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瑶兔无烟

100、大寒（10）

　　宋渺提着古川的一条腿，走向早就从房顶跃下来的酆竟遥的身边。

　　酆竟遥扶着他的双臂，热度透过衣服传递给宋渺，宋渺这才回神一样，挤出一个堪称惨烈的笑。

　　宋渺：“我压碎了他四肢的骨头，你要不要把他烧死？”

　　没头没脑的话，酆竟遥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想让什么报仇的都去死。

　　他把宋渺抱进怀里，宋渺还在痴痴地说：“还不行，再等等，我还要在他身上补一刀，还要让他病一场，最后……最后我们再烧死他。”

　　“宋渺，”酆竟遥轻声唤他，“回神了，回神了。”

　　他把宋渺紧紧抱在怀里，想让宋渺紧绷的身体放松一点，然后就感觉宋渺在推拒他，酆竟遥以为宋渺不舒服，刚送开他。

　　宋渺就哗啦一口血吐了出来。

　　一口接一口，吐个不停。

　　这会儿，一众江湖人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不过是几招之间的变化，甚至有些人连宋渺的招式都没有看清楚，宋渺就从劣势反败为胜。

　　那可是古川，不是哪个随便的三脚猫功夫的江湖人！

　　只有陆琪儿还在说：“古川前辈惜败，但是我们的账还没算清楚，只不过现在又加上一条，虐杀古川前辈，我们今日就把帐算清楚！”

　　谁都明白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更别说现在鸣柏阳中毒，鸣四重伤，不过是多了几个年轻人，就算各个青年才俊，年少英雄，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多，怕什么。

　　陆琪儿知道还差最后一把火就能点燃这些干草群，她对谷大侠说：“谷大侠，杀了宋渺。”

　　宋渺现在内伤伤的不轻，已经在酆竟遥的怀里晕死过去。

　　一个将死之人而已，谷大侠仗着轻功好，一压身弹射似的攻向宋渺。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早就蠢蠢欲动的青年同步发难，攻向身心都被宋渺牵挂住的酆竟遥。

　　嘭！嘭！

　　这个所谓的谷大侠连宋渺的身都没近就被另外一个人飞出来的人一脚踹进地里。

　　白九匕首翻飞，直接把谷大侠的右手钉进地面。

　　谷大侠连惨叫都没有，直接昏死过去。

　　另一边，叶湫牵丝结出手，缠绕攻来那人的腰肢。

　　他腕上用力拉扯，那人猝不及防被拉向叶湫，还没来得及运力维持身体平衡，就被抬起脚的叶湫踹了出去，一下砸进石板地上，抽了几下，不动了。

　　叶湫环视周围：“不怕死的可以继续上，但是请记住，今日跟你们动手的是我披白山庄。鸣鹿山庄不能杀了你们所有人，但是我披白山庄可以。”

　　青茶往宋渺头上连扎几针，疾呼道：“小叶！快！”

　　叶湫踢起袍子，席地而坐，运气真气，双手抵着宋渺的背部，真气在二人身体里流传。

　　随着内力周转，二人周围温度骤降，并在快速蔓延。

　　一阵秋风吹过，天空竟然掉下细细碎碎的雪花。

　　人群中忽然出现各种惊呼声，众人的视线从飘落的雪花又转移到了那几个人身上。

　　还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月白书生袍的人为什么会扯到披白山庄身上，还搞不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看到随着那阵风落下的，出了雪花，还有那几个年轻人的白发。

　　包括宋渺。

　　众人冷也不怕了，一个比一个眼睛挣得大。

　　叶湫收回内力，宋渺缓缓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脸焦急的酆竟遥。

　　雪花零零碎碎挂在酆竟遥的头发上，像撒了漫天的星子。

　　“跟我去山上住几天吧，让我看看你白发的样子。”

　　酆竟遥抽出一条帕子去擦宋渺嘴角的血迹。

　　青茶见宋渺没事了，就去查看鸣四和鸣柏阳的伤势。

　　宋渺擦干净了嘴上的血，又看自己身上和酆竟遥身上的血：“都是我的？”

　　酆竟遥无语，别别扭扭地说：“那不然呢！”

　　宋渺笑笑：“别生气。”

　　这边暂时修正，那边一群无耻地墙头草摸不着头脑，看看这边地白发人，又看看那边地白发陆琪儿。

　　“所以，你们到底谁是披白山庄的人？”

　　陆琪儿在下雪的时候心里是十分慌乱的，但是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对啊，没人见过披白山庄的人，她的身份没人证明，那几个人的身份更加没人证明。

　　陆琪儿：“能让天上忽然飘雪，玩得好一出的戏法！”

　　宋渺站起身，随便拍了几下袍子：“变戏法？”

　　陆琪儿：“想借我披白山庄的名头给鸣鹿山庄脱罪，不过是欺负我武功低微，不能杀了你们还我山庄清白！”

　　宋渺不屑地笑了一声，问：“二十年前的事情，你们陆家掺和了几分？”

　　陆琪儿眉头竖了起来：“诬蔑！”

