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教徒模拟器》息灾

2、戴纱之人

　　叶奈怔愣地站在原地。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迈出这一步。

　　一个渎神者——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渎神者是如何躲过教廷的裁判，又如何穿过北境的风雪，又为何不愿摘下这袭黑色的面纱。

　　但是一个渎神者，站在他的面前不闪不避，反而透过黑纱直视着他双眼的渎神者。
　　面对这样一个危险的人，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的悸动涌遍了他的全身，让他难以向前迈出那一步。但这莫名的悸动也让他难以立刻后退，远离这个“危险”。

　　暴风雪仍然在呼啸。
　　他的脏腑都已经开始透着寒气，也许用不了几刻钟，他就会成为这雪原上又一具新鲜的冻尸。

　　“这位亲切的旅人，我能否向您请求？”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对着这渎神者，“我祈求您拥有善良的心肠，愿意对您面前这个将要冻死的可怜人伸出援手。您能否施舍我一些食物，或是一些保暖的东西？我会报答您，只要我能活下去，我愿意将我的一切都送给您这位善良又慈悲的旅人。”

　　渎神者在注视着他。

　　果不其然，他听到这渎神者问：“如果我愿意施舍给你面包，你是否愿意背弃你的神？如果我愿意施舍给你一间暖和的房子，你是否愿意站到我这边，与我一同杀死你的神？”

　　这其实只是一道迫选题。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就只能冻死在雪地里，叶奈十分清楚这一点。

　　而发问的人——正在使用模拟器模拟渎神者身份的希穆也明白这一点。

　　如此看来，似乎这个落单的少年只能够选择同意。

　　但这是一道送命题。
　　在模拟器的角色介绍中，渎神者辛的个人信息栏中有一行标红的特质——痛恨背叛。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少年选择了接受帮助而背叛自己的信仰，“辛”不但不会帮助他，反而还会立即转身离去，任由对方在雪地里冻死。

　　放在平常，希穆一定会骂一句这个角色真是神经病。
　　但现在扮演这个角色的正是他本人，在他的视野侧边正悬着一列参数，最上方正是仅仅只有20％的契合度。

　　没办法了，神经病就神经病吧。
　　毕竟他也不知道当契合度掉到零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万一是把他强制踢下号，并且送回他上号之前的位置——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在选择开始模拟“辛”的前一刻，希穆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的。他并不能确定模拟器到底会如何操作，是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变活人，还是将他传送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但是铁处女已经在他的面前打开，是立刻就被那数根长长的铁刺捅穿，还是赌一把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生还几率。这对于他来说只会是一道单选题。

　　好在模拟器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展开模拟的时候，就将他转移到了教廷当中某个几乎无人在意的角落中去。
　　靠着模拟角色自带的几个初始迷惑技能，他迷惑了几个神职人员，在那几位圣骑士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地苟了几天。

　　只可惜，并非十分熟练的伪装总是要露出马脚的。
　　在即将被叫去谈心的前一天，希穆悄悄收拾好了行李，趁着夜色离开了教国。

　　混在教国的这几天里，凭借打听到的信息，希穆认真地对比过整个赫凯尔大陆的局势。

　　位处大陆中央的教国无疑是综合实力最强大的国家，而教国传播的教义早已遍及整个大陆。在现任教皇卢内斯特的雷霆手段下，曾经的七神被斥为伪神。
　　“至高者、光明神、众生的父——阿努”早已成为人们信仰的唯一神。

　　而在被历代教皇一手培养起来的神圣远征军犁过几遍之后，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国家们也尽皆臣服。它们在教国拳头的亲切劝导下，抛弃了自己信仰的旧神，转而开始信仰阿努。

　　这片大陆的北境皈依最晚，被寒冷锤炼出来的人们体格健壮、武德充沛。神圣远征军与北境守卫僵持了数年，也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最后，还是靠着教皇大手笔为北境的统治者们送上的礼物，才让这群郎心似铁的铁腕政治家们转变心意。

