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儿时大圣冠》高存

43、天地银行（下）

　　这个银行有没有名字，是四大银行之一吗？当黄苜宿看见她以后才忽然有了想逃离银行的冲动，黄苜宿实际上是不害怕的，这里的银行跟她山下的银行特别像，这里的客户也跟山下银行的客户特别像，没什么特别的，死人，活人，都是一个特定的过程，所以黄苜宿相当接受她的眼眶里随时能掉出眼球，她的牙齿松动，会移动，甚至能重新安装等等，她甚至看见柜台里的另一个自己灰飞烟灭也没有关系，她很坦然这一切，她只是生气一点，怎么到了地下还要上班！还有愧疚另外一点，怎么在地下遇见了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戴星子。

　　现实世界中，黄苜宿和戴星子已经很久没见了，在黄苜宿的记忆里，星子永远都长这样，乌黑的长发，细腻的皮肤，宽大的校服下是雪白的布裙，最后是淡淡的微笑。

　　黄苜宿好想问她，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也死了吗？可你哥哥什么也没告诉我啊！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来这里的，这里可是地下，那些婆婆大爷往柜台里存的钱都是冥币啊！这是不可能的事吧。

　　黄苜宿慢慢向戴星子靠近，星子貌似也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星子就这么一直挥手，一直…她的嘴角的弧度从没放下过。

　　但黄苜宿讲不出话，站在星子身边也讲不出话。

　　是一向寡言少语的戴星子先开口：“你怎么也来了？”

　　星子用不着黄苜宿回应，不停说着：“好羡慕你，还是穿得很漂亮，一点也不像县城的人。”

　　黄苜宿今天的打扮跟这个地下银行格格不入，比如大家都是死气沉沉，她则像光明的太阳，吊带连体低胸裙，外加一整个大摆子的红风衣，是她喜欢看的电影《生化危机》的艾达王配色。

　　戴星子：“再给我一百年的寿命我也不敢穿你这类型的衣服，感觉会被大家笑话成咯咯哒，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星子变幽默了很多。

　　星子还说：“黄苜宿，你怎么离不开银行啊？上面在银行上班，现在下来了还要在银行上班，你上不腻吗？我都看腻了。”她说话间会抚摸黄苜宿的额头，把她的碎发给拨弄平整，她是可以触碰到黄苜宿的，不像黄苜宿自己摸自己，会穿透。

　　黄苜宿很好奇，在她上班的这段时间里戴星子是否来看望过自己，如果有，为什么她一次都没见过，如果没有，她怎么会知道黄苜宿一直在银行上班，戴观水说的吗？

　　星子道：“我虽然不方便出门但我哥经常偷着带我去见你，不过就在银行门口，因为银行的台阶太高，我不方便上去。”

　　唉，为什么不喊我下去，你自己算算，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听到这里，黄苜宿张开大口，她感觉她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了，但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其实巨想告诉星子，我是想你的！我特别想你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待见我！是你不想见我！哪怕此刻不真实，黄苜宿也依然愿意把此刻当真。

　　思绪回到很久之前，黄苜宿的泪水止不住流。

　　星子笑：“哭哭哭，这个家都要被你哭散了，黄苜宿，我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爱哭啊！你变成小哭包了呦！”

　　“好了好了，抱抱？别哭了，马上就要轮到我办业务了。”

　　星子也是来取钱的，她还说：“我取钱是去治眼睛的。”

　　黄苜宿哭得更大声了。

　　关于眼睛的这个回忆简直是不能碰的伤口。

　　星子指着柜台里的小狗想转移注意力：“黄苜宿你看！我还以为今天是你上班呢！怎么回事！你同事是条小狗狗！这里真的好特别啊，跟上面完全不一样。”

