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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社死现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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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巳时,东市的人流刚热闹起来,流金楼的竹帘就被人掀开。何渝穿着一身宝蓝圆领斓衫,腰间系着块双鱼纹玉佩,摇着把折扇,慢悠悠地走进来,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琉璃正给一位贵女包翡翠手镯,见他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去:“这位公子可是要当物件,还是想淘些稀罕首饰?”
何渝眼睛一亮——眼前的女伙计穿得清爽,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比京兆府里那些板着脸的衙役顺眼多了。
他收起折扇,故意凑近两步,声音放软:“我瞧这流金楼的陈设雅致,想来姑娘的眼光也差不了,不如给我说说,最近有什么新鲜样式的玉佩?”
琉璃心里犯嘀咕——这人进来不问当价,反倒先聊起首饰,倒像是来闲逛的。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回话:“公子说笑了,小的在这儿做了快三个月了。最近来了不少成色好的玉佩,公子要是感兴趣,我给您取来瞧瞧?”
“好啊好啊!”何渝连忙点头,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查案的。他跟着琉璃走到柜台后,看着她从木盒里取出几枚玉佩,手指忍不住碰了碰一枚嵌着珍珠的双鱼佩:“这玉佩真精致,多少钱能当?”
“这玉佩要当三百两。”琉璃边说边观察他的神色,倒真像个来淘首饰的贵公子。
何渝把玩着玉佩,忽然想起自己那只玉蟾蜍,于是状似随意地问道:“姑娘,我听说你们这流金楼不仅价格公道,还特别稳妥——要是有些特殊的物件,你们也收吗?”
琉璃指尖一顿——“特殊的物件”是暗语,十有八九是指来路不明的东西,甚至可能是暗货。
她抬眼看向何渝,见他眼神闪烁,不像正经买家,便笑着回话:“公子说的特殊物件,小的可做不了主。若是公子不介意,我让阿福引您去内堂包厢,我们姑娘在里头,或许能给您个准话。”
何渝心里一喜——总算要见到正主了!他连忙点头:“好,那就麻烦姑娘了。”
阿福引着何渝走进内堂包厢时,林亦果正在整理暗货账本。她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京兆府的人,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目前对柳知行的身份还未调查清楚,也不知他和朱茹是什么关系。此时京兆府派人来,莫非是柳知行的意思?
“何郎君?”林亦果没起身,指尖轻轻摩挲着账本边缘,不动声色地将一丝阴气探向何渝——他身上只有人类的阳气,没有僵的气息,倒不像是僵尸界的人。
“林娘子,好久不见!”何渝自来熟地坐下,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又有些拘谨地搓搓手:“今日来,是想问问……你们这儿收不收老物件?就是那种……家里祖先的,有些年头的。”
他没敢直接说明器,怕被当成歹人。
干当铺也有些日子里,林亦果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她心里更疑了——京兆府的人怎么会来问收明器?柳知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放下账本,语气平淡:“流金楼有规矩,不收来路不明的物件。何郎君这物件若不是棘手,也不会藏着掖着要到我这当了吧?若是公子只是为了当东西,那便请回吧;若是有别的事,不妨直说。”
何渝被她直白的语气噎了一下,想起自己的任务,心生一计。
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是来查案的。最近长安城外丢了好几个女子,府尹让我们查可疑的店铺,你们流金楼……开业时间正好在第七个女子失踪后,又有传闻说林姑娘你失踪半年才回来,所以……”
“女子失踪案?”林亦果挑眉。
她想起之前在黑市看到的笼子,想起那些被当作活气买卖的人类女子。
何渝见她神色变了,连忙补充:“我今日来瞧了,你们这儿都是正经买卖,倒不像是跟案子有关。只是府尹催得紧,我也没办法。”
林亦果定了定神,看向何渝:“何郎君好心提醒,我十分感激。何郎君想要我如何报答?”
何渝见她上道,心下一喜,也不搞弯弯绕绕了:“这差事交到我手上,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举手之劳,林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我这人就有淘些旧玩意儿的癖好,若林娘子能好心成全,一切自然好说。”
林亦果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这个何渝,心思全然不在查案上,但这也歪打正着让她知道了案子一些内情。
更重要的是,何渝来查流金楼,必然是受人指使。若只是想查她还好,就怕是利用她栽赃阿爷乃至整个林家······
柳家和林家又向来不和······
柳林两家不和她从小就知道,但原因阿爷从不和她说。阿爷总说上一辈的恩怨与她无关,让她不必在意,也不必因此对柳家人有敌意。
可若真是柳知行所为,她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知道了。”她点头,“何郎君之后有需要转手的,只管来找我。东西交给琉璃便是。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把今日的谈话告诉别人。”
“放心,我嘴严得很!”
