀，笑道：“玉捕头，亏得你想出了这个‘请君入瓮’的妙计，否则又要让这个恶贼用百变易容术逍遥法外！”
　　至尊玉叹了口气：“妙计是妙计，只可惜了我哥哥的一桌好菜。”

　　八月十六，中秋的第二天。
　　至尊玉来到家门口，想象以往那样翻墙而过，等跃身而起时，才发现至尊宝在屋顶上坐着，一手拿着碗，一手拎着筷子，几碟小菜在他脚边摆着。
　　“我说为什么你每次都喜欢这么进家门呢，弟弟。”至尊宝的嘴里塞满了菜，含混不清地笑着，“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