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妄想逃离》三颗糖瓜

6、家宴上的外人

　　“我叫你漂亮姐姐好不好？”

　　程思思稚气地扑进她的怀里，似乎很喜欢宋言，叫程柏华作为爸爸都有几分吃醋。

　　“你叫思思？真可爱。”

　　“什么漂亮姐姐，是怪巫婆，思思你看的动画片里，骗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怪巫婆！”

　　“才不是才不是！”小家伙没来由的，维护着宋言。

　　程缇然口头不愿落了空，偏偏是要在孩子面前用可爱的口吻“污蔑”她，也惹宋言忍俊不禁，分明也还是个孩子。

　　女孩继而挖了一大勺的冰淇淋送进嘴里，立刻被到达的裴舟揪住耳朵，一副长兄模样训斥起来。

　　“程缇然，你不是前两天还感冒发高烧，今天就穿这样，还吃冰淇淋？”

　　“几岁的人了，自己身体都不会照顾，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少见他抛去严肃的模样，教训妹妹，大哥主持着公道，接过妹妹手里的勺子。

　　程柏华：“这话还得你说，缇然向来只怕你！”

　　“大哥！你不救我，还帮他欺负我？！”

　　亲哥生气，小妹求饶，大哥护着，程缇然一脸吃瘪皱着脸，再一次将宋言也逗的笑了，其乐融融的幸福场面，她未曾有过。

　　“宋言，你也在笑话我？”

　　程缇然一句质问，将她也拉入哄乱里。

　　“我真没有！”宋言笑着直摆手，抱着满脸乐呵呵的思思躲了两步。

　　“喂，小心点！”

　　正闹得沸腾，她顾着躲脚下不留神，差点踩进去的泳池，被身后突如其来的程嘉禾拦了一手，挡在她的身后。

　　宋言回身看去，程家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基因，程嘉禾也高了她整一个头，不过，气质同兄长的完全不同。

　　是运动阳光型大男孩，也说的过去，毕竟还在读书的年纪，男大装冷脸倒是有几分裴舟一本正经的模样，破功却有点快。

　　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突然撞上自己的女人，将宋言扶稳后，立刻变了笑脸去抱她怀里的程思思。

　　脸色变得极快。

　　“小叔叔！你回来了！”思思被高高抱起，开心地两眼泛光，在程嘉禾的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想不想小叔叔？”

　　“呦～是老幺啊～”

　　程缇然幸灾乐祸的表情，像是很快找到了家中地位之最末尾的人。

　　程柏华：“嘉禾终于回来了！”

　　程嘉禾，她听过，甚至是印象深刻。

　　像他们这种家庭，习惯了突然出现的私生子，但没有多少这样的孩子能够登堂入室，大部分都被隔绝在信托之外，一辈子不会被承认身份，更别妄想得到什么特殊对待。

　　只是为什么程嘉禾能够被“认祖归宗”，对外称是裴京华的第三个孩子，如此气度。

　　其中缘由便不得而知了，父母那一辈之间的事情多的乱麻理不清，已知的是，程嘉禾的母亲是程郎正的情人，交往在与妻子感情破裂后，生下程嘉禾也是在后来。

　　但仍旧为了家族颜面选择维系婚姻，毕竟背后的裴氏银行也是耀华难以割舍的合作伙伴，这便是豪门所谓的委曲求全。

　　儿子名正言顺，母亲却见不得人，真是可笑。

　　“大哥，二哥，姐姐，我快想死你们了～”宋言很快就明白了，程嘉禾作为老幺的觉悟，额外的嘴甜的确能够俘获这一家子都强势的心。

　　偏偏是对自己似乎格外厌恶，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人吗？

　　“这位是？”

　　“叫嫂子。”

　　裴舟搂过她的肩膀，将她介绍给家人，程嘉禾倒是并不领情。

　　“不要！”

　　程缇然自然同他一条战线，高兴的直鼓掌，被马上拒绝她的脸上却并无窘迫之意，倒是给自己打圆场。

　　“别……你们叫我宋言就好了，都可以，我不喜欢那个称呼，把我都叫老了。”

　　“随便了反正不是我嫂子”

