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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完 ...

  •   本该下在十一月份的飘雪竟又下在十月。

      “呼……”祝玥许仰起头。

      “怪事。”

      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已是十六年前了。那时,城里都传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祥瑞雪,但大氏族祝家却因一道斩令,门楣飘红。

      即便祝玥许还小,但那时的每一粒雪点子她都记得。作为唯一的幸存者,祝家遗孤,她当场立誓,此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位害她失去亲人的人。

      “今天不是你家祭日么?”下楼的解龙看见祝玥许还蛄蛹着坐在大堂,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不去上香了?”

      “不去。”祝玥许回道。

      “那个地方附近现在建了个新庙,我不喜欢。”

      有庙的地方必然会常常举办庙会,她惧生,见不了人。与其说是惧生,倒不如说是怕自己收不住手,将那人山人海都剁成泥。

      解龙摆了摆手:“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你这个小妮子,身上杀气太重了。”

      如果是普通的杀气也就算了,可祝玥许平时不爱言语,眸若冰霜,一脸厌厌,这种阴恻恻的杀气谁看见了都害怕,寨子里多阳刚的汉子都镇不住她!

      祝玥许冷脸瞥他,眼睛放冷光,像两只小金钩一样盯着他看:“龙哥,你嫌我杀气重?”

      她反手将刀插在桌子中央,立住,下巴搁在柄尖,仰头看他,“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们本来就是匪,靠烧杀抢掠办事。”祝玥许的手向下,手背掠过刀口的卷铁,“可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沦落至此。”

      “算了。”她将刀收回来。

      “你必定有你的考量。”

      虽然解龙不说,但祝玥许其实都懂。

      九义寨依山傍水,后山有一大片玉米地,好养活得很,靠天吃饭足够了,不至于饿死,没有必要干那些普通山匪去干的事情。

      在她难以生计,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九义寨的祖奶奶收留的她,就算祝玥许再怎么不满,她也不会和所谓“姐妹兄弟”对着干。

      “但我不会和你一样,去当朝廷的走狗,为那些狗官卖命。”她转身离去。

      乘风带雪,一身白色衣袂翻飞,祝玥许缓缓走进后山。

      清晨的白露夹杂着冰雪让她睁不开眼睛,但她分不清那是露水,还是自己的眼泪。她始终深信“灯下黑”:穴居在官门之下的莽莽人众之中,一定有害死她满门的罪人,但她却不能去找他们理论。

      祝玥许叹了一口气。

      她不甘心。有什么比仇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要替他们跑腿卖命更无奈的事情吗?祝玥许举起刀。

      “但我不能背弃誓言,更不能放下这把刀。”

      忽然间,紫竹林里扫过一阵穿堂风。

      “谁?!”

      一道黑影似闪电一般飒沓而过,他身着黑衣,戴着红色发带,像只收敛羽翼的鹤一样轻飘飘落在亭子里。

      这个人祝玥许认识,恐怕满城没有人会不认识这位公子哥。她微微欠身行礼,心里早已经对来人产生狐疑了:宋二公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来人宋松升,当朝镇边大将军宋奉的二儿子。

      与父将和早早入仕的长兄不同,此人性格散漫,放荡不羁,天天身着红衣,带着一把枫叶折扇在坊间走动,也从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仆从。

      据传闻说,宋奉唯独不喜欢二儿子,对他颇有成见,于是故意冷落宋松升,让他呆在封地的边角里混吃等死。

      而他倒好,干脆借着这件事情顺水推舟,趁机推掉了所有仆从,自己乐得清净,到处逍遥。

      刚一见她,宋松升就大笑了起来。祝玥许以为自己的脸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他张口就是一句:

      “不愧是顶级的美人。”

      他跃下来:“我看见你误入紫竹林之后一路跟过来,就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连衣角都美极。”

      原来是个有跟踪癖好的臭流氓。

      祝玥许挑眉,愠怒道:“别来烦我,再乱看,我就拿刀劈了你的眼睛。”

      “这可不行。”宋松升折扇一摊。

      他在给自己解热的同时给祝玥许送去了凉风,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俗人,俗人有没有眼睛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但若是没有了它们,我还怎么看你呢?”

