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比林托斯之笼》CakeBites

1、序

　　梅菲斯特曾无数次幻想与缇侬重逢，但当这一刻来临时，他却开始祈祷一切都是梦境。
　　男人的利剑穿过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一个人，腥热的血溅到梅菲斯特的脸上，他怔怔地看着尸体跌落在地，视线对上那双熟悉的金色眸子。
　　“缇......缇侬？”
　　嗓子干涩得仿佛被风沙卷过，梅菲斯特试探着开口，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到衣领里。
　　大理石地板被血色所笼罩，残肢遍地，本应是杀戮地狱一般的场景，男人的脸上却露出一个近乎童真的微笑，他弯腰伸手为梅菲斯特擦去脸上快要干涸的血液，眼底是面前人漂亮而苍白的脸。
　　“好久不见，梅菲斯特，”缇侬的声音干净温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
　　感受到他手指冰冷的触感，梅菲斯特别过脸躲开，衣袍中的手握成拳，颤抖着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辞而别几百年，为什么一回来，你就要杀了我们!”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在他因见到缇侬而喜悦的同时，一场屠戮也在这座用于庆祝的歌舞厅中开始进行，直到缇侬带着一身血腥站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回到现实。
　　各种纠缠的情绪和疑问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
　　缇侬并未立刻回答这些问题，转而坐到了梅菲斯特身边，双手交叉在脑后，躺在地上，凝望着头顶透明的玻璃穹顶。
　　窗外月色宁静，星光闪烁。
　　“我小时候经常做一个梦。”
　　他缓缓开口，银色长发披散在脑后，沾上了地上的血。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潭黑色的湖水前，四周都是雾气，我看向湖底，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我自己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梦里，我总是感觉很悲伤，好像这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
　　“那种宛若实质的孤独挤压着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能摆脱这场梦......”
　　“直到湖水翻滚，无数双手将我扯到湖底，在那无数沉底的尸堆之中，我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睛，一个女人愤怒嘶吼的声音在我耳边长久地响起......”
　　缇侬顿了顿，坐起身看向梅菲斯特。
　　“你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他伸出手撩起梅菲斯特耳边的黑发，嘴唇凑近。
　　“......”
　　仅仅是一段低语。
　　梅菲斯特墨绿色的瞳孔猛地紧缩起来。
　　他难以置信摇摇头，脸色苍白如纸：
　　“不可能，不会是这样，母亲她......母亲她是真心爱着我们的......”
　　“这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缇侬沉默地注视着梅菲斯特颤抖的身躯，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扭过头去，提剑起身，锋利的刃贴到了梅菲斯特的脖颈上。
　　“你其实没有选择。”
　　缇侬轻叹了一声。
　　“从你们选择对抗教会开始，这一天就已经离这个家族不远了。”
　　“就算我不回来，也会有人被派来清洗这里，更何况......”
　　他璨若烈阳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更何况，你母亲企图用谎言和虚妄的‘爱’来束缚蒙蔽我，妄图以这脆弱的羁绊来承受我知道真相后的怒火。”
　　“梅菲斯特，我的离开是为了摆脱这一切，但是命运却从不曾放过我们。”
　　“错误的选择指引我们走上了这条路，就算是这样......”
　　“你，也愿意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吗。”

　　“......”

　　长久的沉默。
　　久到梅菲斯特以为自己能永久地拥有这一刻。
　　他叹了一口气，好像释然了一般，抬头注视着缇侬的脸，手掌握住了剑刃。
　　“缇侬，你让我想起小时候。”
　　他的笑像往日那样温和。
　　“你总是一个人跑出去，每次我去寻你，总能听见你说......”
　　“梅菲斯特，怎么又被你找到了。”
　　“我一直以为，你还是那个怕黑不肯自己一个人睡的小孩，但当你走后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梅菲斯特手上用力，血液顺着指缝滴在地上。
　　“我一直在等你，缇侬，我以为只要你回来，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可我忘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一滴眼泪从梅菲斯特的脸颊滑落，他握着那把剑，送向了自己的喉咙。
　　凌厉的剑锋刺破空气，血肉爆裂的声音只在梅菲斯特的耳边响起一瞬，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便冲入鼻腔。
　　他听见金属掉落在地的声音，感觉自己的身体坠入一个怀抱。
　　直到视线落入黑暗，往日的画面在他面前闪过。
　　他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季，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炉，香气扑鼻的南瓜饼，温柔的母亲.......