　　在程嘉禾脸上横飞的不喜神色里，裴舟在看她，望着身侧的人暗暗落下的唇角，眉眼扬起，有种一直掌握手心的绝对被逐渐瓦解，她好像在一点点离开自己。

　　“吃饭了”家宴开席，孙姨来叫人，才叫尴尬的场面短暂收场。

　　家宴来了另一个重要的客人，其中意思再明白不过，厅堂处处端放着新插好的年宵花，硕大的牡丹还挂着露珠，花团锦簇。

　　餐厅今日用的是一面大圆桌，珍馐菜肴已然准备妥当，偌大地散开孩子们坐下，热闹欣荣。

　　老太太小憩片刻才由儿媳伴着来了，旁的亲的，子孙多的个个前去贺新年。

　　也是她第一次见程家老太太，银发容颜风姿绰约，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也留下一份雍容华贵。

　　程柏华作为程家孙辈的老大，已经有了一个六岁的女儿程思思，祖母最喜欢，然后自然是裴京华的一对儿女，裴舟和程缇然。

　　兄妹二人自小是祖母带大，也同祖母最亲，只是宋言被他牵着上前敬茶的时候，还是闹了一些不愉快。

　　老太太要叫她难堪，当着众目睽睽的面，顺手推了她的敬茶，包扎好的手伤被茶又一浇，多少带点温热，伤口也疼。

　　宋言却不能将茶杯落地，那样不合礼数，硬是强行捧在手心。

　　老太太开口，冷言冷语，态度不妙。

　　“宋小姐，难为你敬我这个老人家一杯茶，不过这茶我喝多了，你这杯我怕是喝不得。”

　　“倘若是孙媳妇敬我，定然是开心的，但是不明不白的，我可喝不下。”

　　“奶奶……”宋言轻声喊了一句，只觉得鼻子发酸，眼前这个老太太的性子简直同她那个固执又可爱的外婆一模一样，全然未将刁难听了进去。

　　“别叫我奶奶，我可担不起！”拐杖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噔的一记闷响。

　　“奶奶，你这是什么话？”

　　众人面前，裴舟自然要护着她，接过手上翻倒的茶具搁置一旁，轻拍着宋言的背安抚她情绪。

　　“你不如连我一起不认算了”

　　裴舟和祖母耍了性子，执意维护她。这么一说，主桌上一片寂静，一家人分明不太欢迎着她这个外人的到来。

　　“你啊你，真要气死奶奶！在外头就不说了，明知我不喜欢，还将她领回家！”。

　　是邀约，从程朗正的脸上掠过几分事不关己的态度，鸿门宴是一点不差。

　　“您若是不认，索性也别要我这个纨绔孙了，今天这饭，我怕是也吃不下……”

　　他说的话，谁也不好直接反对，毕竟老太太最喜欢就是他，裴舟常常恃宠而骄，连程朗正这个爹都没在亲妈那里有过好待遇，想来是隔代亲。

　　“随你随你”老太太实在斗不过嘴，不置可否地回着。

　　“好了小舟，你别气奶奶了……”裴京华止住他的脾性，转身又去哄着老太太。

　　“妈，孩子这是你从小惯着长大的，才跟你撒脾气，您看，谁来了……”

　　江书妤被拉着一同去安抚奶奶，衬的宋言始终是个外人，她安静陪在一旁被推开。

　　茶依旧是没有正式敬成，裴舟拦下了宋言的另外两杯敬给父母的，免了看她再受折辱。

　　索性落座吃饭，席间热闹，她少言寡语静着心倾听，偶有粤语她听不太懂，但大概都知道是围绕着裴舟的话题，同关心江书妤在外的生活一样多。

　　聊到江家的近况，江书妤起身敬酒，说出那一句。

　　“叔叔，我知道当年你们有你们的难处。”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江书妤倒是先提了一嘴，大度地叫人愧疚。

　　少见程朗正一向紧绷的脸上轻缓了一口气，好似当年不是没有动过念头帮一把，至于最后什么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好孩子，当年的事终究是亏欠你的，以后有什难的，可要开口说，程家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你”

　　一杯酒下肚，过去种种不快竟止于此。

　　“谢谢叔叔。”