      “如果美人实在想要……”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桃花眼窝,眸子秋水盈盈,眼底带笑,“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亲自摘了,双手奉上。”

      “谁需要你的眼睛!”

      这还是祝玥许头一次被男人气到脑门冒青烟,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说时迟那时快,祝玥许反手抽刀,她动作很快,但宋松升明显更快,他只手覆上,一片伴着无忧花香的枫叶如同千斤重,坠在她的刀刃上。

      祝玥许微微顿住:他的内力居然不在自己之下!

      “你……”祝玥许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宋松升用扇子挑起的一阵风给堵了回去。他居然敢调戏我!

      “绿水青山,清风明月,眼前一孤亭,此等良辰美景,但都不及我眼前山水。”见祝玥许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宋松升径直揽过她薄薄的腰,“刚刚距离太远了,让我凑近一点,好看个明白。”

      什么清风明月,什么绿水青山的,她全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宋松升在说什么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个流氓!这个痞子!这个登徒子!

      祝玥许下意识握紧手,本来想挡住泛红的脸,后来转念一想,重重砸了一下宋松升的肩膀。

      她生了十二分的气,用了相同的力度砸下去,把他的衣服连同肩膀那一整块都砸凹下去。但宋松升根本一动不动。

      “你是木头么?”祝玥许抬起拳头,用冷言继续威胁。他看着她的手,像在看那个绣花枕头。

      宋松升笑道:“我乐意。”

      她熄火了。

      很快,祝玥许注意到:宋松升只是虚虚地揽,并没有真的碰到她,反倒是她刚刚自己动来动去还容易让他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但每到这时,宋松升都会识趣地绕开,好像刚刚的戏耍之语,都不是从他那张下流的嘴巴里吐出来的一样。

      “看见竹林中那只报喜鸟了吗?”他向后瞥,示意她往后看。

      “那是寒鸦。”

      祝玥许纠正他。

      但是寒鸦这种鸟,是贵族爱养的名贵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紫竹林里?宋松升在她这个小妹妹这里吃瘪,挠了挠头,“认鸟我不会,不过认人还算可以吧。”

      他抬起下巴,眼底是暗暗得意:“那可是知州小儿子司马融走汴京特意买回来的玩意,可珍贵了,全城仅此一只。”

      宋松升压低声音,神秘道:“但你可知它的另一种用途?”

      祝玥许摇了摇头。

      “经过训练的鸟都能够通风报信,这只也不例外。我觉得呢,司马融小公子要不是相中了你,要不就是看上了我,我想……你应该也不想招惹上你最讨厌的官人吧?”

      祝玥许点了点头。

      “不错。”

      “那现在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宋松升满意地捏了捏祝玥许的脸颊,又是被她一眼飞刀削成了不敢乱动的木棒棒。

      她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早说是演戏不就好了,她也不是不愿意配合。见宋松升的姿势是揽住腰,祝玥许便配合姿势攀他的脖子,她面无表情,而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复杂。

      和直来直去的解龙与寨子里往来的人都不同,宋松升总是一副藏有心事的样子,祝玥许看不透他。像隔了一层窗户纸,就在身旁,会让人忍不住想去捅破。

      “放松一点,你的身体太僵硬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宋松升梗住脖子还挺标准,这还怎么接着往下演?

      “是你说的,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我只不过是‘顺其自然’。”祝玥许往下看,她找准了宋松升膝盖的大概位置,随即趁他不注意,猛地一拱。

      宋松升微弯腿,欠身,这样能让她更轻松一点。

      他吃痛到咬紧牙关,露出森森的上门牙,“疼!美人你,你是想让我半身不遂吗?如果我真的半身不遂了,那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宋夫人了。”

      “你踹废了我,就要负责照顾我一辈子。”

      想得倒美,祝玥许冷冷看他,不言不语。

      --------

      “好了,寒鸦飞走了。”

      说完,她从宋松升身上下来,拍了拍手,“真不知道知州找我有什么事情,司马融我也不认识,难道……与我们九义寨有关?”

