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后我爱你》木鱼耳

2、日落

　　“不过是该学点计算啦。”李成安关上包厢门，宠溺的摸了摸李诺诺发顶。

　　李诺诺娇惯的嘟嘴向一旁闪躲着：“摸头容易长不高啊，爸爸。”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想长多高。”

　　“我要长到一米九！”李诺诺跳下床，踮起脚尖跟坐在床边的沈遇比着身高。

　　“这样就比哥哥高啦。”

　　沈遇喜欢可爱的小朋友，这样能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快乐的童年。

　　江掠向床边斜靠过去，轻笑的说着：“那到时候看你有没有打篮球的兴趣，哥哥就不给你买口算题卡了。”

　　李诺诺双手抱臂，小孩子语气嗔怪道：“哼，你这样说话以后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江掠偏头看向沈遇，然而这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置身事外般看戏的表情。

　　他眼神一暗，倏而轻笑道：“人生有很多选择的，小朋友。”

　　沈遇收拾桌面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人生有很多选择，别辜负自己。”

　　这句话对沈遇来说很熟悉，他的心理医生每次治疗后都会这样说。

　　心理治疗。仅仅是联想到这四个字，就足以让沈遇不适。

　　一股从胃底冲上来的紧缩席卷沈遇的整个胸腹，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手掌发凉，指甲紧紧嵌入掌心，酸涩的口水由舌根分泌出来，后槽牙像生嚼了一个绿柠檬般后不自觉咬紧。

　　他抬眼环顾着依然在聊天的三人，还好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

　　沈遇神色平静的轻轻呼出一口气，然而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在他听来已经完全溺满了整个车厢。

　　“出去一下。”等双腿攒了些力气，沈遇故作淡然的拿着泡面盒向车厢外走去。

　　沈遇径直走到两个车厢的衔接处，丝丝缕缕的秋风从门缝吹进来，吹散了一丝他心中的燥热。

　　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他的病症已经发作了两次，沈遇不敢去想之后的旅途。

　　被他习惯性摸出的细烟在手中随意把玩着，却迟迟没有点燃。

　　沈遇没有抽烟的习惯。

　　噌，素银泛白的方形打火机中跳出欢脱的火苗，乍起的光芒瞬间占据了沈遇黑眸的一角。

　　江掠抿着薄柔的唇线，手中燃烧的火苗连接着二人的间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沈遇如今却变成了春风吹又生的野草。

　　“只是拿在手里当捏捏乐的，谢谢。”沈遇说着，将那根已经有褶皱的烟投进了垃圾桶。

　　江掠紧绷的唇线放松下来，将打火机塞进了外衣兜里，他眼神不瞬的看着沈遇问到：“热吗？”

　　“车厢有点闷。”沈遇苦笑着，抬手擦去额顶细密的汗珠，又转身面向进风处。

　　“等会就好了。”

　　江掠的回答实在称不上是什么有效的安慰方式，沈遇不禁腹诽道难道帅哥都这样敷衍人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江掠说完之后，沈遇的确感受到了气温的降低。

　　“难道你可以言出法随？”他转过身惊诧的看着江掠。

　　对方一挑眉，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手心的热度渐渐降了下去，紧绷着的神经像是被人抚摸后般舒展开，腹部难耐的酸涩感也很快消失不见。

　　像是冰块滑过心尖。

　　“你说完之后真的感觉到凉快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遇第一次感受到彻底放松的轻快感，这是他无数次治疗后都没有得到过的松弛。

　　“可能我是制冷空调转世。”

　　“哈哈哈哈哈哈。”

　　沈遇散漫的笑声传来，肩膀随之微微抖动。

　　江掠怔愣的看着沈遇的笑颜，耳后悄悄爬起了一层红晕，像是被传染了般也跟着笑了起来。

　　窗外景色不断倒退，他们离目的地更近了。

　　江掠目光深沉的看着沈遇，眸中掺杂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在西岭有认识的人吗？”

　　“认识一家民宿的老板，打算去投靠他了。”

　　“哦？那可以稍我一个吗？”江掠可怜的眨眨眼，让沈遇一瞬间想到了他线条小狗的头像。

　　如果沈遇是古代的皇帝，那他一定撑不住美色的考验：“可以…不过我们行程一样吗？”

　　“只是出来随便玩玩，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划。”

　　沈遇不是没有戒备心的人，只是现在，他感觉自己无法抑制的想要去信任眼前的人。

　　看出他的犹豫，江掠抬手做了个拱手的姿势，低下头紧追着沈遇的眼眸说道：“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大哥不要嫌弃。”

　　沈遇一下子被逗笑了：这人是挺有趣，是缘是劫命中注定吧。

　　“金融大佬跟着我唉，说出去可以炫耀好长时间呢。”

　　沈遇就是这样的人，他冷漠但又极其渴望被爱，戒备但又渴望放纵。

　　所以他常常担忧，常常焦虑，常常患得患失。

　　江掠故作哀叹的幽怨道：“唉，我还以为是因为两个帅哥走在街上比较有面子呢。”

