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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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小宝又梦见那天了。
“我们一起逃走吧。”他站在血泊里，傻乎乎地说。
虞维森笑：“不怕我了？”
屠小宝拼命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不怕。”他说，“我们快跑吧，跑得远远的，跑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好。”虞维森说，“我们一起跑，跑得远远的。”
可是……屠小宝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看着这血淋淋的凶杀现场。他们怎么跑得掉呢？
他呜呜地哭：“都怪我！都怪我！全都是我的错！”
“别哭。”虞维森轻轻揽住他。
屠小宝六神无主：“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虞维森承诺：“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如此镇定。
屠小宝仰起脸来看他，像一个孩童仰望无所不能的兄长。
虞维森说：“我们可以去西南，去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翻过那片山就能穿越国境线。不过那条路很难走，带着你是个大麻烦。”
屠小宝的脸白了，赶紧说：“那你自己跑吧，你自己跑得远远的，不要管我了。”
他不想拖累他。
虞维森笑：“傻瓜，我怎么会扔下你。但是离开前我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这段时间我要你先把身体养好，体重必须高于一百二十斤，还有体能训练也要做起来。然后，等我去接你。”
“我等你。”
……
午睡醒来屠小宝上秤一量：59.3kg！
他的体重就快达标了！
很快，他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这时候突然有敲门声响起，屠小宝紧张了起来。这些天疗养院里时常有警察出没，让他心惊胆战的，害怕万一虞维森过来接他的时候跟这些警察撞上了，那该怎么办？
门外一个温和的女声道：“小宝，我可以进来吗？”
原来是何医生。
屠小宝松了一口气：“请进！”
何医生拿着一沓检查报告推门进来，看了眼秤上的数字笑道：“不错啊小宝，体重就快达标了。”
屠小宝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原本硌手的肋骨现在被薄薄的肌肉覆盖着，他已经彻底脱离之前那种营养不良只剩半条命的状态了。
何医生一边翻看检查报告一边说：“血红蛋白正常了，肠胃吸收率也正常了，各项指标都正常了。恢复得很不错。”
她从没见过这么配合的患者，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只要有营养，再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全都硬着头皮塞下去。
不过真没必要这么难为自己，康复什么的，慢慢来就好。
她于是劝道：“有不喜欢吃的东西我们可以换成别的，不着急，不用非逼着自己吃。”
“不用换！”屠小宝说，“我全都喜欢吃！”
他要尽快把自己养得结实些。尽快。
何医生没有再劝，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离开后屠小宝一个人在房间里胡思乱想，鬼鬼祟祟走到窗边往外张望。最近警察来得没前几天那么勤了，一般下午的时候才有空过来看一眼，确认他还好好待在房间里。
得想办法通知虞维森避开这个时间点。
可是怎么联系他呢？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没有被抓到吧？
屠小宝啃咬着指甲，打开手机搜索有关连环碎尸案的报道。因为网红的传播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心里很害怕，怕极了。
他安慰自己，他们一定能平安离开的，一定可以的。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被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是虞维森。
他来接他了。
屠小宝又惊又喜。
“你来了！”他猛地冲过去抱住虞维森的腰连声追问，“我们现在就走吗？”
然后，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警察每天下午这个点都会过来查岗，如果我们现在离开很快就会被发现的！你快走，他们就要来了！”
“我知道。”虞维森说。
屠小宝急得快哭了：“你知道还这个点来！”
虞维森看着他，目光很深。他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屠小宝感觉有什么东西捂住了他的口鼻。
昏迷前他听见他说：
“别怕。”
……
屠小宝是被一声滞涩的吱嘎声唤醒的，虞维森背着他，正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暗红色的铁锈簌簌地从门上落下来，尘埃在夕阳的辉光里翻涌。
这是他们家二十多年前的旧厂房，整片厂区都废弃了，被时间凝固在这里。办公楼的灰浆墙面爬满了龟裂的碎纹，车间外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早就褪色褪得看不清楚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时光里暗淡，只有院子里新种的一大片虞美人是这满目衰败里唯一的亮色。
像是新搭建好的舞台。
屠小宝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到虞维森的肩膀上。
“你骗我。”他声音沙哑。
虞维森没有停下脚步，背着他走过那片虞美人花海，走上办公楼前坍塌的水泥台阶。
“对。”他说，“我骗了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你。看见那些花了吗？那是我为你准备的坟墓。”
“你撒谎。”
屠小宝低低地哭了起来。
他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根本没想逃，他想演一出杀人未遂的戏码把他也变成受害者，他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
可是——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做！”
屠小宝挣扎着想要从虞维森身上下来，但药效还没过去，他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最后只能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没出息地掉眼泪。
“别哭。”虞维森的声音很平静。
他背着屠小宝往楼上走。他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屠小宝也是。
上到三楼，虞维森的脚步停住了。厂里最大的一间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
那是爸爸的办公室。
他走了过去。