送走何渝之后,林亦果当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何渝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柳知行的目的不明,女子失踪案的线索又模糊,若只是被动等待,迟早会落入别人设好的局。
她决定主动出击,既要看柳知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也要查清女子失踪案的更多内情。
第二日清晨,林亦果叫来琉璃,从箱底翻出一套青色胡服——这是她让阿福特意找来的男装,尺寸比她平时穿的襦裙大了一圈。
“琉璃,帮我画个妆,要……要帅的,别人认不出我的那种。”她语气坚定,眼底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琉璃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取来妆奁。
她先用滑石粉将林亦果原本偏白的肤色调得暗沉些,又用淡墨在她眉骨处画了两道粗眉,遮住原本清秀的眉形;脸颊两侧扫上深褐色的妆粉,衬得下颌线更硬朗;最后,她给林亦果戴上一顶黑色幞头,将长发尽数藏在里面,再系上一条宽腰带,勒出几分男子的腰身。
“姑娘,您瞧瞧。”琉璃递过一面铜镜。镜中的人眉眼粗粝,肤色暗沉,穿着宽大的襕衫,活脱脱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别说旁人认不出,就是林景和见了,恐怕也得愣上半晌。
林亦果满意地点点头,又将短刀藏在靴筒里,嘱咐琉璃:“铺子的事就交给你和阿福。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今日不通暗货。”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铺子后门,朝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线人说,柳知行近来常去平康坊的醉仙楼喝酒。
醉仙楼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菜香。
林亦果刚踏进楼门,就听到店小二热情的吆喝:“客官里边请!楼上还有雅座!”她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楼下大堂,很快在靠窗的一桌看到了柳知行——他穿着件玄色袍,腰间系着块白玉佩,正和对面的男子推杯换盏,笑得眉眼弯弯。
林亦果心头一紧——对面的男子是沈易!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她压了压幞头,找了个邻桌的位置坐下,点了壶酒和两碟小菜,耳朵竖起听二人谈话。
“沈兄,昨儿我尝了城西张记的酱肘子,那滋味,绝了!改日咱们一起去尝尝?”
柳知行端着酒杯,语气随意,听不出半点官员的正经模样,倒像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沈易笑了笑,指尖划过杯沿:“柳少尹倒是清闲。不过最近江淮灾情刚过,我忙着清点赈灾物资,怕是没工夫陪你喝酒。”
“忙也得歇着啊!”柳知行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再说了,有欧阳太傅在,你还怕出什么事?”
林亦果竖起耳朵,可两人聊的尽是些家常琐事,从吃食聊到字画,半句没提女子失踪案,更没提流金楼。
她心里着急,往前凑了凑。
“近日长安城不太平,惊动了圣上。太傅也在为此事烦恼。”
“哦?可是那连环失踪案?”
“正是,据说有个失踪的女子还是中书郎将家的女儿。侥幸找回,人却疯了,连句完整话都说不了。”
“这贼人好大的胆子,连中书郎将家的女儿也敢动?”
“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过是阴差阳错,正巧他女儿扮作丫鬟掏出府与情郎相······”
“哗啦——”
林亦果惊呼一声,伸手去扶,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巨响,屏风重重砸在桌上,碗碟碎裂的声音、汤汁泼洒的声音、众人的惊呼声混在一起,柳知行和沈易面前的满桌好菜,瞬间变成了一滩狼藉。
她心里懊悔不已,方才听得入迷,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屏风 —— 这屏风是醉仙楼用来隔开座位的,木质老旧,固定得也不牢。
林亦果僵在原地,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刚想趁乱逃跑,抬头却对上了柳知行的目光——他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扫过她的脸,像是在辨认什么;而沈易则皱着眉,目光落在她腰间的腰带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这位兄台,”柳知行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语气带着几分冷意,“走路这么不小心,砸了我的桌子,就想这么算了?”
林亦果心头一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悄悄摸向靴筒里的短刀。
她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虽然伪装得好,但柳知行心思缜密,万一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对……对不住,是我不小心。这桌菜的钱,我赔!”
柳知行却没接话,反而凑得更近了些,目光落在她的眉骨处:“兄台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醉仙楼?”
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眉毛,林亦果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半年前在石头庄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沈易突然开口:“柳少尹,算了。不过是个意外,让他赔了钱便是。”
他的目光扫过林亦果的脸,又很快移开,语气平淡。
“算了?”柳知行长眉一挑,嘴角勾起,“那怎么行,这人扰了我和沈兄的雅兴,实在是不知趣。”
林亦果背后起一身冷汗,低头不敢看他,“是小的失礼,这样,兄台今日花销,尽数记我账上,外再加两坛月满盈,如何?”
月满盈是醉仙楼的招牌酒,一个月也就酿一坛,在市面上是千金难求一坛。
柳知行果然松口:“兄台好阔绰,一出手就是两坛月满盈。也罢。”
林亦果松了口气,招招手叫来小二拿她在这存的酒,递到柳知行面前:“你们吃好喝好哈。”
她不敢多待,放下酒就想走,却被柳知行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大得让她几乎要呼痛。
“等等。”柳知行的眼神再次落在她的脸上,“急什么呀?既然有缘,不如小兄弟一同共享这月满盈。”