　　本来还沉浸在悲伤中的黄苜宿看到眼前这一幕瞬间止住了眼泪，她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发毛，心口，手臂，后脑壳子一股凉风持续穿过，这比她摸不着自己，变透明的自己恐怖数万倍，她因为陪着戴星子一直排队一直走，慢慢走到最前台，她看见柜台的原本的黄苜宿彻底消失不见了，此刻坐在柜台中帮人办业务数冥币的，竟然是她养过的小金毛来福。

　　那堆冥币在狗掌心不停溜走。

　　星子笑：“我爸妈给我烧了这么多呢！黄苜宿，这回我的眼睛能被治好了！”

　　“黄苜宿，你怎么都不说话？我记得你以前话最多了。”

　　“不过，你是辞职了还是，你没有在银行上班？还是说今天没轮到你上班啊，那你来银行是取钱还是？不管了，黄苜宿，我们去看电影吧，你一直不说话，那我们就去看别人讲话？”

　　首先，不确定这个银行能否出去，关于戴星子眼睛的事，太过奇妙，甚至恐怖，以至于黄苜宿每次想起身体都会起反应，严重时刻她还会呕吐，所以避免身体悲伤，黄苜宿有刻意忘记这段回忆，比如一旦接触到此事的相关物件或者人员她就逃避，她蹲在地上抱头唱儿歌，白龙马，蹄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要不然就是捶脑袋，但今天的黄苜宿做不到，她捶自己会穿过自己，她感觉她逐渐变得跟柜台里的那个黄苜宿一样了，她感觉她即将在好朋友面前要消失了。

　　不过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的回忆竟然是这段，黄苜宿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最后的朋友，在曾经的有一段时间里也是她唯一短暂仇恨的人。

　　柜台前的玻璃变成投影仪，放着她们的童年回忆，像看电影一样，戴星子说：“下面真奇妙，都不需要走路去电影院，只要站在此刻就能看到电影，下面真轻松，难怪那么多人想来这里，不过如果这里有爆米花和可乐就好，黄苜宿，我们两在上面的时候好像从没一起去过电影院吧，那时候落星什么都没有，没有滑冰场，没有肯德基，没有电影院，但有旋转餐厅，可我们也没机会去。”

　　“后来我也有过一些朋友，我跟她们一块去过电影院，但我还是想跟你一起看一次，看一个关于勇敢的电影？我觉得我们一点也不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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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还是个夏天，两人约着回家，路过了她们常租书的店铺，但她们今天没有带租书卡，两人无聊，就站在书店左边的眼睛保健店前晃荡。

　　星子说：“这是什么店？从来没见过。”

　　黄苜宿拉着她的手大步一迈：“进去看看不就清清楚楚！”

　　这家店是全绿色装修，从外观上给人第一印象就是舒服，健康，也很符合常理，盯绿色对眼睛好。

　　这家店铺跟客人打心理战呢。

　　躺床，眼睛穴位图，红热照明灯等等，然后是柜台里的大帅哥，一眼被黄苜宿盯上。

　　青春时期的少女看多了言情小说很憧憬生活中真能出现某个像小说里一样的大帅哥，黄苜宿和戴星子也不例外，有时候戴星子羞涩，让黄苜宿不要太明显盯人，黄苜宿则找来借口，女人好色，就不容易衰老！

　　戴星子，我们才初中，本来就不老。

　　黄苜宿说，哎呀！你不要这么死板！看看嘛，看看他，你和我都不会少块肉的，看看帅哥疗愈心情！

　　可比起帅哥，戴星子对墙上治疗眼睛的图画特别感兴趣，这里打出的广告好神奇，像奇迹，都不用做手术，躺在躺床上，敷着艾灸，再按几个脸部或者脚部的穴位就能让近视眼变不近视，让高度近视降低度数。