门锁早就朽坏了，虞维森推开门，室内被屠四海重新装修过，跟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只有窗户还在原来的位置。百叶窗的页片歪斜着，夕阳从外面斜射进来，照亮了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小宝周岁。小宝三岁。小宝五岁。每隔几个月就迫不及待刻上新的，一直到屠小宝六岁离开江城为止。
是妈妈的笔迹。
妈妈以前也是这么给他标记身高的，也是在这个位置。但属于他的痕迹早就被抹去了。她不记得他了。他那时恨得发疯，恨得胡言乱语。
可是只要妈妈还活着，记不记得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虞维森沉默地离开，继续往楼上走。屠小宝的眼泪已经把他的肩膀全打湿了。
推开天台锈蚀的铁门，风带着午后的余温扑到脸上，夕阳将整片厂区染成老照片的色调。
二十四年了。
虞维森说：“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这里很高。”
那时候他骑在爸爸的肩膀上眺望遥远的地平线，以为这个小小的天台就是全世界最高的地方。
确实够高了，也足够显眼。
他环顾四周围的废弃楼房，在心里推演狙击手会在哪里设置狙击点。他们应该快到了。
屠小宝哀求：“我们跑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求你，求你了……”
虞维森说：“我不想跑。我本来就应该死的。”
“可我不想你死！”屠小宝吼道。
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从虞维森身上下来。他哭泣着，哀求着：“我不想你死！你听到没有，我不想你死！”
虞维森的目光无悲无喜。
“我早就应该死了。”
他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
头几次杀人的时候他还会想起妈妈的眼睛，后来手上的血越来越多，他就不敢再想了，得到自由后甚至不敢去找她。
人杀过人就做不成人了，一生都在苦业里挣扎。
他做过一个梦。
他梦见七岁那年在训练营里发烧，雇佣兵随便喂了他一点药。在梦里他没有咬着牙硬挺，就那么轻轻地泄出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死了。
真是一场美梦。
如果那时候死了就好了，如果之后每一次的生死边缘全都没有硬撑，就那么死了就好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仿佛逐渐收紧的绞索网。
屠小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来不及了，跑不掉了。
“我们那天就应该走的，那天就应该走的——”
“不。”虞维森说，“我不会走。我非得杀了他们，我非得杀了他们所有人。”
屠小宝声音颤抖：“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失手捅了雷东鸣！他本来就救不活了是不是？他本来就要死了是不是？这全都是我的错！”
“是我杀了他。”虞维森说，“你无罪。你的灵魂洁白无暇。”
屠小宝哭着问他：“那你的呢？你的灵魂怎么办？”
虞维森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杀人是因为我能杀，我救人也是因为我能救。我做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事，然后走向命中注定的结局。这是我的命运。”
“这才不是命运！才不是！”屠小宝叫道，“凭什么啊！你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虞维森笑了，没有再说话。
屠小宝擦干眼泪：“你不跑那我们就一起死。我和你一起坐牢，一起吃枪子儿。”
“不行。”虞维森说，“我不允许。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着。我要你像以前一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
屠小宝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虞维森的眼睛黯淡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了。
“但至少我要你活下去。”他说，“我要你长命两百岁，连同我的那一份。”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虞维森掐住了屠小宝的脖子：“叫救命。”
“不！”
“叫救命！”
“不！”
屠小宝拼命挣扎。
远远望去，罪犯和人质在天台上扭打成一团。
屠小宝突然意识到这个距离警察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你又骗我！“他吼道，“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把我摘出去！你凭什么自己承担这一切！”
虞维森轻轻地笑了。
“就凭我是哥哥。”
屠小宝嚎啕大哭。
警察终于赶到。周剑波从警车上下来，手里拿着扩音器。
“虞小果，现在由我负责和你对话。”
另一边，狙击手正在布控狙击点。王浩透过望远镜看清了犯罪分子的脸，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必须封锁消息，这个罪犯的照片和影像资料绝对不能有丝毫的外泄，舆情已经够乱的了，这个案子必须最大程度地冷处理。
他向狙击手下达指令：“优先保护人质，必要时击毙罪犯。”
周剑波竭力想要挽救，声音发着抖：“小果，是我来迟了，我来得太迟了。”
迟了二十多年。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周剑波心酸得想落泪。他断断续续拼凑出了虞小果的一生。他是那么聪明，那么勇敢的小孩，那么努力地从地狱里活了下来。
“小果，你放开人质，他是无辜的，你也知道他是无辜的，对不对？他和另外七个人不一样，和他爸爸也不一样！小果，你放了他吧，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
他徒劳地劝说着。
天台上那个罪犯冷冷一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手里的人质掐死。
屠小宝看到了红色的光斑，狙击手已经瞄准了虞维森的头颅。
不！不！
他拼命扑上去，想用自己的脑袋为他挡住枪眼。可虞维森的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双臂像铁一样残忍地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不！
屠小宝发了狠似的踢他，拽他，搏命般撕打。
王浩的耳麦里传来狙击手的声音：“罪犯和人质的距离太近了，恐怕会伤到人质！”
虞维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屠小宝绝望地发现他们之间的力量如此悬殊。
“我要你活着。”他逼视着他，“我不许你乱说话。”
下一秒，他将他骤然推远。
红色光斑又一次瞄准了虞维森的头颅。
屠小宝目眦欲裂。
砰！
血花四溅。
一切都静止了。
一切都结束了。
虞维森死了。
如果能站在时间之上俯瞰命运，他会更早地选择死亡。至少那样他爱的人能幸福一生，哪怕不记得他也可以，哪怕不认识他也可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