　　他们抛弃了旧的信仰，拆除了暴风神与智慧女神的神庙，转而为阿努兴建高大的教堂。

　　但也因为皈依最晚，在这片土地上，“伪神”的影响力尚未彻底消除。
　　这也就代表，对于一个异端者来说，北境才会是他最佳的新手村。

　　此刻，新鲜出炉的异端者正站在空旷的雪地里，试图诱导一名走投无路的少年转变信仰。

　　在模拟器的标注中，这名少年头顶上顶着“犹豫中”的状态开口了：“好心的旅人，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见到你面覆黑纱，便姑且将你当做正在逃亡的异教徒。正如你所见，你不受到阿努的待见，我也不侍奉阿努的荣光。这片土地之上曾遍布暴风与智慧的恩泽，我的心早已奉献给北境的旧主，犹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般难以动摇。”

　　希穆笑了。
　　在开着模拟器的视角下，少年脑袋顶上的状态从“犹豫中”变为了“编造谎言中”。

　　他打量起少年。
　　一头棕色的卷发因为来不及打理而显得乱糟糟的，通红且干燥的脸颊上起着些细小的干皮。少年的嘴唇被冻得发紫，其上一道裂口微微翕张着，只怕下一秒就要挣裂流出血来。

　　一个矮小的、灰扑扑的、不怎么起眼的小鬼头。

　　但那双眼睛却很特别——它只是普通的棕色，也并不十分灵动，可希穆却从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那东西犹如坚冰下跳动的火焰，犹如云翳后隐匿的惊雷。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试图用花言巧语欺骗他的小鬼头，或许压抑了一些连他自身都察觉不到的东西。

　　“没关系，可怜的孩子，你就要冻死了，”他说，“我有一块围巾，请你先披上。然后跟我来，到一处温暖的地方去——如果你不嫌弃也不害怕我是一个渎神的罪人。然后和我讲讲你的神吧，在这个到处都谈论阿努的大陆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了。”

　　一块干燥的、温暖的、带着几分麦秆香气的围巾兜头罩下，给叶奈带来了几分暖意。
　　他伸手拢了拢，让自己的上半身都被围巾包裹。一股奇妙的暖意从双臂外侧传来，一路缓缓地蔓延至全身。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迈开步子跟上了这个最终还是帮助了自己的人。

　　那面覆黑纱的渎神者不疾不缓地向前走着，似乎并不在意他会不会跟上来。
　　叶奈偷偷打量了对方一阵，确认对方短时间内不会有回头的意思之后，便大胆地掀开围巾的一角，想要看看上面是不是绘制了什么能够保暖的符文。

　　“你在看什么？”前方正平稳走着的人突然问道，吓了叶奈一跳。

　　他慌乱地重新把围巾裹好：“没、没看什么，我……我只是……”
　　“哦哦，我只是……我只是以前曾经听说，春之女神的信徒即便是在严冬当中也能带给人温暖——我是说，您——您是春之女神的信徒吗？”

　　随着少年的这句问题，模拟器随之跳出了一条名词解释。

　　【春神——阿尔▆▆▆
　　曾经的七神之一，亦称▆▆之神，现已被斥为伪神。东方大陆曾是她的神国所在，如今已找不到她神庙的踪迹。
　　▆的备注：虽然教廷的人多数有智力上的严重缺陷，但他们对七神的态度我无意评判。阿努是个▆▆▆的家伙，但七神也是一群▆▆▆，我很乐意看到他们的信徒自相残杀。】

　　希穆：“……”

　　好备注。
　　只差没有再加一句“撕得再响些”了。

　　就算名字被打了码，他也能猜出这个备注到底是以谁的口吻写下的。

　　他沉默地望了一眼角色信息栏中的“敌视七神”四字，而后拿捏着“辛”可能会有的态度，不疾不徐地回答少年：“不，当然不是，是什么让你这么想？我不是任何神的信徒，我就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渎神者，仅此而已。”

　　前方已经能看到几点建筑物的轮廓，几乎被冰雪掩埋了一半的房子从露出雪面的半个窗口那里透出点点暖黄的光。

　　“哦，太好了，”辛显然并不想与他继续有关信徒的话题，他自然而然地说，“我们见到人烟了——或许前面那户人家会愿意收留我们一段时间，直到暴风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