　　所有人都释怀了，唯有二人。

　　宋言听着江书妤坦然说出的话，不免去看裴舟的反应，却对上了沈京华的脸色，刹时尴尬。

　　她莫名有种偷窃被抓包的奇妙心理，而身侧的人，他的情绪也够在场的看客猜测揣摩了。

　　初恋重逢已在他人身侧，物是人非旧情难忘。

　　笑谈间，裴舟夹了一块鱼肉落到她的空碗中，她一向吃不了鱼肉，一见就要反胃的厉害，他好像并不知晓。

　　显然是他更心不在焉，江书妤几句话就乱了他的心，宋言微微皱眉忍住了想要呕吐的冲动，灌了自己半杯清水。

　　她说不上话，也习惯了在这种场合中当透明角色，今天邀她，原来是叫她来做个聪明人，人人都有意撮合他们。

　　越是如此，言语中频频夸赞江书妤的好，他越要对宋言扮演贴心丈夫，只是她的一个眼神停驻，裴舟就将她想吃的虾剥好，细心除去虾线，放到她的碗里，端茶递水纸巾撩发，照顾她无微不至。

　　平时她哪里见过大少爷做过这样的事，忍不住要笑，唇角猫儿一样勾起，倒像是甜蜜的回应。

　　“切～我哥真是演戏上瘾了”程缇然忍不住嗤笑一声。

　　“爸妈，奶奶，无论你们什么态度，既然邀我们一起过年节了，就好好吃完这顿饭，好好待她，我不想明年大家再聚不到一起。”

　　裴舟突然的发话，给了她一愣的宣告，如果是真的，这一番话足够宋言感动，但，她偏是分得清现实与期待的区别，这话并非是为了真心维护自己而说的。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也只爱过一个人」

　　“你突然说这话是做什么？自小到大，你做任何事都是叫人放心的，别让奶奶听了不高兴。”

　　程父忙出来打圆场，简而掠过她的存在，只求团圆美满。

　　“哥，我看你是疯了，你为了这个外人，竟然对家人说这种话！”饭局到最后，也不够圆满，程缇然丢下一句，愤然离席。

　　她是罪魁祸首，没有出言的资格，只觉得憋闷。

　　匆匆结束了的晚饭，叙旧各自聚到一起。

　　后院有许多品种不同的花草树木，是裴舟自小悉心种下的，有些已经深根固柢，小苗长成了大树在弹指之间，十年…二十年，和他的年岁一般大。

　　裴舟是程裴两家的血脉亲缘，他的出身带着祖辈的荣耀，身披的光环都与这些长大的树木，深深扎根土地，无法分割。

　　她想起上海洋房的院子里，还种着一颗柠檬树。

　　他出差落地回去接宋言一同返港，在花园里站了很久，天总是灰蒙蒙下小雨，见面的天气总不太好。

　　宋言总看他的背影，一次次先自己远去。

　　她在心中暗暗想着。

　　“我猜你大概忘不掉她，所以院子里那颗柠檬树始终不愿意铲，即便它再也不曾冒芽。”

　　可第五年的新年前，你突然转身问我想种些什么花，那神情，像是考虑很久才做出的慎重决定。

　　“种点茉莉吧。”

　　你一定会想到，我曾经走街串巷叫卖的茉莉花，想到我们初次见面洒了一地的花串，你叫我如何不爱你呢？给我的一切，如同命运般降临的救赎。

　　茉莉茉莉，莫离莫离，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我，家乡的老人总是这么说，可我要的花，来年春天依旧没有机会种下。

　　“茉莉？”你疑惑过后又是一笑，清楚了我的用意。

　　“你喜欢就种吧。”

　　我太贪心，将恩情曲解成爱情，贪心到两个名字写在一张薄薄的纸上，印下的红章，要它永远不褪色。

　　“我小时候，父母工作都忙，奶奶带大我和缇然，无趣的时候就喜欢研究一些花草昆虫，他们比人更有热烈的生命力。”

　　宋言陪他抚摸过树木粗糙的皮肤，听他讲童年的记忆，他隐去的父母的间隙隔阂，当做稀疏平常又不着头脑的话说出，像是在说自己。

　　“种一棵树，形态或者是枝桠，都可以任由你的想法心意修剪，如果你不喜欢它们旁逸斜出，亦或是自由生长的茂盛，只需要一个合格的园丁，经过刀斧的修剪，留下终生不能磨灭的瘢痕，树的伤口会生出教训，让它凭借主人的意愿成长成想要的美丽”

　　“树也会疼”，这令她想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一时触景伤情，抚摸过树干上丑陋的显眼终生无法消失，即便是成长再包容的伤口。

　　“哥，奶奶让你过去！”

　　程缇然高调的嗓子打断了交谈，她跟着裴舟身后像他的尾巴，时时刻刻要留在身边。

　　惹得有人看不下去，一杯橙汁故意打翻，洒在她的衣裙上，动作十分刻意，道歉也是极为热情。

　　还有点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