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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绝处逢生 ...

  •   呵,虽然是个毛头小子,但胆子却不小。

      “你这后生够狂的。”

      沈卓骁身子微微前倾,手肘分别架在大腿上,以刀顿地。

      他的双手交叠在刀柄末端,盯着顾迎霏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

      阳光透过琉璃窗洒落在,那琥珀般的双瞳中,折射出叫人心痒痒的绮丽色泽。

      “你是在指摘太子殿下,不是个诚信之人?”

      这男人不愧是在觫州,这种穷山恶水中拼杀出头的。

      只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就能像是一把砍出豁口的利器,沾满淋漓鲜血的杀意。

      萧仲远从未见过这等歹徒,浑身都冒着寒气,从脊背处向四肢爬满了惊悚,啃噬着他的理智。

      冷汗如雨下,忽然,一个遥远的片段灌进他的脑海。

      萧仲远大抵是见过二十多年前的沈卓骁。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上京赶考之时,曾在一场诗会见过沈卓骁。

      那时,正值圣人在各地兴建交通要道,即将要与北漠签订盟约,一同拱卫和平的时节。

      作为晚两年的后辈,萧仲远还听人念过的沈卓骁文章。

      写得是极好的,引经据典分析时弊,又不会犯晦涩难懂的通病,不但切题且可操作性极强。

      作为人群之中的焦点,沈卓骁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傲然之才。

      当年甚至还有人预测,沈卓骁会是拔得殿试头筹的魁首。

      谁能料想,殿试当日,綮渠案东窗事发,平步青云与落草为寇,只一个时辰之隔。

      这换了谁能接受?

      思及此,愈发能理解沈卓骁的不甘,萧仲远心底就越发恐惧。

      他双腿直打颤,心底只剩下绝望。

      沈卓骁眼神扫过将头埋得更低的萧仲远,在心中嘲笑着。

      燕京都是这种货色,揣着可怜,实则不知自己也甚是可怜。

      都是棋子,又有何贵贱之分?

      何须谈可怜与否。

      但顾迎霏却跪得笔直,丝毫没有惧色。

      甚至眉眼处还看得出有些笑意。

      “你笑什么?”

      沈卓骁有些愠怒,他的手指在刀柄上烦躁地摩挲着。

      “我笑您才学甚好,却装看不透沈家到底犯了什么罪。”

      顾迎霏没被沈卓骁的杀气威慑,而是细细展开分析。

      “沈家当年得圣人青眼,建筑技艺是全南靖遴选而出,最是精湛。”

      “祖上至今为匠者皆有传承,多潜心躬耕之辈,为何会在小小的图纸误差上出大纰漏,致北漠先遣商队死伤?”

      他的话将沈卓骁带回到当年的情形。

      父亲和祖父皆承家训,力求对哪怕每一个钉子,都核查得百无遗漏。

      自他记事起,长辈们就多是泡在工部的项目上。

      驻扎在施工当地、挑灯夜战是常态。

      他们经常同他说,这些路、桥是百姓走的,绝不能出岔子,哪怕只是伤了一个人,都是一个小家的天灾。

      可是这么诚心的沈家人,偏偏在那一年突然遭从天砸落的灾祸一场。

      凭什么?

      沈卓骁的双目迸发着,泪意最盛之时的通红,“你懂什么?”

      “綮渠案的最大疑点在于,长此以往,沈家必然成为圣人最倚重的臂膀,为什么要挑两国交好的关键时候,自毁前程?”

