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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非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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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升,断绝,神界,寂灭,这几个词在此之前,从未被人放在同一个明面上,相提并论过,如今加上魔族的记载,宋浅言如堪天机的一语道破,众人才凛然惊觉,说不定这个听起来最荒谬的回答,才是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
“......以前从来,从来没有想过,神界之门的关闭,是因为神界遭了意外。”
花厅里,众人因为宋浅言和顾珩的语出惊人,都瞬地静默了下去,衬着外头低鸣嘶哑的风声,厅室里越发鼓胀着一阵诡异的沉默,半晌,方才听见谢廷相这般断断续续地艰难开口道。
“那可是众生仰望的神界,传说中无坚不摧之地,谁能想到会是这般原因。”
坐在顾珩另外一边的阮秀轻声接过话,只是猜测过于出人意料,纵使是待人处世四平八稳的阮秀,也不得轻吸了一口凉气。
“好了,这也只是我和宋浅言的一己猜测罢了,你我皆不是神,谁都说不准神界如今是个怎样的真实情况,方才所言,未必是真。”
顾珩见大家都被震得神思恍惚,良久回不了神,不得不起身打了个圆场,将一番猜疑,轻轻翻过。
“得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此事是真的,神界真的蒙受大劫,自有上古遗落下来的神明自行解决,也不是站在地上的我等凡躯□□操心得过来的事情。”
宋浅言撑着额角,懒散地打了呵欠,散漫地顺着顾珩的话说下去。
——只是在顾珩状似无意的垂眸一扫间,顾珩和宋浅言快速而又隐秘地互相望了对方一眼,似无意为之,又似意有所指,相碰的视线一触即散,一切顾虑、猜疑,都在这一眼之中。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小藏这孩子,吃饭是慢了些。”
在众人的相顾无言之间,一音温软男声落入死水般的粘稠空气中,带起了些微涟漪,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顺声望去,原是方才不知是何人进食的一人一魔去而复返了,正逆光立于门槛之外。
小藏被明哲牵在手里,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厅里的人,空着的那只手报着个木雕娃娃,压抑的天光漏过层叠的云层,落了几分在木雕娃娃之上,照出了几分诡异的惨白。
被小藏过分漆黑的眼瞳了无生气地盯着,平白无故地,风昀的脊背滋啦窜起一阵寒意,不由得抬手搓了搓手臂。
明哲倒像是注意不到众人或疑心或忌惮的眼神,还是那副温温和和,说话不紧不慢的模样,拱了拱手,继续温声说道:“大抵是在下待客不周,方才让诸位深觉不便,以至于话都少了,明哲在此与诸位赔个不是。”
明哲的话语明明轻声细语地,尾调微微上扬,听起来带有南方地区特有的温软,但不知为何,在他说到“以至于话都少了”这几个字时,却让人的神识像是猝不及防被蛰伏的毒蛇攀沿而上一般,无端让人觉得冰冷又滑腻,谢廷相和风昀更是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开始僵硬地打着哈哈。
“哪里哪里,小孩儿吃饭慢是常有的事,先顾着小孩儿要紧。”
宋浅言倒像是个无事人一般,没个正形地站了起来,歪头松了松脖颈的筋骨,迎着小孩那双黑白分明得过分的眼瞳走了过去,在小孩面前蹲了下来,状似无意地用眼尾余光扫过怀里抱着的木雕娃娃,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仰起头,对明哲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说对吗,明哲先生。”
宋浅言说着这话时,明明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身上极为热烈张扬的绛色衣袍、以及额间的妖纹给他原本英气又凌厉的五官添了几笔稠丽的艳色,如同秋日里漫山遍野的红枫,肆意得让人不可逼视。
——以至于笑意有些盛了,就如同来自阎罗的疯魔恶童,让人不寒而栗。
立在宋浅言身后的顾珩看得清楚,在宋浅言笑着问出那句话时,明哲分明像纸糊的人被抽空了魂灵,温软的面容空白了一瞬,然后才似个被牵动丝线的木偶,恢复原本浅笑低语的模样,机械地牵出点合乎情理的笑容,抬手将宋浅言从地上扶了起来:
“宋公子所言甚是,诸位多有体谅,在下便安下心来了。”
“......只有疯子才能打败疯子。”
谢廷相望望抱臂倚着门槛站立的宋浅言,又望望指尖捻着书籍,明明离那一人一魔那般近,还能垂着眼睑不知神游天外在想些什么的顾珩,凑到风昀耳边,一锤定音道。
“嘶,说实在的,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个明哲和小藏,比方才看起来,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前头的姑且算得上三人一魔在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时,风昀借着视线的盲区,抬手捂着唇角,鬼鬼祟祟地小声说道。
“......你这动作,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当面密谋‘几个字了。”
自进入魔界后就一直陷入反常沉默的泽玉,背后灵似地幽幽补了一句,只是话语里的素来的讥讽是再明显不过了,惹得风昀不得不咳嗽了一声,讪讪地将手放了下来。
“虽说进食的是小藏,但无论怎么看,小藏的脸色看起来,怎么也比明哲的看起来要惨白更多,甚至比我们方才初次见面时,还要白上三分,若是不知情的人来看,倒像是......倒像是小藏的生气,被明哲吸食了去一样。”
方才一直静默坐在一旁的阮秀蓦地出声,望着门槛外的一人一魔,皱着眉,轻声说道。
“按阮姑娘这么说,到底谁才是那个魔物啊......”
