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篁》樱井悠

9、篁之章——弃

　　9、弃

　　清晨的阳光，是刺眼的；
　　清晨的鸟鸣，是刺耳的。
　　数月前在这床上醒来时，我以为我找到了新的希望，
　　而此刻，我淹没在绝望与疼痛中，
　　头在疼，左肋下也在疼，
　　却不及心中的疼痛以及那完完全全的绝望。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只想有一个温暖的家，
　　可为什么总要在我充分品尝过幸福的甜蜜后，
　　又将它无情撕碎，留下残酷的真相将我一刀一刀的凌迟。

　　仍是想逃，
　　并不知道想去哪里，只是固执的要逃。
　　不要再见到他，不要再听见他的声音。
　　无用的身体经过昨天的折腾，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费力的爬下床，
　　就算是爬，
　　也要离开这里！

　　好不容易扶着墙把自己拖到门口，门已经从外面牢牢锁住。

　　“开门！开门啊！为什么锁住我？”
　　虚弱的拍着门，我嘶哑的喊着：
　　“为什么？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元伯，元婶！你们帮帮我啊！开门啊……”
　　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蜷起身子，把脸深深的埋进膝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想着别人，不想你娶那样一个女人……我错了么……？”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我立刻爬起来，
　　迎着打开的门板：“元伯，我……”
　　不！
　　门口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盯着他手上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汁，
　　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

　　冷冷的瞟我一眼：“给药人喝的，你说是什么？”
　　一步步退到床边，跌坐在床上，
　　“不……我不喝……”
　　“哼！由得了你吗？”
　　“不！我不要做你的药人！我不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少……”
　　下颚被捏住，被迫抬起头来，一股苦涩的液体被灌进喉咙里。
　　“咳咳……唔……”双手拼命的乱挥，
　　“哐啷——”剩下的半碗药汁打翻在地。
　　他脸色一沉，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你逃不过的。”

　　他转身走出去，门又被锁上。
　　我紧紧地咬着下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卸下面具的你是这样的冷酷么？
　　目光停留在地上的碎瓷片上，
　　我不要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不想再见到你，
　　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不想……不想……

　　“该死！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放下碗，
　　撕下前襟，为我扎住伤口，转身冲出去。
　　我吃力的撕开布条，深深的伤口，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疼么？
　　似乎没什么感觉……
　　看到他回来时惊怒的神情，你是在担心你的蛊么？
　　还是……在担心我？
　　我宁愿相信你实在担心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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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再醒来，
　　不要来打扰我，
　　让我一个人好不好？
　　是什么人在争执，好吵！
　　有人重重地将门摔上，
　　有人静静的坐在我身边，温柔的摸着我的头。
　　哼!
　　这次又是什么？
　　又要设下怎样的局让我去跳？
　　“走开！我不会如你愿的！”

　　“小篁，你醒了吗？想说什么?”
　　哦，是了，这世上还有人是真的关心我的……
　　“元伯，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唉……说什么呢？昨晚你和少爷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轻生的念头呢？那么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你知道元伯有多心疼吗？为什么就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并不是不爱惜生命，只是真的活得好辛苦。
　　不论有多痛苦都未放弃过的要活下去的念头，
　　在心底最深处的依靠被无情的推翻时，
　　一切便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包括这个只是容器的生命。

　　“元伯，我有些饿了……”
　　“是吗？那你等等，我给你端粥来！”
　　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口，额头上不断的渗着冷汗。
　　真的要感谢这堵墙，如果没有它的支撑，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走出这个房间。

　　打开房门，那张为我带来噩梦的脸冷冷的对着我。
　　“还想逃么？”
　　伸手捏住我的伤口，鲜血缓缓的印开，钻心的痛让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被他拖进房间，毫不怜惜的扔在床上。
　　我只能死死的瞪着他，却无力反抗。

　　别有意味的看着我，他轻轻的附在我耳边，慢慢说道：
　　“恨我么？其实我也不想见到你，等你体内的蛊成熟以后，我自然会让你解脱，可是在这之前，你休想离开这归云庄。”