      祝玥许看向一旁的宋松升,期待他能够为自己解惑,可没想到,宋松升反应过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帮她整理衣服下摆。

      “你做什么?”她诧异道。

      “你下来时,衣服挂到树枝上了,女子衣服不比男郎宽厚,就这么薄薄一层,这幅景致被别人看见可不好。”宋松升目光流转开来,说的很随意。

      “怪人。”

      寒露无故下雪是怪事,现在这雪中来客就算是怪人了,倒也相称,祝玥许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子,“寨子里几百号弟兄,我们平时都不讲究这些。”

      宋松升将折扇打开,放在唇边,似乎是在欣赏瑰丽的扇面,但他的语气也变得冷然起来,“哦?我竟不知女子也能和男子称兄道弟了。”

      他握住祝玥许的手,捏了捏虎口:“这可真是‘天下大同’。美人,你们九义寨有这等好事下次别忘了叫上我。”

      “好。”

      “……”

      “你是不是使劲了?”

      “没有啊。”

      祝玥许总觉得宋松升话里有话,还阴阳怪气的,但他并没有多少变化,还是和刚才一样轻佻、风/流成性,唯一的区别是:在祝玥许面前,宋松升再也没用那把枫叶折扇朝她脸上扇凉风。

      --------

      *知州府,偏院

      一个仆人行色匆匆,从正门口穿过无数个廊道,来到司马融的面前,“少爷,小灰已经回来了,就在……就在……”他支吾半天,“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你这个废物!”司马融抬起腿踹了他一脚。

      仆人被踹倒在地,哆哆嗦嗦趴着,不肯起来。

      司马融语气放缓,温和道:“别怕,你且抬起头来,看看我手里的玩意儿是什么?”

      他哆哆嗦嗦抬起头,看见名为“小灰”的寒鸦正立在司马融的手上,小啄他的手背,“是……是大人您的小灰。”

      “知道还不赶紧滚!”司马融扬手,欲要打他,“连一只鸟都看不好的废物!自己下去领罚!”

      “是、是!”仆人像从门口滚出去的一样退下了。

      司马融脾气特别不好,这是知州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位下人敢在他身旁就近服侍,除了他的乳娘“娇玉兰”。

      严格来说,娇玉兰不算是司马融的乳娘。

      她是知州在外找的青楼女子,最后瞒不住了才被知州带回府邸,好与知州继续贪欢。

      见赶不走她,掌家大夫人使了一计。她让娇玉兰做个低微小妾生下来的儿子的乳娘,好让她意识到自己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的事实。

      但大夫人八成没有想到,娇玉兰勾/引了老的,现在还不打算放过小儿子。

      “好大的火气。”

      娇玉兰攀上司马融的手臂:“小少爷此番又是为的哪家这么生气?”

      等到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司马融终于开口:“祝家。”

      “那个十六年前可以在闹市招摇过街,繁荣富贵的祝家大族?”

      “正是。”

      娇玉兰不解道:“祝家早已没落,族人死尽,当时只留下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孤女祝玥许,如今她已经长到了婚嫁年龄,掀不起什么风浪。”

      “难道……你怕她向你报复?”

      当年祝家那起事件做的天/衣无缝,能做到这种程度,不止一家,只要他们不想说,谁都查不到他们头上。

      司马融轻抚鸟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说不定只是我杞人忧天。”

      “看来她照旧去了紫竹林,我们可以放心了。”

      “小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娇玉兰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欲/望贲张。

      “我们……床上说。”

      “讨厌!”