      顾迎霏不想去深挖这背后,沈家究竟有没有吃过油水,自会有证据说明。

      但这朝堂,水至清则无鱼。

      比起私揽那一点点好处,只要圣人不愿意发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就算这个把柄不存在,防不住有心之人,单凭一个结果就能得偿所愿。

      “自是有人不乐意见到这个场面。”

      若不是圣人,那高台之上,就只剩下一个人。

      太子。

      算来柳泽煊是五年前才被加封太子的。

      圣人有十一个儿子。

      柳泽煊是最平平无奇的一个。

      既比不上早年追随陛下,征战死去的四个哥哥,也不是最备受宠爱的皇子之一。

      作为宫女生下的孩子,还未成年便跟着其中一个哥哥去往边疆。

      与北漠作战十数年,本该捞得些战功傍身。

      但却碰上了与他同岁的,北漠王帐长子——赫纳铮。

      此子初次马蹄作响,一场两万对战八万的胜仗,就叫天下人尽知其名号。

      赫纳铮是武学英才,却不遭天妒。

      北漠几乎是屡战屡胜,直到柳泽煊被召回燕京。

      那时,他已经二十七岁,与赫纳铮对战只胜过两场。

      圣人的儿子只剩下五个。

      将南靖皇室尊严输得一干二净的皇子,并无支持,只剩下一张刻着忠孝节义的匾,和满心惶恐忐忑。

      而南靖即将要和北漠谈和,有无人质,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他如今日的沈卓骁一般,不,是更甚,皆需要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要阻拦两国交好。

      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野心,谁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但綮渠案之后,在所有皇子都退避三舍不愿触此眉头时,柳泽煊却积极争取。

      事事以圣人为尊,竟短时间内,成了最受倚重的皇子。

      原本连站上夺嫡战场的资格都没有之人,却眼看着兄弟与父亲反目,一个个死去。

      成了最后的赢家,将所有不属于他的支持全都拢了过来。

      如今,竟站上了弑父弑君的最后棋局。

      綮渠案这一仗,饶是沈卓骁这个心有冤屈的落败者,都只能称赞,柳泽煊确实赢得漂亮。

      顾迎霏见他的神色趋于缓和,应当是起了效果。

      即便是高帽子不戴给他,沈卓骁的账应该也算明白了。

      “报——头儿,苏家兵至,应该是带了两万精兵,我们……”

      沈卓骁并没有让属下退后,只是自嘲地看着顾迎霏,“可是那又如何?”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哪有退路可言。

      柳泽煊那个狡猾又虚伪的杂碎,从来没有想让他活着走出阳山。

      “如果您此时退出阳山,这就是圣人家事,您对阳山不熟,即便是无功而返,太子也无法怪罪。”

      顾迎霏再度作揖,“望大人三思。”

      苏璟雯见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道:

      “本宫的兄长就在外面,他会让开一条道,让你逃走的。”

      可这已经不是逃走就能解决的了,也不是苏家一句话就能摁平的事。

      再者,沈卓骁并不信苏璟雯。

      这女人和她哥哥一样,都是盼着他死的。

      他盯着顾迎霏,“以你之见,这步死棋,我该如何走?”

      “我要将你拿下,带你面见圣上。”

      此话一出,沈氏的私兵拔刀,一时间四柄刀架在顾迎霏的颈侧,只待一声令下就能被绞首,鲜血喷涌。

      苏璟雯站了起来道:“沈卓骁,你别冲动!”

      在一旁跪着的萧仲远,虽被这明晃晃的铁刃吓得跌坐在一旁,但很快回过神来。

      他重新跪好叩首:“沈大人,这、这定是闹着玩的,您别当真哈。”

      沈卓骁眼帘中这不卑不亢的少年,只是沉声开口。

      “晚辈欲送您一个勤王之功,全看您是否敢接。”

      顾迎霏的声音,如玉环玲珑相碰甚是悦耳,一丝惶恐都听不出。

      难不成此子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如何为圣人解困的棋盘上了?

      竟能这般胸有成竹?

      实在是狂得没边!

      沈卓骁信手挥刀,苏璟雯焦急地拍案。

      “沈卓骁,你疯了!”