　　宋渺：“我还没说二十年前什么事情，你就不打自招？”

　　陆琪儿：“巧言善辩，你还想在武林群雄面前颠倒黑白吗？”

　　宋渺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大的笑话：“你以为我在乎他们怎么想吗？一群利欲熏心的蠢货，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倒出来积极找死，管他们是武林盟主的活，我又不是。

　　哦，对了，你们不知道吗？锦书令已经被我毁掉了，碾成粉末了。”

　　宋渺这话十分拉仇恨，到处都是不可思议的惊呼声，甚至还有几个已经呼吸急促，快要撅过去的样子。

　　陆琪儿：“你说毁了就毁了？”

　　宋渺：“爱信不信，不信你就在去找，找到了就正好证明我说谎了。”

　　陆琪儿呼吸也快了几分：“那是假的！”

　　宋渺叹气：“那你去找真的啊！”

　　陆琪儿盯着宋渺看了许久，眼神中满是癫狂：“既然宋少侠不喜欢，那就把锦书令送给在下吧，在下刚好拿去祭奠我娘的结拜姐妹。”

　　宋渺：“那就更用不上你了，你不知道吧，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方锦书。”

　　陆琪儿觉得浑身冰凉：“什么……”

　　“方锦书，”宋渺又重复了一遍，“作为洛禅的独子，她可能更喜欢我去祭奠，而不想见你，这个凶手之子。”

　　陆琪儿：“我不是！”

　　宋渺上前一步：“好了，我不想再陪你演戏了，陆勉。”

　　陆琪儿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宋渺：“你弑母杀妹，天理难容。”

　　陆琪儿：“你胡说！你胡说！”

　　宋渺一掌拍向陆琪儿坐着的椅子，椅子四分五裂，同时，陆琪儿一跃而起，再落地时，才被看出不对劲。

　　他虽然是一张陆琪儿的脸，但是身高和比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男人，和那一张脸极度不协调。

　　这就是他一直坐着的原因——为了不暴露自己格外高的身高。

　　宋渺刚想出手，身边酆竟遥已经飞身上前，或许是带着气，酆竟遥下手没留余地，三招就擒住陆勉，和宋渺一样，一掌把人打成了废人。

　　宋渺转身看向璇玑夫人：“夫人，我可以把陆勉交给你处理，但是如果您下不去手杀了他，我也可以帮您。”

　　璇玑夫人：“你不用担心我会心软，他的罪行，哪一条都饶不了他，我和琳琅姐妹一场，她养了个不孝子，我替她清理门户。”

　　陆勉视线在宋渺和璇玑夫人之间转了几圈：“你！你骗我！”

　　璇玑夫人：“我一直觉得琳琅的死有蹊跷，再加上小阿渺让我帮忙，我就将计就计，不然怎么查出来的，你弑母杀妹呢？”

　　璇玑夫人说完，又看向酆竟遥：“当年，沙华生病，她的饮食都是琳琅在照顾，但是琳琅绝对不可能对沙华动手，那能接触到沙华吃食的，就只有琳琅的丈夫。

　　琳琅，她也是被骗的，当年她得知这件事后，执意要告知天下，陆勉……为了自己，为了他的父亲，亲手害死自己的母亲。

　　琳琅早就把这件事用暗语藏了起来，后来陆琪儿，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才会被自己亲哥哥灭口。

　　我只知道陆家是帮凶，却不知主谋是鸣柏阳还是古川，两个人都是面上滴水不漏的，不到最后一刻，就是古川已经和陆勉合作，最开始我也不敢下定论害死双侠的就是他。

　　他会和陆勉合作，可能是因为这些年历经世事，心性变了，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坏的，所以只能和阿渺将计就计。”

　　宋渺：“我就说为什么您会把锦书令放在人偶阁，人藕、人偶，原来都是为了提醒我。没想到璇玑楼的手艺这么好，做的人偶尸体，连青茶都骗过了。”

　　璇玑夫人有些得意：“那当然！那可是我亲手做的！”

　　宋渺身体晃了一下，被酆竟遥扶着才稳住身体，宋渺轻声说：“你可能要尽快报仇，我撑不了太久，要尽快回山上。”

　　酆竟遥挤出一个笑，摇了摇头：“仇人是杀不完的，一个一个清算，涉及那件事的恐怕有上百人，还是你比较重要，我爹娘……他们要是怪我，来梦里揍我好了。”

　　“你舅舅呢？”

　　“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有房雪衣管着吗？”

　　“房雪衣来了吗？”璇玑夫人问。

　　酆竟遥点头，璇玑夫人倒也是送了一口气，说：“有他在，温然和莫清深不会有事的，倒是有热闹可以看。”

　　宋渺眼神亮晶晶：“有八卦？”

　　璇玑夫人拍他脑袋：“现在也听不了。”

　　宋渺笑，忽然想到：“春花派灭门……”

　　璇玑夫人摇头：“不知真假，你先回山上去，我得到消息会通知你。谢无为那小子……”

