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霄花解语

3、明天见

　　回到家，杨枝月把头埋在被窝里，耳机里流淌着的音乐慢慢流动，直至流入她的梦境。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暑假已经过了有大半，杨枝月看着手机上其他同学四处旅游的照片，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没做完的试卷，关掉了手机。

　　手边的试卷上全是刺眼的红痕，上面的写的什么杨枝月自己都不知道，她感受着自己隐隐发抖的手，思绪混乱。

　　明天就是入学来的第一次模拟考试了，她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办？

　　她不知道。

　　杨枝月在踏进考场的那一步起，一股莫名的窒息感便从胸口出现，她的动作一顿，差点摔倒。还是一旁经过的肖与然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她，杨枝月站稳，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真的没事吗？”他显然不相信。杨枝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急促地吸了好几口气，“快考试了，我没事，你先去找位置吧。”她稍微地缓了缓，道。

　　肖与然看了她好几眼，反复确定她的状态还算正常才离开她去找座位。

　　杨枝月强撑着找到自己的座位，松了一口气。离考试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撑着头往窗外看去。

　　“这样值得吗？”脑海里突然响起她自己的声音。

　　“这样的你，不会再失败吗？”

　　“你难道不会再失败吗？”

　　“你害怕吗？”

　　杨枝月想要屏蔽掉那些刺耳的声音，可是她越想去忘记，那道声音就离她越来越近。

　　考试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

　　又来了，那些声音。

　　杨枝月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双手颤抖着去抓笔，极力控制着自己。前面的同学转过身来传给她试卷，见她面色苍白，有些担心地问：“没事吧？”

　　杨枝月好不容易抓住试卷，闻言摇摇头。她粗略地扫过试卷，不算难。可当她拿起笔，却发现自己写不出来一个字。

　　“怎么回事？”她的心里炸开一声响雷，她无措地去看自己无端颤抖的手，还有试卷上那些突然变得陌生的题。

　　“我这是怎么了？”她突然变得很迷茫，那股窒息感愈演愈烈，杨枝月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不断地往下沉。握笔的力气渐渐流失，她快要晕过去。

　　忽然一声巨响，她毫无知觉地摔倒在了地上。监考老师连忙跑过来，“同学，你怎么了？”

　　一个身影疾驰而来，一双手穿过她的腿弯，迷迷糊糊中，杨枝月感觉自己悬空了，她似有感觉睁眼，入目的是肖与然的脸。

　　“校医来了，快快快，这位同学快把她抱到教室外。”安静的考场突然人声鼎沸，人影交错，在众人或惊愕，或惊慌，或后怕的表情里，杨枝月眯起眼，看见的只有肖与然一人。

　　“你好好休息。”

　　“这是假条，你们老师开的，最好回家休息。”

　　“小姑娘，考试别那么紧张啊。“医生叮嘱她。杨枝月逐渐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闻言点了点头。

　　“你快去考试吧，我就在这边休息一下就行了。”她有些尴尬地从肖与然的怀抱里退出来，对他说。肖与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地上，好像在思考什么。

　　“你要不还是进去考试吧，这次考试挺重要的。”

　　“对，你说的对。”肖与然对她的话表示赞成，“不过，”他话锋一转，看着她笑，“反正也错过了，没必要执着了。”

　　杨枝月总觉得这话别有深意，她沉默了一下，随后避开他的目光。

　　“休息好了吗？”肖与然站起来，朝她伸出手，眉眼弯弯。

　　“啊……好……好了。”杨枝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些结巴。

　　“走吧。”见她没有动作，肖与然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杨枝月脸一红，“你干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他朝她眨眨眼，那颗泪痣在阳光的照耀下特别好看。

　　肖与然拿着她的假条成功忽悠了门卫大爷，两人顺利出了学校。

　　“等我一下。”肖与然道，往车棚那跑。一会后，他推着一辆自行车过来了。

　　“带你放松放松心情。”

　　盛夏的余热还没褪尽，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空隙，投射下黑色的阴影，肖与然载着杨枝月穿梭在街道，风里带着香樟树叶的香味，影子被光切割成斑斓的色块，像画家不小心泼的墨。杨枝月伸出手去接那些阴影，嘴角微微上扬。

　　阴影可以是不愿启封的过去，可以是被灰尘掩盖的初心，也可以是美好的未来。杨枝月突然有了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勇气。也许那些并不能说明她的失败，她垂下头，静静数着树叶的影子。