谢廷相倒吸了一口寒气,磕磕绊绊地说道。
门边那三人一魔可不知后边的人思绪早就远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明哲见宋浅言没个正形地歪在门框上,稍稍掀着眼皮,一双鹰隼似地的眼睛透过垂落的眼睫正正地盯着自己,倒也没恼,只是还是那副轻声细气的模样,温声道:
“主人家抛下客人,自己先去用食,万是没有这般失礼的事情,现下外头天黑了,想必厨房也已备好晚餐,诸位不如随我移步偏厅用餐,也好解一解这旅途的仆仆风尘。”
“好,那就有劳明哲先生了。”
方才一直垂着眼睫静默不语的顾珩,像是突然被什么唤回了游离的神智,倏地抬头,笑着应道。
在跟着明哲去偏厅的间隙里,宋浅言故意放缓了脚步,装模作样地落在了一行人的后头,再想抬首去找什么人时,却见顾珩打着停下捡掉落坠子的幌子,也落在了末端。
顾珩正单手勾着坠子,倚在廊下,见二人视线相触,眉梢一动,对宋浅言意有所指地笑了一笑。
宋浅言瞬间明了,趁一个拐弯的距离,脱离了众人,返身回到顾珩身边,大马金刀地挨着顾珩在廊柱旁坐下,手肘支在廊杆上,撑着额角,眯了眯眼角,散漫地笑着问道:“好阿珩,这般看着我,是想与我说什么。”
“天地可鉴,我也只是捡个坠子,碰巧见你望过来,便朝你笑了一下。”
顾珩闻着宋浅言疏懒的尾音,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语带戏谑地继续说道:“怎地,我就笑了一下,你就跟着过来了?”
“不然呢?”
宋浅言伸了个懒腰,对着顾珩眨了眨眼睛:“谁让阿珩的事,是让我顶上心的事。”
“惯会扯闲话。”
顾珩垂下眼睫,好笑地撇了宋浅言一眼,才敛起神色,望着远远行去,身形隐没在夜色与人群中的明哲,沉声说道:“方才你们在明枪暗箭地试探时,我在后头听了许久,我发现.....”
言及至此,顾珩皱眉回想了一下,似是在寻找合适的言辞,半晌才听见他继续说道:“我发现,明哲说话时的尾音,带了股老式的声调。”
“老式的音调?”
宋浅言没料到顾珩一直默不作声,是在观察这个细节,不由得愣了一瞬,才疑惑地接过话。
“是,老式的音调。”
顾珩闻言稍稍一颔首:“以前在元上学宫时,云中镜也有收录研学人族古史的书籍,其中就有研学古音的古籍,我想了许久,为何在听明哲说话时,会有种强烈的违和感,除了他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失魂感,更重要的是他说话的声调。”
“实在不像是近百年间的人族说话的声调。近人所言之声调,多是四声,而明哲的声调,我稍加分辨,起码有六声以上。”
“所以依你所言,七声的声调,可追溯到多久之前?”宋浅言瞬地就明晓顾珩言中所指,语调飞快地跟上了顾珩的思路,沉声问道。
“按照《解音》一书所述.......七声的声调,起码能追溯到数百年前。”
似是带了些不可思议,顾珩轻声说道。
“一个能在魔域活得安然无恙的人族读书人,现在和我说他是个活了几百年的人精,也并没有那么出人意料。”
宋浅言冷嗤一声,继续道:“他的非人感太强,但他身上的气息又明晃晃是人族的气息,是个极大的异数。”
“是,他和小藏好巧不巧地出现在我们前去寻找魔君月东楼的路上,很难说会不会如同这座邺莲城之于虞渊一般,他们二人是我们与月东楼之间的一道特意放出来的防线。”
顾珩将指骨间勾着的坠子抛回掌间,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白玉坠子表面的沟壑,凝声道。
“无论如何,且行且看,看他有几个心眼,要和我们耍着玩。”
宋浅言说着这话时,索性整个人懒散地枕着手背,倚在廊杆上,空着的手举到眼前,逆着快要没落在厚重云层中的天光,眯了眯眼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