　　宋渺这才想起来：“我会带他回山上，对了，还要劳烦您去范家报信，范幸我带回山上去了，我要收他做徒弟。”

　　璇玑夫人：“伤得这么重？”

　　宋渺点头：“一口气吊着呢。”

　　等他们两个说完话，那些江湖人已经跑的跑，散的散，走的差不多了。

　　乌合之众，宋渺只觉得心下一片冰凉，为自己爹娘不值。

　　二人走到已经成为废人的古川面前，即使觉得这样让他死的太容易了，宋渺还是一刀结果了他。

　　一世说来很长，但其实也很短，有些事情，时间过去了，他们也该让自己也过去。余生，都是光明灿烂。

　　宋渺和叶湫在鸣鹿山庄用涅槃吊着谢无为和范幸的命。

　　范幸好歹会点武功，谢无为是一点内力也没有。

　　宋渺当年上山的时候，也是身受重伤，只剩一口气，所以他能救范幸，但是救不了谢无为，他过于强悍的涅槃一旦进入谢无为的筋脉，谢无为会立刻爆体而亡。

　　车马晃晃悠悠，走过秋迎来冬，终于在腊月初二回到了披白山庄。

　　腊月初二，大寒，今年的最后一个节气，接下来，就是新一年的立春。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一堆人都会在披白山庄上度过这个年。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许多年，宋渺和酆竟遥都会在披白山庄度过。

　　上山的第二天，宋渺就丧失了无感，神思都被锁在壳子里。

　　叶湫说：“这就是涅槃的副作用，每隔五年，就会经历二十天到一个月的闭锁阶段，无知无感，但是行动无碍。

　　看不见，听不到，说不了，触觉、痛觉、味觉，全都消失。这不管是对亲历者，还是旁观者，都是一场折磨。”

　　酆竟遥把宋渺的脸颊戳了一个窝：“没关系，我陪他。”

　　从宋渺那里离开，叶湫看向死皮赖脸非要跟在自己身后的辜炀：“你什么时候走？”

　　辜炀不答反问：“你今年也会这样吗？”

　　叶湫：“关你什么事？”

　　辜炀：“你师父也不在山上，谁照顾你？”

　　叶湫：“青茶和白九会来。”

　　“他们俩不会闭锁吗？”

　　叶湫：“不一样，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辜炀：“我不走，我留下来照顾你。”

　　叶湫一脸戒备地盯着辜炀：“你图什么？”

　　辜炀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也不图，叶湫肯定不信，于是随口胡扯：“我明年有事请你帮我。”

　　之后几天，酆竟遥没见叶湫过来，反而是从白九和青茶那里听说，叶湫闭锁了，辜炀在照顾他。

　　青茶：“既然这样，我也不用日日过来，你们不如暂时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时做个饭什么，也方便，也能彼此照看。”

　　酆竟遥其实想和宋渺独处地，下意识想拒绝，可是又想到青茶和白九也是一头白发，问：“你俩也要闭锁吗？”

　　青茶点点头：“我们不一样，他们是忽然开始的，我们是缓慢的，逐渐消失，然后也是逐渐恢复，我现在眼睛就不太看得清楚。”

　　酆竟遥：“你们不用日日来，我会搬去和他们一起的，放心。”

　　青茶点点头：“范幸和谢无为在我那里，情况已经稳定了，大概最快到明年正月间就能醒来了。”

　　酆竟遥带着宋渺搬去了叶湫的院子，最开始还有彼此客气，后来二人有点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转眼间到了大年三十，青茶和白九今日也带着已经能下床的谢无为和范幸来了小院，四个有行动能力的人坐在一起包饺子，商量年夜饭吃什么。

　　白九把饺子下锅，外面辜炀放了鞭炮，酆竟遥把最后一道凉拌鸡丝端上桌。

　　青茶一边一个戳脸蛋，嘀嘀咕咕说：“今年怎么锁了这么久，我前几天就好了。”

　　青茶郁闷，于是去师叔的地窖偷酒喝。

　　屋内地热源源不断，一门之隔的院中，大雪纷飞。

　　辜炀一口一个饺子：“山上的雪可真大。”

　　酆竟遥：“山上一年四季都下雪吗？”

　　青茶：“不是，会有三个月的晴天。”

　　辜炀：“就三个月？雪都化不了吧。”

　　酆竟遥：“可不是说呢。”

　　宋渺：“猪肉雪菜馅的饺子。”

　　叶湫：“我师父珍藏的桃花酿。”

　　宋渺、叶湫：““好香！”

　　今年的最后一天，叶湫和宋渺清醒，赶上了过年。

　　披着白雪的极北之地，山上的小院又热闹起来。

　　热闹的山神大人有点吵，一晃身，晃走了旧年冬，劈里啪啦，吵吵嚷嚷中迎来了新年春。

　　宋渺从三岁彻底没了家，后来流浪过许多地方，每个地方只能算得上是候鸟的栖息地。

　　在今年，宋渺在披白山庄有了一个家，从活着，到死去，家里都有一个永远和他陪伴、依靠、相爱的酆竟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