　　“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沈遇想错了，江掠明明是要颜值有颜值，要情商有情商的。

　　得到想要的答复，江掠悄然松开紧握的拳头，密闭的掌心得到缓解的空隙，漏出被指甲深深嵌进的痕迹。

　　…………

　　“他去找那个人类了？”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三位灵尊端正坐着，隔着一道素青的纱帘听下面的人来汇报。

　　“是的。”神侍的声音恭敬，在空旷的大殿中不断回响。

　　最左侧的灵尊听到这话勃然大怒道：“看来之前的苦头是他还没有吃够！”

　　训斥的话一出，整座大殿瞬间气温骤降，承重的柱子被无数冰晶攀爬，神侍自然知道暴怒的后果，他颤颤巍巍跪下等待惩罚。

　　“河晏，不必如此疾言厉色。”说话的是一位女子，是这清云谷的二长老楚云，几句话一挥手便将寒冰退散。

　　她悠然开口道：“这并不是坏事，至少他永远不会跟那个人类在一起的。”

　　“你就这么肯定？”

　　“失魂镜中，百态具现。”楚云站起身来，走到下面跪着的神侍旁，每走一步，身上的银链都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抬手覆上神侍不断颤抖的肩，说道：“若他执意违抗宿命，就要再等那个人类几千年了。”

　　说完，她将气运聚集在手心，神侍惊恐的眼神刚暴露就被白霜覆盖，下一秒，整具身体如同冰块坠地般四分五裂，断裂的伤口处不等鲜血流出已然冻结起来。

　　“太血腥，太血腥，我可看不得。”一阵扇子闭合的声音，上面身居第一位的神尊已经离场了。

　　“去办吧。”轻飘飘的三个字压下来，楚云泛起一抹讥笑。

　　“是。”

　　——————

　　长夜追上慢腾腾的列车，慢吞吞吃掉包裹在外围的荧亮，冰冷的铁轨在车灯的照耀下乖乖的向远方延伸，每个人的心房都被车厢桥接处碰撞的声音填满着。

　　等江掠和沈遇返回到包厢的时候，李成安父女俩已经入睡了，均匀的呼吸声逐渐催眠着沈遇早已经衰弱的精神。

　　不过翻来覆去的动作却明晃晃昭示着沈遇认床的坏习惯。

　　嗡嗡嗡。

　　亮了又暗的的手机屏幕照亮了沈遇蹙眉的模样。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新弹出的对话框，一只棕色的线条小狗在屏幕左边热烈的打着招呼。

　　【线条小狗】：睡不着吗？

　　沈遇的手划过屏幕，敲敲打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他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火车，更遑论还要在这里睡一觉。

　　外面吵闹，中途到站的乘客接连走动，走廊灯光昏暗，即使关上包厢门，绰绰光影依然能够投放进来。

　　不过庆幸的是李成安睡觉很安静，不会打呼。

　　【线条小狗】：我有耳塞。

　　【线条小狗】：新的，给你。

　　江掠仰躺着转身去拿桌上一盒未开封的耳塞，不大的声响传到沈遇耳朵里，他坐起来向江掠的方向看过去。

　　月光透过车窗撒下，江掠依然躺着，阴影下沈遇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见到他修长的手指夹着透明盒已经跨过狭窄的过道向沈遇伸过来，晕开了一层银白的光辉。

　　沈遇刚想说出口的拒绝，被江掠不显眼的勾手动作制止。

　　指尖相碰，耳塞盒顺利滑进了沈遇的掌心。

　　【无脸男】：谢谢。

　　江掠收回空着的手，指尖不由得摩挲了几下，他看着沈遇重新躺下，看着q版的无脸男在一旁短暂的闪烁，然后很快熄灭。

　　“沈遇。”薄唇轻启，江掠轻轻朝对面的床铺唤了一声。

　　没有人答复。

　　漆黑的瞳孔泛起点点星光，继而被垂下的上眼睑遮盖。

　　“沈遇。”

　　又是一阵叹息般的声音。

　　江掠失神般抬手摸上了右侧鼻梁，又转手将手背面向自己，稍稍远离，四指微曲，作出一副抓捕的动作，食指上银素环的光影倒映在他的右眼。

　　由于离得太近，瞳孔已经不能聚焦手的形状，依着器官的本能，它成功捕获了另外一个可以远视的目标。

　　江掠在黑暗中注视着沈遇的背影，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他的手正好可以覆盖住沈遇的头发。

　　“日落了。”喟叹如羽毛刮扫过耳根，只席卷起始作俑者的难耐。

　　嗡嗡嗡。

　　【线条小狗】：好梦。

　　…………

　　“我会在日落之后爱你。”

　　“为什么？”

　　在沈遇的记忆中，一直有一个陌生人隔着一堵墙，问自己这句话。

　　“试着回想一下那面墙的样子，沈遇，放松深呼吸。”医生向上扶正了黑框眼镜。

　　这是一间位于郊区的心理治疗室，夏日余晖透过落地窗毫不留情的洒向木地板，庭院中的枇杷树也来凑热闹，投下欢脱的阴影。

　　沈遇来过这里很多次，见证过春寒，夏花，秋日，冬雪。

　　沈遇看着地板上树枝的阴影愣神道：“普通砖墙。”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那堵墙高不高？”心理咨询师逆光坐着，光晕洒在身畔仿佛可以超度万物的大师，但沈遇还是感到了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很高，看不到顶。”

