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bg]半生缘》藏青藍_

2、山中来客

　　来客最先出现在山路上。

　　是个黑发白肤的年轻人，朝珠见他一点点越走越近，那样遥远难走的路，他却如履平地，脚步极稳。

　　眼看着就要经过树下，她急急忙忙地开口道：“这位小哥，还请留步。”

　　那个年轻人抬头，敏锐地一眼就捕捉到她的身影，眼神极淡。朝珠被这一眼看得来了兴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无论是僧人们，还是前来庙里参拜的信徒，没有谁的眼神是这样的。

　　她将注意力从他古井无波的眸子上移开，这才注意到这小哥白白净净，一副极好的皮相，一看就是个汉人。

　　朝珠摸摸自己冰凉的脸颊，她也是汉人长相，因为梅朵拉姆是个汉人神。

　　相同的族裔让她顿时对这位小哥升起了些好感，她问道：“请问，你是要去山顶上，还是要去那座吉拉寺？”

　　小哥站在雪地里，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看见他清秀的脸上出现一种正在思索的表情，真是奇怪，自己要去哪里都要想这么久。随后她听见一句：“我不知道。”

　　朝珠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这样大雪封山的天气，他出现在这里，却说自己不知道要去哪儿。总不能是漫无目的地随处乱走？

　　朝珠看了眼远处隐匿风雪中的吉拉寺，干脆问：“天快黑了，你要不要去庙里歇一晚？顺便捎带上我？”

　　年轻人平静地看着她。

　　“我住在那庙里，咳咳咳......”她装模作样地咳嗽，脸色苍白，“唉，我罹患重病，平日没什么机会出门。今日好不容易出庙玩玩，却不想走的远了些，你看这雪如此深，我一个病患该如何回去？何况眼下天色也黑了，夜间不安全，你既不知目的地在何处，不如就和我一起过去，在庙里落脚？”

　　朝珠一通卖惨，也不由得有点心虚。她身子弱，容易感染风寒，哪有罹患重病那么严重。可实在懒得自己走回去。

　　她转念一想，自己可是梅朵拉姆转世。梅朵拉姆是谁？悬壶济世的神医！若不是上辈子在疫病中救人，过劳累死，她的身体会这么虚吗。要是身体不虚，她干嘛要别人背她回去？

　　何况这小哥总不能睡在雪里。

　　如此这般，朝珠一点也不心虚了，可怜巴巴地睁着眼睛继续卖惨。

　　“下来。”她一番话讲得合情合理，他果然应允。

　　朝珠刚要翻身起来，又皱着脸趴下。

　　年轻人歪了下头。

　　她苦兮兮地：“手脚麻了......”

　　朝珠似乎听见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便感觉自己半空中晃晃荡荡的裙角被用力一扯，立即失去平衡滚下枝头。她含在喉咙里的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出来，浑身又是一轻，滚进了个微凉的怀抱里。

　　好彩没丢人地叫出声。她默道，脸在半空中被兜帽盖了个严实。然而下一刻，手脚上传来的麻痛感叫她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先别动......”朝珠轻呼。

　　年轻人却像早就料到似的，将她放在树下靠着，接着自己也俯下身来。

　　朝珠怔楞地看着他伸出手。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极长，竟有些奇异的漂亮，隔着裙摆自然地捏住她的小腿，随后在不知哪个穴道上一按。

　　那种难耐的麻痒感顿时如潮水般褪去。

　　她本该对这样计划之外的触碰感到抵触，可是没有。在他对自己的另一条腿故技重施之后，朝珠把胳膊举到他面前。

　　顺杆子爬得如此自然：“多谢你。”

　　年轻人淡然地看她一眼，在她双手上也按了按。朝珠不痒也不麻了，顿时感觉浑身松快。

　　习惯了被别人伺候的朝珠，此时此刻也升起一些感激之情来——毕竟人家又不是庙里雇佣来服侍她的。她在衣服兜里掏了掏，总算在最深处摸出一块糖来，是跑出来之前装在兜里没吃完的。

　　她把糖递给年轻人，眼睛眨了眨，“先用这个报答你。”

　　他的睫毛垂下来，定定地注视那块糖，随后眉头蹙起，复又抬起眼。

　　朝珠感觉他的视线在自己眉眼间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终于不再是漠然的样子，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她举着糖，胳膊有些酸。

　　莫非这小哥不爱吃糖？

　　见他迟迟不接，她想把手缩回去，可还没做出动作，他便抓住她的胳膊，拿走那颗糖。

　　朝珠刚露出个笑，想说些什么，就被拦腰抱起。

　　她按住兜帽挡风，老老实实地缩在年轻人的怀里，安静了一会，又耐不住寂寞问道：“我叫朝珠，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没说话。

　　朝珠还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又问了几遍，才明白他是不想回答。她一贯众星捧月，忽然被这样无视，心里有些不痛快，刚想发作，又想到自己如今正窝在别人怀里，于是把话咽了回去。

　　就这么一路无言。

　　吉拉寺的庙门在风雪中逐渐清晰，庙前徘徊着一众僧人，想来是在守门。见山路上隐约出现个人影，僧人们连忙上前迎接，看清是个男人之后，纷纷露出失望的神情。

　　朝珠一下子掀开兜帽：“你们这都什么表情？”