　　戴星子那会才初中，眼睛已经有七百多度。

　　关于近视眼的困扰，戴星子真的很痛苦，她花一样的年纪怎么可能喜欢戴眼镜，即使她戴上眼镜还是漂亮清纯的，但她的好朋友可是黄苜宿，眼神好的不得了，坐在最后一排也能看清黑板上的字的黄苜宿，站在天台也能看清操场上有几只野猫的黄苜宿，特别是体育课，黄苜宿奔跑起来的姿势实在太迷人，只要见过一眼就永远忘不掉，她从来不会理会头发怎么摆，发丝会不会挂在嘴角，永远不会整理衣摆，生怕一点点肚子上的肉被人看见，那是肚子上的肉而已，哪怕是rf上的肉被人看见又有什么关系，rf和肚子的肉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戴星子特别爱黄苜宿这样奔跑，她超越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更擅长跑步，体育老师特封的男同学。

　　戴星子也想跑，她学着黄苜宿的样子跑，可惜当她的眼镜掉在地上，她也跟着眼镜一块趴在地上，她虽然腿长但不协调，吃到一嘴泥巴后，一群男人围着她笑，这个年纪的男孩对女孩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怜香惜玉，配偶权要到更大的年纪才会被激发德更加强烈，但也有那么一两个比较绅士的男孩打算来扶戴星子，不过被黄苜宿抢先了。

　　黄苜宿会帮戴星子出头，精准踹一踹到那些嘲笑份子，可戴星子至今都不知道笑自己一身肮脏泥巴的是谁。

　　后来还有一件事成为戴星子心中的刺，就是度数上涨，增加散光，这种事简直是凌迟，钝刀磨肉，每涨一百度都是一场噩梦，每次去配新眼镜都是无比痛苦，配完回家后她躺在床上哭，她生怕自己瞎掉，失明也许是比结婚还恐怖的事情，所以父母的声音在她脑子里有时候会占据上风，也许听了父母的话，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眼睛也不会坏掉，也许乖乖听了父母的话，他们就能出钱给戴星子治眼睛了。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戴星子走进了这家店，店里客人没几个，但开价特别贵，单个疗程动不动四位数以上，但貌似评价特别好，墙上挂满了大红锦旗，妙手回春四个字多到眼花缭乱。

　　老板是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他坐在柜台里看见进店的是穿着校服，没有经济决定权的初中生，连站起来招呼都不打，这样的服务态也就仗着县城只有他一家店铺才敢这样为所欲为，黄苜宿很不吃这套，毕竟她买件衣服老板娘还笑脸盈盈呢，所以即使店里有帅哥也没用了，她本想拉着戴星子走，但星子对这件店的向往是黄苜宿想象不到的。

　　戴星子回家求家人给钱给她治眼睛，但与此同时要同意家里人的条件，就是留在本地做老师。

　　星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眼，她想着先口头上答应父母，先把钱搞到手再说，先把眼睛治好再说，但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小小县城的医疗能力是落后的，根本不可能按几个穴位能把眼睛治好的，所以每个月的几千块都是打水漂，眼睛去复查，度数反而越来越高。

　　戴星子的痛苦，黄苜宿现如今才透过看电影的方式体会到，但好像也已经晚了。

　　失去眼睛是一种什么感觉，戴星子这辈子也忘不掉，她甚至能忽略了精神上的痛，光是感受到□□上的痛她都恨自己要时刻下十八层地狱。

　　黄苜宿看上的帅哥是店铺的医师，负责给客人按摩穴位达到广告效果，起初星子害羞，不愿意陌生男人触碰自己的皮肤，她躺在躺床上的背已经被汗悄悄浸透，万幸的是有黄苜宿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时不时给她擦脖子上的汗，这才缓解了星子的尴尬。

　　帅哥手法很烂，在某一时刻走了神，那熏穴位的艾草忽然就掉落进戴星子的脆弱瞳孔里，从那天以后，星子的眼睛，包括她外眼睑的至太阳穴的皮肤全部毁灭，她的人生也从那天以后走向倒计时。