　　“少爷！您……”
　　“没什么，只是跟他说说话而已，这是给他的粥吗？这里有些给他补血的药，拌在粥里让他一并吃了吧。”
　　“少爷，您不生小篁的气了？”
　　“不生气，他可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啊！”
　　“……你们和好了就好，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着。”
　　“记得盯着他吃药。”
　　他冷笑着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你休想离开……”
　　都是因为这蛊吗？这该死的蛊！
　　“小篁，喝粥吧。你看少爷还放了补血的药呢！对你身体很好的，来，元伯喂你。”
　　补血？
　　是呀！
　　那蛊是要靠人的血肉来饲养的。
　　“不，我不想吃，元伯，谢谢您……”
　　“唉……小篁，你到底怎么了？别固执了，喝一点吧……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啊……你这样，元伯看着心疼呀……”
　　看着元伯的眼眶红了，我的心一软，
　　自己端起碗，一勺一勺的喝着，终于下去了半碗，
　　我祈求似的看着元伯，
　　“元伯，我真的喝不下了……”
　　“也算是吃了点东西了，你好好休息吧，元伯先回去了。”
　　意识很快便开始模糊，是那粥的缘故？
　　如果醒来时，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的话，该有多好……

　　“为什么？你在那粥里放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防止你再逃走而已。”
　　“你用麻药？”
　　“上好的麻药，只是让你无法行动，却不会让你失去意识。”
　　“哼，你倒是煞费了一番苦心，连元伯都算计在内了。”
　　“哦？看出来了？要不是元伯的话，只怕你喝进去也要吐出来的吧？”
　　“你做戏的本领倒也出神入化了。”
　　闭上眼，不再看他，一番对话，将我好容易才攒起来的气力消耗殆尽。
　　你以为限制了一个人的行动，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
　　他站了一会儿，静静地离开了。

　　直到他端着药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领会到那上好麻药的可怕，全身上下的无力，让我只能像木偶一般任他摆布。
　　轻松的撬开我试图抵抗的嘴，药汁慢慢的灌入胃中，我的心也沉到最低，难道真的要这样活下去吗？
　　可是，我有选择吗？

　　原来，放弃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心死了，念绝了，一切便都可以放弃了。
　　放弃尊严，放弃做人的自觉，从那天起，修篁便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具没有心的躯壳，一个血蛊的容器，一个任人摆布的试药工具。

　　每每看到我躺在床上，无神的盯着天花板，一盯便是一整天，元伯便摇头落泪，起初浮现过的点点心痛在看多了以后，也便麻木了。
　　而他，除了每天试药以外，偶尔也会长时间的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一天一天空洞的眼神。
　　似乎有一天，他在为我把脉时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反正记忆这种东西只会让你在面对真相时更加的痛苦而已。
　　之后，每隔几天，他会在我身上隔开一道不深的口子，取走小半碗的血，再为我细细的包好伤口。
　　长期的躺卧，气血运行不畅，我的恢复能力变得极差，并不严重的伤口，也会发炎，也会让我高烧不退。
　　我并不知道高烧昏迷时，他整夜整夜的守着我，对我说过什么；也不想在意他眼中的焦虑神情。
　　毕竟我还清楚，他所做的都是为了那魄冰。

　　每日里看着窗外树影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也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多久，知道又能怎样呢？

　　当树影刚开始由短变长时，门被打开了，通常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进来的，难道今天又有什么新药需要改变试药时间吗？
　　“小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家吗？”
　　陌生的女声，我麻木的转过头，看着站在门边的倩影，那相貌，似乎在哪里见过？
　　太久没有打开过尘封的记忆，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步步靠近。
　　“青黛！”一个最不愿想起的名字跳出回忆，在我心头重重一击。
　　“你……你不是小云？”
　　“……”我只是盯着她，一言不发。
　　“你不是小云，不过好像他。你看起来好虚弱，你是官先生的病人吗？”
　　病人？不，不过是工具罢了。

　　“泠然，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我……我只是走错了房间……对……对不起……官大夫……”
　　“出来吧。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柔和的眼神，温柔的语调，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听到过了？
　　我以为已经麻木的心，似乎有些疼……

　　篁之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