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瑶兔无烟

74、冬至（14）

　　酆竟遥看向叶湫的眼神是说不出的热切。

　　叶湫虽然嘴上说着有可能，但是那一抹苦笑还是透露出宋渺的九死一生。

　　叶湫：“转机，就是你。”

　　酆竟遥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有这么厉害吗？”

　　叶湫瞧了他片刻，说：“有执念就能活下去。”

　　酆竟遥是赞同这一句话的，但是他不确定的事情是，自己是宋渺的执念吗？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怎么都不是的吧？

　　酆竟遥苦笑一声，说：“这个人不会是我，你或许找鸣钰还有可能。”

　　叶湫：“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吗？”

　　酆竟遥：“这不是对我自己没有自信，这种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叶湫：“当局者迷罢了，宋渺对于鸣钰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他自己未必就不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有些时候，人的下意识的反应睡是骗不了人的，眼神也是骗不了人的。”

　　酆竟遥疑惑地问道：“你似乎很早就觉得我和宋渺会有什么。”

　　叶湫耸耸肩：“只要是个善于观察的人，都能发现其中的不同。”

　　酆竟遥没有细究其中有什么不同，问：“你还没说清楚宋渺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湫收拾心情重新讲述这件事。

　　叶湫：“披白山庄的功夫不是所有人都能练习的，非得是死过一次的人才能练成。

　　而且必须抱着向死而生的心才能练成，准确的说，是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依旧坚信自己能活下去。

　　自己一定要活下去，这样才会有一线生机，‘种’才能种在身体里。”

　　酆竟遥：“所以说真的存在起死回生的武功？”

　　叶湫：“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他苦着一张脸耐心解释：“都说了是濒死的时候，人不是还没死的吗？

　　至于为什么必须要坚信自己一定能活呢？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明白的，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无法从那种痛苦中撑下来。”

　　酆竟遥明白了：“不强烈的求生欲是为了抵御毁天灭地的痛苦？”

　　“毁天灭地……”叶湫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然后说，“这个词语用的真是准确。

　　我们门派的内功名字叫做‘涅槃’。”

　　叶湫把关于“涅槃”的信息详细地给酆竟遥讲述了一遍。

　　等酆竟遥明白“涅槃”的运作机制后，他接着说：“先是师父把自己身体里已经流转许多年的‘春’度给徒弟。

　　这个过程是让那个外侵的内力压制住体内的自身内力。

　　让外力彻底掌控自己的身体，本人还是处于混沌不清醒的状态。

　　最后的结果是顺从这种改变，获得活下去的机会，还是自爱昏迷中不断抵抗，最后爆体而亡。

　　就看自己的悟性了，若是能在昏迷中辨认出来外力是来救自己的，那就会顺从。

　　反之，就是抵抗。然而这全凭悟性却九死一生的经历，却是整个过程的第一步。”

　　酆竟遥想到了宋渺的白发，想到了披白山庄的白发，问：“那白发，就是因为练功造成吗？”

　　叶湫冷笑一声：“江湖传言，因为披白山庄的白发，就让那个披白山庄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可是就是这让大家艳羡的白发，让人成为‘仙’的白发，背后的真相却是提前消耗一空的精血。”

　　酆竟遥的眼中多了几分震惊，忽然想到自己不知道在那个地方无意中听到了一句话——

　　少年白发，其实就是早衰。

　　叶湫继续说：“三年一轮回，涅槃压下去的内力不是消失了，而是一直留在身体里。

　　每三年就要闭关一次，闭关时间是一个月，这一个月撑过去了就会再生出一只新的‘春’。

　　撑不过去就是个死。”

　　酆竟遥：“今年就是第三年？”

　　叶湫摇摇头：“不止，据我所知，三年前，送吗也没在山上。”

　　酆竟遥：“不是三年就要闭关一次吗？”

　　叶湫：“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强撑着，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和宋渺在一起。

　　至于是真的他强撑着没有闭关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能肯定，三年前，他一定没回去。

　　再加九年前他强行破关造成的内伤，数病齐发……”

　　酆竟遥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问：“就是有披白山庄两位前辈和青茶神医，也没办法吗？”

　　叶湫：“那一个月，他五感尽失，说是个只会出气的活死人也不差什么了。”

　　酆竟遥惊讶道：“怎么会这样！”

　　叶湫：“这永远是一场和自己的战争，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

　　在那一个月里，你甚至会被自己迷惑，变得绝望。

　　可能在众多记忆混杂里醒来，但是已经被逼成了疯子。”