　　救护车，哭泣，少女跪地，自责，推卸责任，争辩，脚步踢踏……整个店铺乱作一团，黄苜宿至今想不通那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她明明就站在她身边居然都没守护好她，那会她在干什么？也是走了神，是看帅哥去了或是看窗户外的鸟，黄苜宿全部记不清了，哪怕是此刻，回忆变成电影投影在两位女孩的眼眶上空，关于黄苜宿的忽视也不见了，最后的笑声是，她们好了要去旋转餐厅吃牛排，那是落星县城少见的高档场所，少女们无敌向往。

　　后来，帅哥医师把所有的问题推给黄苜宿，反正店铺没有监控，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说黄苜宿在他身边碰来碰去的导致了他手抖，不然他不可能松了手上艾草去烫伤戴星子的眼睛。

　　黄苜宿哑口无言，她不知道怎么反驳，她那会只能单薄说我没有，同时黄妈妈也赔了一笔钱给戴家。

　　星子说：“我不怪你，我其实很清楚那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有些嫉妒你，我觉得你不用留在这个县城真好，我甚至有更邪恶的想法，如果我像你后来一样就好，孤儿，无拘无束，自由自由。”

　　“黄苜宿，自由比任何都重要，只有自由活着才算真正活着。”

　　星子的模样逐渐变化，她不再是黄苜宿记忆中的小白脸，而是逐渐狰狞，特别是眼眶部分，有火焰在燃烧，然后火蔓延之大烧着了她整个头，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她声音。

　　星子最后的声音无比清晰，“黄苜宿，我早就不想活了，可因为大家都在活，大家都选择活，只有我选择死，怪怪的。黄苜宿，你不能理解也没关系，其实我觉得就算是你变成了我这个样子你也不会做出我这样的选择，你这个人性格一直都比我强很多，只是我搞不懂，你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做你不喜欢的事，你这么酷的人不应该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吗？黄苜宿，不要呆在这里，不要呆在一个拿女儿推出去的地方，拿女儿当做物件，当做街坊邻里的话题的地方，这里的孩子都是玩具，这里的人都想靠女婿，不要呆在这种烂地方污染你的人生。”

　　然后空气中一阵寂静，所有的过路魂鬼全部消失不见，那个柜台玻璃也变得清晰透明，黄苜宿站在原地，盯着柜台里的狗，那狗也在消失，一点点的变化，毛绒绒的皮像花朵枯萎，然后长成另外一个样子，一个黄苜宿的样子。

　　柜台里重新坐直腰背的人又成了黄苜宿，她依旧操作着她那套非常熟悉的规格操作，举手问您好，放手请人坐下，明明柜台前没有任何人办理业务，但她就是敬岗爱业，还不停使唤站着的黄苜宿过去办理业务。

　　不要，不想靠近，黄苜宿想走，想离开这个破地方，可回头看门外竟然是旋转餐厅的招牌，这个她在年少时候约着跟最好的朋友一块走进的高档场所此刻就离自己一步之遥，但她也并不想去，她清楚明白，那是被拆了的破烂钢筋，牛排和水晶吊灯早就跟她们的青春一般不复存在了。

　　不要走回头路，永远都不要。

　　可这里没无路可走了，但也许没有路也是一种路，就这么站在原地等待吧，她相信门迟早会出现的，她无所谓了，她不会求着任何人放过她，她也不恐惧这里，她觉得她呆久了总有办法也让这不痛快的，大不了就死路一条呗，不过在此之前，她会把柜台里的那个自己拖出来揍一顿，会大骂着，是不是有病，死了还上班！再银行一块砸了，烧了！

　　一定。

　　不知道是更高维度的操控者听见了她声音还是其他，那个旋转餐厅的门逐渐变回银行的大门，黄苜宿得意微笑，她推开门之前狠狠踹了门一脚，是实在的，她的身体又变回来可触碰状态。

　　最后，爸妈没见到，鬼见到了不少，按照约定，她得同意做张仙影女朋友，但她不愿意，反正见鬼这件事是她单独承受着，她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走出银行大门，站在高山上迎面吹着冷风，她忽然觉得活着真好，人生真好，不跟任何人产生羁绊真好，自由自在真好，自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