　　对了，还有......

　　“梅菲斯特！你妈妈捡了个野孩子，她以后不要你了！”
　　街角的卖面包的大婶灌着烈酒，红着脸冲梅菲斯特嚷嚷着，惹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我母亲才不是那样！”
　　梅菲斯特埋头向家里走去，愤愤不平地回了句嘴。
　　“傻小子。”
　　那女人用手捏起几块牛肉扔进嘴里，看着梅菲斯特消失在巷尾的背影，啧啧了两声。
　　“真不知道普诺林夫人怎么想的，有一个这么好的孩子，还非要养个野种......”

　　......

　　“母亲！”
　　梅菲斯特一路跑到母亲卧房门口，身上还带着寒气，一旁的女仆抓住他，给他细心地扑掉身上的雪，这才让他进去了。
　　屋里火炉正旺，普诺林夫人靠在床上，轻抚着襁褓中的婴儿，脸色带着一抹隐不去的忧思。
　　“跑那么急做什么，”看见梅菲斯特进来，普诺林夫人揽过他，微笑着抚摸他冰凉的脸，“炉子上有刚做好的南瓜饼，去拿一个暖暖身子吧。”
　　“他们说你不要我了....”梅菲斯特没动，失落地把脸埋到母亲的肩头，声音闷闷的。
　　普诺林夫人的神色怔愣了一瞬，随即拍了拍他的背，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梅菲斯特，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孩子。”
　　得到肯定的回答，梅菲斯特才终于放心地抬起头，视线落到了母亲怀里的那个襁褓上。
　　那个小小的婴儿蜷缩在母亲的怀里，皮肤冻得青紫，哭泣的声音细若游丝，梅菲斯特靠在母亲身边，好奇地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脸，心里想起镇上羊倌家里刚出生的小羊崽，看起来也是这样脆弱，好像一片将要落到火上的雪花。
　　普诺林夫人牵起他的手，轻声开口：
　　“我在城郊捡到了他，梅菲斯特，这孩子应该是被家人抛弃了。”
　　“如果让他独自在外面，他会死的，你愿意做这孩子的哥哥吗？”
　　“哥哥？”
　　年幼的梅菲斯特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明白了母亲口中“抛弃”这个词的含义，街上的那些人笑着说母亲不要他的时候，他很难过，被抛弃也是一样吗？
　　如果可以......
　　他点点头，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襁褓上，唤出了那个母亲刚为这个孩子取的名字：

　　“缇侬。”

　　......

　　月色从窗檐上滴落在缇侬的肩上。
　　怀里那人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应该感到高兴吗......或许吧......
　　他将梅菲斯特的头轻轻放在地上，为他整理好额前柔顺的黑发，梅菲斯特的嘴角好像还带着笑，缇侬并不知道他最后看见了什么，也许是他做出的另一个选择。
　　梅菲斯特如同碧玉的双眼因为生命的流逝而变得灰暗，缇侬望着那片倒影着自己影子的黑色，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梦境，他站在黑暗的深潭边，无尽的迷雾笼罩住自己，巨大的孤独感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灵魂。
　　这次好像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缇侬取下梅菲斯特手腕上的一段绿色的缎带，放进了自己的胸口，随后起身，踏着尸体和凝固的血液，一步步走向大殿之外。
　　冷风扬起他的银发，也吹散了他唇边的低语。

　　“再见，梅菲斯特......”

　　“再见......”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