　　酆竟遥垂眸不语。

　　叶湫继续说：“执念，就是一盏灯，无论是什么样的执念。

　　那时候的他只要死守住这一盏灯，无视周围的任何声音，说不得还真有一线生机。”

　　走廊中只剩下了安静，酆竟遥身心都是空白的。

　　过了许久，叶湫确定酆竟遥没什么可问的之后，就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别学宋渺，有事就找我们。”

　　酆竟遥知道这是他的好意，更明白叶湫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他做宋渺的一线生机。

　　叶湫走出好远了，又想起什么事情，再次返回来说：“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我跟宋渺只是互相有救命之恩的好兄弟而已，别乱吃飞醋。”

　　交代完这一句，叶湫才安心地走远了。

　　对于他来说，宋渺的情况是早就心知肚明的，甚至他自己也正在面对这样的情况。

　　叶湫可以直接省略接受消化这件事的时间。

　　酆竟遥不会，他并不知道神功背后的代价是这样痛苦和绝望的。

　　更不知道，当时只有十岁的宋渺为何上山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又为何在体内已经有几股内力对冲了。

　　第一次听宋渺讲述的时候，他只有淡淡的难过，但是等距离真相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已经快要被难过淹没。

　　酆竟遥终于再一次踏进宋渺的房间。

　　宋渺抱着被子把自己塞进了床铺的最里面。

　　酆竟遥看得一阵心酸。

　　他侧身躺在宋渺的床边，距离宋渺还有一段距离。

　　他勾起宋渺的一缕长发，对着光，凑近拉远看了好几个来回，终于确定在那捋头发上看不到一丁点的白色。

　　酆竟遥把头发放下，撑着身体靠近一点。

　　宋渺已经被被子捂出了一点薄汗，他抽出一方帕子，一点一点轻手轻脚地蹭干。

　　转身又摸出一把装风流用的巴掌大小的竹扇，轻轻摇动。

　　宋渺消了热意，睡了一个好觉。

　　下午时分，璇玑楼的弟子来敲门，酆竟遥早先察觉到，一个翻身坐起来，倚靠在床边装睡。

　　敲门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宋渺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酆竟遥。

　　眉眼中浮起写不悦，但到底是没有酆竟遥习以为常的戒备。

　　酆竟遥假装刚睡醒，一脸睡意惺忪。

　　敲门声又响了一边，酆竟遥站起来去开门，璇玑楼的弟子隔着门缝看到房中的两人倒也不觉得奇怪。

　　直接说：“请宋少侠带着人跟我走。”

　　宋渺睡的很沉，时间也够久，一时间有些真气滞涩，坐在床上没有立刻回答。

　　酆竟遥问：“你家少主呢？”

　　弟子答：“在外面等。”

　　酆竟遥回答立刻就出门，弟子也没离开，侧身一步站在旁边，显然是要等待他们。

　　璇玑楼的房间应该设立的也有机关，走廊中的声音压根传不到房间中。

　　酆竟遥一扇一扇门敲了过去，等宋渺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刚好所有人都聚齐。

　　沿着七拐八拐的走廊转了一大圈，终于看到了唐飒的身影。

　　唐飒一个人站在那里，苏南客并没有陪同。

　　宋渺难免问上一嘴：“苏南客呢？”

　　唐飒灿烂一笑：“陪我娘下棋呢。”

　　宋渺见她笑得这么开心，打趣道：“这么快就搞定了？”

　　唐飒笑嘻嘻越过这个话题：“那啥，我娘说你们要查探那两具无名尸体，让我带你们去看。”

　　宋渺没说不是他们要查探，是璇玑夫人“让”他们查探的，只扬了扬下巴。

　　唐飒前方带路，又拐了许多走廊，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走到最后，隐隐约约说话间都见到白雾了。

　　唐飒到一扇石门前停下，用腰间的玉佩打开机关石门。

　　一股干冷夹杂着轻微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唐飒率先走进去，点亮了房间内的一串壁灯。

　　众人这才看清楚，这是一间几乎结满了冰的冰室，而冰室的四周，全都是方方正正的格子。

　　格子中零零散散放着几句冻上了霜的尸体。

　　宋渺：“你们璇玑楼还有专门的停尸房？”

　　唐飒：“对，那些死因未明，或者血仇未报的姐妹们就会先停放在这里。

　　等我们查明了真相或者报了仇，再根据遗言，把她们好生安葬。”

　　唐飒走到一个格子前，伸手拉出里面的尸体。

　　宋渺几人走过去看，唐飒又拉出另外一具尸体。

　　宋渺和青茶对着两具尸体仔仔细细观察。

　　对视之间，彼此眼中都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