      萧仲远则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

      而所有人只听到了刀收入鞘中的声音。

      “收队。”

      沈卓骁将手臂并起举,至顾迎霏面前。

      “若是要最后赌这一命,我也只信你一人。”

      顾迎霏心中欣喜,站起身来郑重点头。

      “定不负沈大人所托。”

      待顾迎霏捆了人,左手持节走出太子妃的寝宫时,天光已经完全大亮。

      辰时的阳山行宫內,是一片繁花似锦的盎然景色。

      但沈家的私兵和苏家的私兵,全副武装至此,虽兵戎不动,但也是剑拔弩张,将微风都压得沉重肃穆。

      苏家带兵前来的是苏璟雯的二哥,苏宏誉。

      他十分戒备,做好了沈卓骁劫持人质出来谈判的准备。

      但在看到沈卓骁束手就擒,被顾迎霏拉着时,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这沈卓骁是什么人?

      在觫州漕运冲突时,一个人还负伤都杀了他们多少弟兄?

      哪会是这么驯顺的主?

      一定有诈!

      “戒备——”

      弓箭手端着诸葛连弩,站在一排盾兵之后,这箭并不是普通的白羽箭,而是淬了毒的铁箭,只要一枚就能要人性命。

      苏家费这么大的手笔,确实是恨极了沈卓骁。

      顾迎霏侧身挡在沈卓骁身前,将节顿地。

      “苏家援兵,且看清了这是何物。”

      苏宏誉也是见过此节之人,但面前这小子年纪轻轻,还身穿夜行覆面,算得什么燕京使者?

      左不过就是个骗子,口气还胆敢这般狂妄?

      真是反了天了!

      “你个流寇同党,还真把自己当使节了?”

      “我劝你速速将我妹妹交出来,我那侄儿在这留的兵都被我给擒了,你们这点人算不得什么威胁。”

      苏宏誉拔刀,掷下最后通牒。

      这无名小卒不足为惧,今日,他定要把沈卓骁处决在此地。

      他正要下令,只见苏璟雯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萧仲远。

      “二哥,你怎的这般不管不顾,还要冲撞使节?”

      面对哥哥的援兵竟在咫尺,苏璟雯明显放松下来,语调都有些撒娇的意味。

      “我们苏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苏宏誉愈发不可置信,这什么情况,他妹妹竟真将人说服了?

      他并没让手下的人收了武器,而是同苏璟雯柔声说道:“月芙,你先过来。”

      苏璟雯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她一旦到苏宏誉身边,顾迎霏他们三人就会被乱箭射死。

      “二哥,就凭苏家根本夺不回燕京,更何况柳泽煊……他不会放我和儿子们见面的。”

      苏璟雯方才思考清楚了当下的处境,眼疾手快地将顾迎霏两人护在身后。

      她独自站在连弩的射程范围内,语气甚笃。

      苏宏誉一听这话,眉头一皱,连忙摆手让属下收队,自己走了过来。

      “什么意思,妹夫欺负你?”

      他向来疼爱这个妹妹,要月亮绝不摘星星。

      虽说妹夫是突然事变,但他多少能预料到柳泽煊等不了了,生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横竖两家是结了亲的,唇亡齿寒,不管怎样都不会、也不该把火烧到郢川来。

      可听妹妹的意思是,就连苏家也这么快就成为眼中钉了?

      那就务必得另做打算。

      苏宏誉面上焦急,拉着苏璟雯检查了一圈,确实没受什么委屈,才继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璟雯将刚刚的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苏宏誉看顾迎霏的眼神从鄙夷,渐渐转变怀疑,最后落作三分赞许。

      想他这个年纪,也才跟着兄长去历练,这小子竟能独当一面。

      “我那侄儿麾下,竟还有此等智勇双全之人!”

      苏宏誉拍了拍顾迎霏的肩,顾迎霏作了一揖,“大人谬赞了。”

      气稍作缓和,苏宏誉收回了手。

      听了妹妹的话,苏宏誉是在心里觉得,大哥和父亲这些年来,对沈家逼的有些过了。

      怎么地两家也算是世交。

      但弟兄们的死却不能一笔勾销。

      他瞪了沈卓骁一眼,“之后再和你算账。”

      沈卓骁也不客气,他舔了舔后槽牙,回敬道:“不必你说。”

      时间紧迫,苏宏誉在前面开道,将顾迎霏、沈卓骁引至圣人所在的行宫主殿,等待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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