　　“尝试去推翻这座墙，沈遇。”

　　“我推不动。”

　　医生的眼镜折射出一道偏冷的光线落在沈遇身上，那道视线在沈遇看来充满了怀疑与不认可。

　　他知道，这位医生很执着于认为是沈遇自己创造了另一种记忆情节。

　　“什么人会让你在日落之后才会爱上她？”

　　“不知道。”

　　“之前有女朋友吗？”

　　“程渡，你问过很多遍了。”

　　“抱歉，我只是想确认不是什么关于出轨的事情。”

　　“……”此刻沈遇真的很想炸了这间治疗室，也想炸了程渡。

　　程渡瞥了一眼眼神逐渐冷漠的沈遇连忙推着金框眼镜正经道：“催眠不会帮你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我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都没有进展，不是吗？沈遇。”

　　“……”

　　“而且你的焦虑症已经有跟这件事情挂钩的趋势了。”

　　程渡合上病历本，起身走向了一旁的茶桌，沈遇知道今天的治疗到此结束了。

　　“作为治疗师，我一直提倡，高焦虑人群应该出去走一走。”

　　“我会试试的。”沈遇闭上眼向后依靠在沙发上。

　　程渡端了杯水轻轻放在沈遇面前的茶几上，他弯腰看了几秒一旁嗡嗡作响的手机，上面写着“售后”。

　　“不接吗？”

　　沈遇睁开眼直起身子一边拿起电话一边说：“这空调和冰箱隔三差五的坏，换了几个牌子还是这样，我都要以为真是我克它们了。”

　　程渡眼神里带着些摸不透的神色，在一旁等着沈遇挂掉电话后，轻飘飘的说着：“作为朋友，我也建议你直面梦境，没有什么可封建迷信的。”

　　“我如果迷信，现在应该去算命。”

　　没等对方再说话，沈遇拿起外套向门口走过去，离开的时候似乎想起了医生兢兢业业的嘱托，他对程渡摆手道：“好，一定。”

　　程渡不用想就知道这别扭的人又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沈遇还是踏上了这辆列车，还是出发前往了梦中常出现的雪山。

　　………………

　　“呼，高原的空气好清新啊。”

　　沈遇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在列车上度过的时间转瞬即逝，西岭近在眼前，入目便是一片绵延的山脉。

　　厚厚皑皑的积雪像奶盖般覆盖在群顶之上，朝晖撒下犹如镀金般闪耀。

　　沈遇不禁被晃了眼，他右手挡住反射过来的光芒，眼睛急忙瞥向了一旁湛蓝色的身影以求荫亮。

　　“站到这里，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江掠穿了一身亮蓝色短款羽绒服，下身的直筒裤搭配着白色运动鞋将主人完美的身材暴露的一览无余。

　　这确实也不能怪沈遇每次见到江掠都要赞叹一句造物主的伟大。

　　江掠没听到回答，目光中夹着一丝疑惑地看着沈遇，而眼前人此刻已经悄悄戴上墨镜遮掩自己直勾勾的眼神了。

　　江掠在沈遇面前挥了挥手，嘴角噙着一抹笑说道：“走吧，先去你说的民宿放东西，然后我们规划一下旅程。”

　　沈遇赶忙拿出手机想要约车，江掠抬起手按住他的动作，顺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把车钥匙，在手心里晃悠着说道：“小弟我已经为大哥准备好专用车了。”

　　此刻沈遇直觉江掠简直是雪山旁的哆啦A梦。

　　果然在山的那边真的有蓝精灵。

　　不过理智终究战胜了“好色”，沈遇略微偏头，眼神透着质疑的意味问道：“金融大佬只手遮天，分分钟买到车了？”

　　江掠挑眉，他自然听懂了沈遇的言外之意。

　　“之前来这出差买的代步车，不过当时只是个卑微的打工人，哪敢到处游玩啊。”

　　沈遇怀疑的神色在江掠看来像是一只伏低的小猫，偏头的样子很可爱，但也能随时给出锋利的一爪。

　　“我还是……”

　　沈遇还没说完的话很快被江掠打住：“从这里到千秋民宿的路只有一条。”说着，江掠调出导航给沈遇展示过去，“或者你来开车，我全票支持。”

　　急急忙忙的话说出口，已然不顾什么言语逻辑，空气中夹杂了些洁白的漂浮物，那是从山巅迎风而下的碎雪。

　　“小心沾湿衣服。”江掠嗓音压低着提醒，伸手拂去了沈遇黑色围巾上的雪叶。

　　像是所有猫科动物被试探领地意识般，沈遇随着江掠抬手的动作条件反射般向后撤着下颌，警觉的视线分毫不差的追着江掠骨骼分明的手掌。

　　当事人蓝精灵多年后含泪表示：他握行李箱的手都响了！就差一秒那拳头都能砸我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