　　僧人们这才发现男人怀中还抱着个穿白色袍子的女人，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面无血色，不是偷跑的梅朵拉姆又是谁。

　　僧人中年纪较小的一个倒吸一口凉气，张开嘴就想大喊：朝珠姐姐带着个男人回来了！就被朝珠捏住了嘴皮子。

　　“别大惊小怪，”见小喇嘛艰难地点过头，她才松开手，“来客了，还不快快迎接？”

　　僧人们这才将视线落在男人身上——在风雪中跋涉许久，也没有丝毫疲累的神色。只是表情虽然淡漠，却存有一丝茫然。

　　他在狭窄的庙门上扫视一圈，忽地开口道：“白玛。”

　　话音落，朝珠还摸不着头脑，却见这群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僧人们，都面露惊讶之色。

　　“什么白玛？”她疑惑地问。

　　小喇嘛率先道：“先进门吧，我去叫上师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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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师们与大喇嘛都吓坏了。

　　一群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站在门楼下，见朝珠安安稳稳地缩在男人怀里，顿时祖宗长祖宗短地叫唤起来。将她好一顿唠叨，又不敢说得太重，最终只好让她快去把晚膳吃了，免得胃痛，接着就叫年轻人放下她。

　　朝珠等他们都进了经堂，隔着门板偷听，隐约听见几个字眼：“贵客......寻人......白玛......”

　　白玛。

　　这是她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

　　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不晓得？

　　庙里生活一成不变，今天忽然来这一遭，她久违地激起了好奇心。端着碗左拐右拐来到一处连廊，角落背风，有一张铺满毛毡的黄花梨躺椅，她坐下，食不知味。

　　这椅子是女侍们为她安置的，她平日里总窝在此处看话本，她们回了庙之后定会来这里。

　　到那时，她要好好问问这个白玛究竟是谁。

　　可直到朝珠吃完粥，女侍们仍没回来。

　　回廊外是天井，飘飘洋洋的小雪透过雕花廊檐落到地上，她眯眼，困得打了个哈欠。

　　......

　　起初是不冷的，她半边脸陷在绒毛中，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好像做了个不属于此间的梦。梦里有古朴压抑的四合建筑，有幽幽烛火，与喇嘛庙天差地别，唯一相同的，只是更古不变的雪。

　　朝珠蜷缩起身子，瑟瑟发抖。

　　但寒冷并未停留太久，梦境之外，她好像听见木柴点燃的声响，热源突如其来，将那混乱的梦也驱散了。朝珠眉头一松，无端觉得安心。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像飞行的无脚鸟终于得以落地。

　　她睡了好些时辰才悠悠转醒，从来没有睡过这样松快的觉。睁开眼，脚边盆里木柴噼啪作响，底部已经积了不少碳灰，是有人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添柴。

　　她没起身，只抬眼，院子里天已经黑透，大雪纷飞，有个身影侧坐在廊边看雪。

　　黑发如墨，莹润的脸庞半边被昏黄火光照亮，半边没在昏暗的连廊里，一双眼瞳半垂。

　　他静静坐在那儿，茫然又冷清。

　　朝珠注视他，忽地捂住胸口。也许是那个梦的缘故，她觉得胸口闷闷的。

　　喇嘛庙供奉十余座神像，她的那座是石塑的，大喇嘛说是因为梅朵拉姆转世已现，石塑便可。她每每经过那座石塑像，总觉得自己同它一样是块石头。

　　可如今，她不知怎么了，忽然感觉胸口那颗石头心涨涨的，像裂了道缝，好难受好难受。

　　朝珠抬手摸摸眼角，指尖一片湿润。

　　这是哭了？

　　她愣住，真是莫名其妙。

　　廊边那道惹她哭泣的身影忽然有了动作，起身朝这边走来，朝珠连忙闭眼，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装睡。

　　那人停在躺椅前，接着耳边传来木材移进火盆的声响，她悄悄睁开一条缝，只看见那双指修长的手，是熟悉的漂亮。

　　漂亮手往即将烧尽的火盆里添了些新柴，她闭着眼想等他离开，却忽然听见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醒便醒了，为何装睡。”

　　她浑身一僵。

　　那人好像不懂什么叫做留个台阶下，继续道：“你睡在这里，不冷？”

　　她这才睁眼，指向火盆道：“......这不是有火。”

　　他抬眸看她一眼，竟直接抬手把火灭了，随后头也不回地坐上原先的位置，接着看雪。

　　她瞠目结舌。

　　寒风瑟瑟，朝珠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五年，庙里谁敢这么对她？

　　朝珠注视他的背影，觉得这人也像块石头，还是块很奇怪的石头，“你既替我生火，又为何在我醒来后灭掉。”

　　那人纹丝不动，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又不答她的话。

　　朝珠一阵怒气上涌。

　　没了火，这里冷得可怕，她从躺椅上爬起来，气呼呼地出了游廊，自然没发觉那人在她走后又侧过脸，不再看雪，只盯着空荡的躺椅。

　　他良久后再度起身，来到躺椅旁，扶手处，有一粒水光。

　　张起灵伸出手，发丘指抹去那滴冰冷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