      “别置气嘛,我告诉你:是因为香气。寒鸦回来的时候,羽毛上有竹叶的味道,如此经久不散的,只有九义寨后山的那片紫竹林了。”

      他们迅速搂抱在一起,司马融被娇玉兰身上的玉兰香味迷晕了,竟没能察觉到竹叶味道之下的另一抹异香。

      ***

      “十六年前,祝家在蘅仓一家独大,盛极一时。”

      “我知道这事。”

      “正因为树大招风,不愿向当今圣上低头,最后祝家才被五个家族联合迫害到难以生计。”宋松升的茶友庄殒杰把玩着他的锦囊。

      提起往事,他不免觉得有些无聊。明明年长对方十几岁,却总像个顽劣的小鬼头一样。

      “一是锦衣玉食的蘅仓知州府,二是书香门第的夏世家,三是与知州和夏世家都多少沾点裙带关系的文太傅,四是听太傅授意指挥的汴京指挥使,五么,自然便是圣上……”

      “慎言。”庄殒杰制止他。

      他满脸不可思议,“你疯了吧。”

      “怎么了?”宋松升话没说完,还想往下接着继续说,被打断了心里有点不爽,“我很清醒。”

      “突然说这些,你想帮祝家……哦不,帮祝玥许复仇啊?你这位泥菩萨,过江都自身难保的怎么突然要帮助别人啊?”

      庄殒杰走到他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他笑道:“你小子真是……一片丹心。”

      宋松升并不想搭理他,他口不择言惯了,嘴里没个把门,“祝家满门是无辜的。”

      “不,祝家满门并不无辜。”庄殒杰立刻出声反驳。

      “若不是他们当时行事作风太过招摇,也不至于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可祝玥许当时才三岁,她懂什么?”

      “哦哟!”庄殒杰贼兮兮地看着他,像只鬣狗一样围着宋松升打转。

      他嘴里念念有词,“你瞧瞧你,还敢说自己不是一片丹心”。

      “……”宋松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声了。

      呼吸之间,窗外突然风卷残云,茶楼的纸窗被一柄破风利刃刺破,直接向宋松升的方向过来。

      “不是,我们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喝茶,怎么还遇见刺客了!”庄殒杰不会武功,他打滚到一旁避难去了,滚前留下一句,“你情敌啊?”

      “……什么情敌,你没看见她是女的么?”

      宋松升抬扇去挡,挡到一半,他觉得这凶/器十分眼熟,断定自己曾经见过,而且,就在今日!他反手四两拨千斤,随后将扇一挪,“我没想到你如此迷恋我,都追我追到这里来了。”

      祝玥许:你有病啊!

      “谁迷恋你?说!把你所知道的祝家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她怒目圆睁,辫发白衣肆意飞扬,像只气急烧心的白狮子。

      庄殒杰就躲在被掀翻的茶桌底下:小/弟/弟,我不打扰你哈,我在旁边看好戏。

      “可以。”

      宋松升就这么答应了,而且特别爽/快。

      祝玥许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是要钱。”他抬起手,用拇指捏住食指做了一个圆,“不要贯钱。”

      “我要黄金。”

      那一刹那,宋松升咧开嘴露出的虎牙看起来像凶兽貔貅的利齿。

      这是讹人呢!黄金钱是寻常地方有的吗,去皇宫的藏宝阁里翻恐怕都要翻半天吧!祝玥许放下的刀又“唰”地举了起来,“宋二公子,我不知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你真的……”

      “比我还像一个山匪。”

      宋松升一愣,他以为祝玥许要骂他呢。他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毕竟,祝玥许说他是流氓、痞子和登徒子的事情他都还历历在目。

      他话锋一转:“那自然是爱屋及乌……”

      “够了。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祝玥许冷声道,她没什么耐心,对这个人尤甚。

      “我在想……”宋松升向前一大步。

      “你本可以嫌我吵然后一刀劈了死我,一了百了,但你并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

      祝玥许将刀一竖,再错开身形,像是与他交颈,“我善。”她就该一刀剁了这个鼠辈!转来一想,她想获得家族灭门的真相根本不需要靠一个宋松升。

      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亲手把这个真相从坟墓里掘出来。

      可谁知,趁她分神/的时候,宋松升略施了一点雕虫小技扣住了她的手臂。旋即,在她的脸侧轻轻一吻,这一幕把旁边的庄殒杰都给看傻了。

      祝玥许的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黑,有如一片晚霞昏过,她匆匆偏头,在能够瞥见的眼尾处余留了两尾绛朱色。

      她抿紧嘴巴,最后,嗫嚅地喏喏道:

      “宋松升,你有病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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