　　肖与然带她看了许久没有看过的大海，日落，还有星海。橘黄色的日落，淡蓝色的海洋，都是她所忽略的美景。

　　“其实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这并不是一条单行道。”沙滩上，肖与然认真地看着她，日落未落，浪潮未起，带着咸咸气息的海风吹开少年的校服外套，橙黄色的太阳像块要融化的橘子水果糖，渐渐掉入湛蓝色的海水，咕嘟咕嘟的冒气泡，像夏天杨枝月最爱喝的橘子汽水。

　　她垂眼仔细咀嚼这句话，突然有些明白了。“你是不是……”还没说完就被肖与然打断了，“走吧，带你去看星星。”

　　肖与然家的琴房里，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起，挡住了日暮的暖光。肖与然拿出一盏灯，小心翼翼地朝杨枝月走来。

　　“这是什么？”杨枝月坐在地上，好奇地探头。肖与然把灯放在地上，朝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啪嗒，是开关打开的声音。漆黑的屋子里顿时被星光笼罩。是灯！杨枝月惊喜地去看肖与然。

　　灯光随意地变幻着，满天星河就这样在整座屋子里缓慢流动，杨枝月仿佛真的置身于银河，她笑着去抓那些光点。肖与然静静地注视着她。

　　“更广阔的天空，不是更有意思吗？”他轻轻地说。杨枝月抓光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回头去看肖与然。

　　“谢谢你。”她说。

　　后来，杨枝月在选择复读的一个多月后放弃了继续复读。她仔细回想了自己的过去，开始慢慢尝试接受那些不完美。

　　这个消息如同她当初选择复读那个消息一样，引起了轩然大波。后来严栀也来找过她。

　　“为什么选择放弃？”严栀问她。

　　“有的人适合复读，挺不巧，我不适合。”杨枝月耸耸肩。问完这句话，严栀就不说话了。沉默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良久，严栀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来的及和你说，”严栀背对着杨枝月，“对不起。”

　　杨枝月也没想到严栀会说这句话，一时找不到话来说，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严栀没有听见杨枝月的回复，苦笑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杨枝月也出声了。

　　她也说了对不起。

　　严栀也愣了一下，突然放松地呼了一口气。那些欢乐的，悲伤的回忆像电影放映一样飞快在二人中间到放，直到相遇的最开始。

　　严栀突然有勇气回头，她转头，看见了杨枝月急忙站起来的动作。

　　她朝杨枝月露出了这三年以来第一个真诚的笑容，杨枝月也是。

　　“再见。”

　　“再见。”

　　杨枝月放弃了复读，但是肖与然还得继续艰苦的复读。

　　大学开学的前一天，好不容易有了半天假期的肖与然被自己妈妈拉去杨枝月家聚餐。

　　吃完饭后，杨枝月偷偷塞给他她的各科笔记，“很想感谢你，但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就把我的笔记给你了。”杨枝月挠着头，冲着他傻笑。

　　“不过，你怎么懂那么多啊？”

　　“我吗？”肖与然低头轻笑，“大概是我是艺术生，更能共情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喏，给你的大学礼物。”

　　杨枝月惊喜地接过它，“这是什么？”

　　“不记得了？你帮忙录的歌啊。“肖与然戳戳她的脑袋，有些无奈。

　　“这么快？！谢谢！“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杨枝月看着他，笑得灿烂。肖与然一时被这笑容晃了眼，直到杨枝月戳他的手臂。

　　“你怎么发呆起来了。”她疑惑地望着他，“没事。”他笑了笑，“里面还有一首歌，那天在花坛写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致你。”

　　“希望你会喜欢。”

　　回家的路上，肖与然蓦然想起两年前的自己。那时他刚刚遭遇车祸，右手遭遇了重创，差点废掉，别提弹钢琴了，连拿东西都费劲。

　　康复出院以后，他几乎不能看见和钢琴有关的物品。他只要一看到它们，就会想起不能弹钢琴的恐惧。那种绝望像阳光下甩不掉的影子，永远存在，还会在阴暗的角落悄然生长。他把自己关在逼仄的空间，把房间里的窗户拉得严严实实，所有因为钢琴获得的荣誉全部被锁在了木箱里。

　　他的骄傲也随着痛苦的回忆渐渐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这段经历实在太过痛苦，实在太难以令人忘怀，以至于他在见到杨枝月的第一面，就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看着那个女孩，仿佛看见了两年前的自己。不过她很幸运，没有像他一样绝望到无路可走。

　　想到这里，肖与然释然一笑，一切都过去了，未来不会比过去更糟。

　　他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朝他挥手的杨枝月。

　　“肖与然！明天一定要来和我告别！”

　　“我会起很早的！”

　　肖与然闻言，手作喇叭状地喊了回去。

　　“好！”

　　“明天见！”

　　是啊，未来不会比过去更糟，明天总是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